金陵侯夫人蔣氏,已故信陽侯之女,方纔及笄,父爲國戰死,守孝三年後,被洪帝賜婚於金陵侯爲正室。這些年遊走於高門府邸,進退得宜,在京城的高門婦人之中也算的上是有些威望。在得知侯夫人蔣氏亡故的消息後,宮中皇后和各宮的妃子都送了陪葬之禮,有宮中的人帶頭,在蔣氏發喪之後,京城各個府邸的官太太們自然少不得要前往祭奠,以示敬意。
就在蔣氏發喪的第三天,一大早上起來,如歌便收到了王府那邊傳來的消息:王妃身子不爽利,不宜與白事相撞,故而金陵侯夫人今日的弔唁之事,由世子妃代爲前去。如此一來,即便是如歌不願前往,也不得不前去走一趟。
向着城西金陵侯府方向緩緩行駛的偌大馬車上。男子的長髮狂野的散在雙肩,雙目微閉,濃眉斜飛入鬢,朱脣紅潤誘人······睡着的模樣讓人覺得是那般的俊逸邪美,而就是這樣的他渾身上下又有着一份特有的安定氣息。
俯下身戳了戳頭枕在自己雙腿上的男子臉上的皮膚,如歌在心中暗暗感嘆上天對眼前人的優待,一如雲傑不過那幾個月的訓練皮膚便成了蜜色,而眼前的人雖然征戰多年,卻已然是皮膚白皙,如同凝脂。纖細而不失綿軟的手順着男子的臉頰滑到了男子眼下,看到那一圈淡淡的青影,如歌皺了皺眉頭。
一連三日,出門未歸,回來之後,面上卻是帶着幾許掩蓋不住的疲憊,回到家中聽到自己要前往金陵侯府便又跟着出了門。上了馬車枕着自己的腿沒多久便閉上眼睡了過去,原本想着早去早回的如歌見此,只能吩咐外面的黑巖將馬車駕得慢一些,好讓他多睡上一小會兒。
雙手稍微按按男子手腳兩邊的肌體,感受着肌肉的緊繃,便知道這一趟出門去過的不輕鬆,想到男子離去之前,隱衛的稟報,歐陽紹意圖對金陵侯的其餘幾名子嗣下手的消息,想來,這幾日出門定然是爲了這件事了。雖然不知道蕭夜玄具體想要如何去做,不過既然是對付那個人,自己便好好看着便是。
思及此處,如歌側過身從馬車左側放着的那一隻備用藥箱中取出一瓶綠色瓶裝的藥膏。從中倒出少許放在指腹,而後均勻的塗在男子的眼周,輕輕的滑動數次,片刻之後,男子眼下的青影漸漸消逝。
見此,如歌舒了一口氣,拉開簾子,望望那用緩慢的速度行駛起來不算短的一段距離,亦是放緩了身子,靠在身後溫暖的虎皮靠墊上準備小眯上一會兒。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馬車有了停下來的跡象,如歌還沒開腔把人叫醒,原本睡着的男子突然間睜開眼,坐起身來。
溫着縈繞在周圍的淡淡清香,感覺到原本有些酸脹的雙目此刻無比的清爽舒適,轉過頭望着坐在身側的如歌,男子眸中柔光一閃,毫不避諱的在掀開車簾子的青兒面前吻了吻如歌的脣。而後在大丫鬟目瞪口呆的神色之中將人帶出了馬車。
望着牽手走出馬車的夫妻二人,愣了好半天的青兒忍不住的感嘆,小姐與姑爺之間的感情在幾日之間好似比從前還要好上數分那!
到了侯府之外,守在門外的侯府下人見了從馬車上走下來的夫妻二人當即高喊道。
“錦親王世子攜世子妃前來弔唁”
聽到侯府下人的高喊之聲,看着走進侯府來的蕭夜玄夫妻二人。往日這請都請不來的,今日卻是在這碰見了,當真是難得的好機會。前來弔唁蔣氏母女的賓客不少走上前來給二人行禮。少不得還有一番攀談,這一個一個湊過來比不遠處的靈堂之內還要熱鬧。
望着輪着番上來敘話的各府中人,如歌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這高門官邸中的紅白喜事在衆人的眼裡就是大家聚集在一起敘舊,拉親求友之機。真論起情分來,又有幾個是真心實意前來弔唁蔣氏與歐陽琳的。
要知道這死人也分爲兩種,有子有後有依靠的,弔唁之後,在子嗣面前多多少少也算的上是個情分。這無子無後無依靠的,死了之後做了再多的事也是白搭。像蔣氏這般,帶着唯一的女兒一同進了棺材,夫君金陵侯也活不了多久的便是屬於後者。故而,在這人情上,來往弔唁的人顯得就不會是那般的哀傷難過了。有的甚至送上了帛金悼禮之後連靈堂都未曾踏足便徑直離開了。
好不容易將圍着的人打發了,如歌同蕭夜玄正要往內走,便見孃親烈氏與那出嫁之時的全福夫人方氏皆是一臉慘白的從靈堂中走了出來。後面出來的幾位前來弔唁的人有的也是一樣的面色難看。
望着扶着漆紅木柱幾欲嘔吐的烈氏與忠義伯夫人方氏,如歌快步走上前去,從衣袖中取出一顆清心丸給二人分別服上一顆,待二人神色稍緩,方纔關切地問道:“孃親,伯夫人,你們這是怎麼了?身子不適嗎?”
“世子妃,我與玉夫人身體好得很,只是······”,看了一眼前方的靈堂,忠義伯夫人有些欲言又止。
“歌兒,一會兒你與世子爺進去弔唁,瞻仰儀容之時千萬記得閉上眼,那場景實在是恐怖之極”,憶及方纔在靈堂之內看到的一切,烈氏頭都是暈眩的。
“女兒明白了”,被蓋房子所用的承重的實木砸中而亡,想來這蔣氏與歐陽琳的死狀不會太美觀。
看着烈氏難受的模樣,如歌實在是不好走開,便在侯府下人的指引下先將烈氏與忠義伯夫人送到不遠處正唱着一折子《孝子哭母》的戲臺之下坐下休息片刻,待二人緩過勁兒來,將二人送出了侯府後。如歌方纔再次隨同蕭夜玄一起,向着靈堂的方位走過去。
來到侯府設立的靈堂之內,首先傳入耳中的便是一陣悅耳的“叮叮聲”,隨後而來的卻是一種聽得不甚明白的語言。
看着圍在兩副棺木前盤腿而坐,拿着搖鈴念着估計大周國內少有人能聽明白的經文的近二十名異域來的喇嘛,如歌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因着侯夫人蔣氏與歐陽琳乃是在法源寺回程的路上出的事,金陵侯歐陽雄派人到法源寺去鬧了一通。直言要給法源寺的衆僧治罪。如今就連給蔣氏唸經超度都不再用寺廟中的和尚而是用的從異域而來的喇嘛。這些喇嘛顯然對大周國的語言並不如法源寺與兩位大師論經的那位那般的精通,故而唸經超度用的估摸着也是異域的方言。這般的超度經文也不知道那蔣氏與歐陽琳的魂魄能否聽得懂。
拿着侯府下人的三支清香,夫妻二人在穿着一身侯府管家服飾的男子的指引之下走到了靈堂的裡間。
一走進去,便見棺木的面前,一身粗麻布白衣孝服的男子正跪在棺木面前燒着紙錢痛哭流涕。而在男子的身後,被一干穿着縞素衣物的歐陽家的長老,叔侄扶着的金陵侯歐陽雄正上氣不接下氣的站在那裡,望着棺木中的蔣氏母女二人兩眼淚水縱橫。
許是當真不記事了,當如歌同蕭夜玄上完香,歐陽雄要聽着周圍人的解釋來人的身份,方纔朝這邊的二人行禮示意。
在瞻仰儀容之時,如歌倒沒有如烈氏所說的一般,閉眼不看。而且這擡眼看過去,也確實沒什麼可看的,兩人的屍身都被白布裹得嚴嚴實實,蔣氏的臉部想來也是受創嚴重的,半邊都被人用白布遮住了。也不知方纔孃親與忠義伯夫人是如何看得成了那副模樣。
一名歐陽家的長老看着如歌,想想不久之時見到的與忠義伯夫人一同前來的驚的臉色煞白的那位玉大人家的夫人可不就是這位世子妃的母親麼?當即走上前來行禮道:“世子妃,方纔侯爺前來瞻仰儀容之時,不慎將蓋在侯夫人身上的遮掩之物抽掉,恐怕讓令堂受了驚嚇,在此,老朽深表歉意”。
聽言,如歌點點頭,也對,這死狀恐怖的在斂屍之時多半都會進行遮掩,孃親與忠義伯夫人先後進來的那幾個人怕也是正好碰上了遮擋之物被除,看到了屍首的全貌,從方纔蔣氏臉上泛着的那一陣青光來看,她的嘴裡含着一顆夜明珠。面色發青身體有損的屍首在夜明珠的光芒之下增添的恐怖效果當真是不止一點兩點。
夫妻二人行之歐陽紹面前,看着眼前似乎傷心欲絕的男子,如歌精緻的臉上劃過一絲冷笑。眼前的男子演戲的功夫一如既往的好,不知道的還以爲蔣氏乃是他的親生母親。哪裡會想到眼前的二人之死與他有着莫大的關聯呢。
而那方跪在地上給二人行謝禮的歐陽紹在看到如歌那雙清冷銳利的雙目之時,只覺得女子的目光猶如利劍一般的尖利,又看了看與女子並肩而立正滿眼冷然望着自己的蕭夜玄,腦海裡原本閃過的對女子的那一份綺念也在頃刻之間變成了幾許警惕。
這蕭夜玄出現在這裡,可不是什麼好事。
看到跪在地上的人眼中的警惕,男子狹長的鳳眸中劃過一絲森冷的笑意,轉過身朝着另一側站着的歐陽家族中的幾位叔伯長老問道:“素聞金陵侯子嗣頗豐,膝下七子,侯夫人下葬在即,爲何卻只有歐陽大少爺一人在此?”
聞言,跪在地上的人渾身一僵,雙目更是瞪得老大的望着自己身前站着的蕭夜玄,好似要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什麼。
從那日的信號來看,張天師是已經成功了,難道屍體提前被人發現了?該死的,不是提醒過要將屍體埋的遠一些深一些,要三年五載都找不到的嗎?
正當歐陽紹心亂如麻,滿腹猜測之時,那頭的歐陽雄原本喘息不勻的歐陽雄呼吸更加急促起來,表情也是怒不可遏,用中氣不足的聲音顫抖着說道:“那幾個逆······逆子,到了此刻。竟是連嫡母與妹妹的喪禮都不屑來參加,實在是可惡!”
聽到歐陽雄所言,男子點點頭,看了一眼地上渾身看起來十分僵硬的歐陽紹笑着說道:“所謂不尊嫡母者,即爲不孝。不孝者不得立嗣。看來侯爺膝下唯有大少爺歐陽紹一人可以傳爲後嗣了”。
“是!”,自己命不久矣,若是立那幾個連喪葬之禮都不出現的兒子爲繼承人,將來恐怕連上墳的人都不會有。雖然許多事也記不大清醒,可這個兒子自己一直留在身邊,估摸着也是最出色的的······如是想,歐陽雄回答得倒是乾脆。
“如此······甚好,相信不久之後,皇上便會問及這金陵侯府的立嗣之事,侯爺既然有了決定,便再好不過了”。
看了一眼聽到自己所說的話好似鬆了一口氣的歐陽紹,男子扯了扯嘴角。
在衆人的矚目中帶着身邊的如歌走出了這間靈堂之中。
出了金陵侯去,拉着如歌上了馬車,蕭夜玄卻不急着走,讓黑巖將馬車停靠得遠一些,便又在馬車上躺了下來。
見此,如歌倒是有幾分好奇自己的夫君大人到底是在等着什麼樣的節目上演。
等待了許久,從車窗內都看到侯府下葬的隊伍已經將棺木擡出了侯府,連那歐陽雄都已經在歐陽紹的攙扶下坐進而來軟轎。眼看着隊伍都已經要往侯府的陵墓走過去了。如歌也沒有看到什麼值得注意的。不由得轉過身,趴到了閉着眼睛好像又睡了過去的男子身邊。
還未發話,男子的聲音已經在馬車內響動了起來。
“如歌”
“嗯?”
望着窩在自己身邊迴應着自己的女子,蕭夜玄伸手將人拉入了懷中,聲音低迴地說道:“傷害過你的,我會讓他一無所有,悔不當初!”
聽到男子所言,如歌身子一震,擡頭順着男子的視線朝外望去。便見已然起步送棺埋葬的侯府隊伍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在隊伍的對面,赫然是被人捆綁的起來的張天師、一羣身着江湖草莽服裝的兇悍男子還有隨着大批的兵將一同趕來渾身狼狽滿臉憤怒如歌前生曾偶然間看見過的金陵侯府的其他六位公子。
看着那頭歐陽紹瞬間煞白的臉色,如歌竟然不覺得有絲毫的喜悅,心境之中沒有半點起伏。
原來不知何時那個人於自己而言已經沒有了恨的份量了。
不過······看着身後凝視着自己的男子,如歌笑了。
失去了恨,卻得到了愛,這樣的自己當真是幸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