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廂,如歌原本只打算小眯一會兒,誰知這一閉眼再睜開就是兩個來時辰過去了,看了看被掖好的被子和身邊空空如也的牀榻。皺了皺眉也不知道那人這會兒去了何處,穿上鞋,打開房門一看外面豔陽高照的,已經是巳時了。
門外候着的青兒見如歌醒了,連忙走進房中來替如歌梳洗打扮。
穿上青兒給自己搭配好的衣物,如歌隨口問道:“可見着世子了?”
正給如歌梳着發的青兒聽到如歌的提問,笑着回道:“回小姐,世子爺這會兒子正在小廚房呢!還有那位薛家的少爺也在,那薛少爺帶了好些個東西在廚房裡面倒騰,好像在教世子爺做什麼東西,把裡面的下人們全都趕出來了”。
薛青澤也來了?
聽到青兒所說,如歌一怔,自從上次在別院中見過之後,這薛青澤便不曾見過了,這一來怎麼就跑到小廚房中去了?
因着這幾日身子不適,頭上的飾物更加不願意戴得重了,見二人給自己打扮的差不多了,便讓青兒從首飾盒子裡去取了幾根帶着亮片的絲帶來盤在頭上便是。
梳妝完畢後,原本想到小廚房中去看看的,走到了外堂門口,突然間想到昨晚上渾身直哆嗦的小傢伙,轉身便想先去西廂房那邊去瞧瞧。
門外候着的王嬤嬤見如歌目光投向西廂房,走上前來出口詢問道:“小姐可是想去看看秋院的薰少爺?”。
自從如歌給小童取了名之後,蕭夜薰這個名字不知不覺就被定了下來,那邊的錦親王知道後隨口便準了。
對於秋院的這個孩子,錦親王蕭翼德印象並不深,光是出生之時帶來的那些不祥的預兆就讓蕭翼德對這個孩子敬而遠之,何況那胡姬後來又做下了與人私奔那等傷風敗俗的事。反正也是個可有可無的,只要不留在自己跟前礙着自己,便無甚大礙了。至於叫什麼喚什麼也是懶得去操心的。
如今這世子院的下人們見世子妃對小少爺十分關懷,對蕭夜薰也是尊重了許多,大家已經齊稱之爲薰少爺了。
“世子爺見薰少爺也不小了,便讓老管家從外頭請一個老實本分的教書先生來,這不,今兒個一早老管家就將教書先生領來了,薰少爺早膳也已經用過了,現在怕是正在西廂那邊授課呢!”
聽了王嬤嬤的話,如歌收回了腳步。既然特意強調了老實本分,相信這位教書先生定然是經過挑選的。原本她也曾考慮過這件事,沒想到蕭夜玄倒是先做好了。不過,話說回來,那兩個人在廚房裡到底在幹什麼呢?
正當如歌心懷疑惑之時,一股淡淡的藥箱迎面撲來,聞到藥的味道,當歸、熟地、益母草······這廝該不會是拉着薛青澤在小廚房裡熬女人喝的藥吧!擡眼看着端着一碗中藥向着自己這邊走來的蕭夜玄,如歌瞬間石化。
見如歌的面色大變,走上前來的蕭夜玄心上一緊,將要隨手遞給一旁站着的青鸞,將人拉到了外堂做好,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麼了?不舒服嗎?”。
說完就想讓人將方纔已經滾蛋的薛青澤叫過來,“來人······”
見此,如歌連忙用手堵住眼前男子的嘴。
“我沒事,熬藥這種事讓青兒她們替我做就好了,我自己就是大夫,養身的方子不知道有多少,你······你又何必要親自到小廚房去做這些,不是說君子遠庖廚嗎?被外人知道了,你這位世子爺的面子要往哪裡放去?”。
“不過是煎碗藥罷了,在軍中也曾嘗試過,來,趁熱喝了”。
望着絲毫不以爲意的蕭夜玄,如歌只能哭笑不得的接過這碗藥苦哈哈的喝下去,在閒月閣的時候被孃親烈氏逼着喝藥養身子,嫁人後,又被自己的夫君守着喝苦藥,當真是一種讓人頭疼的福氣。
這廂如歌方纔喝了藥,正咬着蕭夜玄遞上來的蜜餞果兒,便見隨自己一同陪嫁過來的閒月閣的小丫鬟滿月匆匆忙忙走了過來,附在候在門外的青兒耳邊說着什麼話。
那頭的青兒聽了後,眉頭皺了皺,好似十分不情願的走了進來。
“小姐,那二少夫人帶着柳國公府的小姐過來了,說是要······”
青兒話還未曾說完,蘇茹那尖細的聲音便已經岔開了青兒的話:“大嫂,我與甜兒來叨擾了”
聽着動靜,如歌擡眸,一眼便見那前日還對着自己陰陽怪氣的蘇茹一臉熟稔的走了進來,在她的身後,赫然跟着那望着身邊的人目光極爲熱切的柳甜兒。瞧着蘇茹一身翠色鴛鴦裳,手持着飛紅巾在手上滑來滑去,倒是讓如歌想起了在樊城之時走門串戶的王媒婆。
見蕭夜玄坐在一旁,蘇茹衝着身邊的柳甜兒笑了笑,轉而對着蕭夜玄行禮道:“原來大哥未曾上朝,弟妹此刻前來不知可曾打擾到大哥了?”
說完這句客套話,這蘇茹原想納入正題,那邊的蕭夜玄卻是極爲平淡的回道:“的確是打擾”。
聞言,望着那頭的蘇茹面上的僵硬之色,如歌“噗嗤”一樂,方纔被逼着喝藥的鬱結一掃而光。嗔了一眼拉住自己的蕭夜玄淡笑道:“夫君方纔不過是在說笑罷了,二弟妹不必放在心上,不知二弟妹與柳小姐此刻前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立在蘇茹身邊的柳甜兒望見如歌與蕭夜玄之間的眼神交流,又見二人十指交握,只覺刺眼之極,這玉如歌如今的做派是在自己的面前示威麼,當即走上前來向二人行禮道:“甜兒早先聽從壽王府回來的姐妹們說起世子妃舞藝超羣,想來琴技定然也是一等一的。如今在王府中見到世子妃,便忍不住央着表嫂領着甜兒前來討教,還望世子妃成全指點”。
這是哪一位教書先生教的高材,舞技高超琴技就定然好麼?望着柳甜兒眼中隱隱欲現的挑釁,看了一眼身邊的“禍水”,這廝對着外人一向是一副冷心冷面的模樣,怎麼還會有這般多的桃花黏上來呢!到底是權勢惑人那!
“柳小姐想在此處彈奏?”
聽如歌這話顯然是應下了,柳甜兒眉眼微勾,笑得十分甜美,“甜兒方纔見這世子院的不遠處有一座涼亭,周圍風景宜人,世子妃與世子不若一同前往指點”。
聞得柳甜兒的話,如歌心裡頭暗笑,這指點琴技還要將別人的夫君拉過去,這哪裡是來討教琴技的,分明就是來撬牆角的啊!望了望立在一側氣鼓鼓的青兒等人,不由淡笑的回道:“柳小姐盛意相請,若是推辭便是拂了柳小姐的面子,既然如此,如歌便於夫君同往便是”。
一行人來到世子院內的一處涼亭當中。涼亭的四周湖水盪漾,櫻花飄飛,景色當真是極美的。
待夫妻二人與連同蘇茹在下人搬過來的坐墊上坐定,柳甜兒帶着抱着琴的丫鬟步伐款款的向着對面的石臺走去,當大丫鬟將琴置於石臺之上。
“甜兒獻醜了!”向三人示意之後,柳甜兒欠身坐下,琴絃開始波動起來。
隨着琴絃的波動,一曲婉轉纏綿的《鳳求凰》傾瀉而出。
相遇是緣,相思漸纏,相見卻難。山高路遠,惟有千里共嬋娟。因不滿,鴛夢成空泛,故攝形相,託鴻雁,快捎傳。
喜開封,捧玉照,細端詳,但見櫻脣紅,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長。無限愛慕怎生訴?款款東南望,······
瞧着對面邊彈邊唱望着蕭夜玄眼波流動欲語還休的柳甜兒,如歌的牙都快要酸倒了。來了信期又餓着的肚子裡面也一抽一抽的。
見身邊的小丫頭手捂着肚子的模樣,蕭夜玄這纔想起來這小丫頭除了一碗苦藥連早膳都未曾用過,看了一眼桌上的核桃酥,拿起來一個剝了外皮便遞了上去······
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石臺上的人終於演奏完了,看了一眼那方被男子伺候着喂糕點的如歌,臉色沉了沉,卻是瞬間轉變爲一臉的甜美可親笑容。這玉家的小賤人這是在向自己示威麼?
心中雖然不忿,面上卻是不顯,“不知世子妃姐姐覺得甜兒彈奏的如何?”
“琴聲着實委婉動人,柳小姐果然是琴技高超”,倒不是如歌說客套話,柳國公府小姐,一手琴彈奏的極好,這是京城中人公認的事。
聞言,柳甜兒頗有幾分自得,不由將視線轉向如歌身邊的蕭夜玄,柔聲問道:“不知世子爺以爲如何?”
一段極長時間的沉默,氣氛十分的詭異,如歌瞧了瞧身邊舉着糕點的男子,輕輕的推了推。
“聒噪”
聽到蕭夜玄的點評,望着女子身邊一臉漠然的男子,柳甜兒咬了咬牙,扣住琴絃的玳瑁護甲一劃,琴絃發出“嘎”的一聲。
坐在一旁的蘇茹見了,卻是尷尬的笑了笑說道:“大哥當真是愛開玩笑,不過既然大哥這般說來,定然是在大嫂那聽過更好的曲子,大嫂不若在此彈奏一曲,也讓弟妹與甜兒瞻仰一番”。
“表嫂說的極是,還請世子妃不吝賜教”
柳甜兒自認琴技在京城中是排的上號的,如今被人一腔情意彈出來的曲子,竟然被人說成是聒噪,不免頭腦發暈,氣血翻涌。望着男子身邊一臉淡然的如歌,實在是不甘心,自己被說得一文不值,這個女人又有什麼本事能讓你目空一切呢?
噯,自己可是給了這位柳小姐高度的評價那,這戰火怎麼還是燒到這來了。嚥下嘴裡面的糕點,看着集中火力衝着自己而來的蘇茹及柳甜兒,笑着說道:“恐怕要讓二位失望了,如歌在古琴之上的確是不擅長,彈出來的恐怕也是難以入耳,不過如歌身邊的大丫鬟青鸞在琴藝上倒是頗有些技藝,若是二位有雅興,不妨讓她淺彈一曲”。
見如歌如此坦蕩的承認琴技不佳,蘇茹與柳甜兒的臉上俱是一怔。柳甜兒那妖媚的臉上更是染上一絲自滿的笑。
這玉如歌也不過如此。
“既然如此,我與表嫂便在一旁鑑賞一番便是”。
立在一旁的青鸞聽見如歌所說,看了一眼那邊一臉得意的柳甜兒身邊的大丫鬟抱着的那把墨色帶紅釉的古琴,眼神暗了暗,斂眉退下。
不多時,身着紫衣的妙齡婢女手持一把通體漆黑極爲不起眼的七絃琴緩緩走上了石臺,將琴端放與石臺,調了調音色,一曲蕩人心魂的琴曲由此滌盪開來。
隨着婢女帶着護甲的手指不停滑動,美妙的琴曲彷彿將人帶入一片彩蝶紛飛的花枝搖曳的世外桃源,花葉紛飛,魚遊淺水,到處是一片平和安寧的景象,然而隨着琴音一轉,衆人彷彿又置身於一片汪洋大海,海上的風浪彷彿就在眼前,呼嘯而來,令人驚懼默哀······
聽着曲調有平和進入銳利之境,如歌端着茶水的手臂一頓,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柳甜兒與蘇茹,不知何時,二人已經被青鸞的琴聲引得雙眼閉了起來。神情更是由開始的享受到後來的恐懼,再到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擡眸望了一眼身邊屏氣凝神,若有所思的蕭夜玄,手上探脈的銀絲不動聲色的抽出,纏住石臺上彈奏這琴曲的那雙素手,望向青鸞的目光之中是一片警戒之意。
看着被纏住的雙手,對上如歌視線的青鸞目光中有了一絲閃躲,卻是按照銀絲的拉動,將琴曲變幻爲安寧祥和。當尾音滑落,將石臺上的七絃琴抱起來默默的退立在一邊。
那邊坐在一旁的柳甜兒在琴聲停止的那一刻,神思漸漸回籠,望着如歌身邊那面貌清秀的少女卻是滿臉的不可思議。這小小的婢女彈出來的琴曲竟然能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不知不覺的進入琴曲所描繪的場景之內。這樣的撫琴技藝顯然遠在自己之上。玉如歌讓這小丫鬟上來又彈這樣的曲子是來看自己的笑話的麼。想到這裡,柳甜兒望向那頭含笑坐着的女子,雙拳緊握,尖利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
一旁的蘇茹雖然是武門出身,到底也是受過專門教習薰陶的,自然也大約聽出了柳甜兒與那大丫鬟的差距,不由臉色難看了幾分。自己帶着甜兒前來獻藝,結果弄出來的動靜還比不過玉如歌身邊的一名婢女,當真是丟死人了!看了看身邊同樣面帶羞憤之色的柳甜兒,從坐墊上站起身來說道:“大嫂身邊果然是能人多,弟妹我今日算是開了眼。如今時辰也不早了,我方纔憶起來我那吉祥院還有些事物需要處理,今兒個就不打擾大哥與大嫂了”。
說完拉了拉身邊還發着呆的柳甜兒。
回過神來的柳甜兒見蘇茹打了退堂鼓,心裡雖然不樂意,但眼下確實是高低已見,再坐下去恐怕就是自取其辱了,如是想,柳甜兒拂了拂身行禮道:“甜兒與表嫂同行,先行告退”。
“弟妹與柳小姐慢走!”
二人離去之後,如歌將視線轉向那頭抱着琴垂下頭的青鸞,心頭有了一絲預感。或許自己對青鸞的關注委實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