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廟的二堂之內,玉正鴻坐在管家劉全搬過來的太師椅上,頭上青筋直冒。老夫人因爲頭腦發暈躺在一張從後院搬過來的一張軟榻上,顯然是受了大驚嚇,一時半會兒還沒緩過勁來。
如歌與雲傑則陪着態度強硬定要知道縱火真相的烈氏坐在一旁聽審。而玉佳嫺因爲傷勢嚴重,被暫時送到後院的一間廂房內請大夫看診。
此時屋外雷雨交加,二堂內卻是陰風陣陣。
着火的那件廂房內的那一具腦袋開花的男屍被人用席子捲上扔在一邊。那名痛哭的粗使婦人,滿臉淚痕的李氏,還有那名喚作碧桃的丫鬟皆跪在堂下,等着玉正鴻發話。
沉默許久,玉正鴻從太師椅上站起身來,走到那已經瑟瑟發抖的丫鬟碧桃身邊。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玉正鴻此刻是怒火高漲,好好的家廟祭祀,居然發生了這樣駭人聽聞的事。雖說玉佳嫺從小便出入宮中,並不多與玉正鴻親近,可到底也算是在身邊長大的。居然變成了眼下這般的模樣,怎麼能不讓玉正鴻震驚。
他深知玉佳嫺自幼心高氣傲,一心想嫁入皇家,是不可能與一個家廟中的廚子攪和上的,而且還是在四丫頭玉如歌的房裡!這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了。
跪在下面的丫鬟碧桃早已經被嚇蒙了,只記得聽到自家小姐進了屋便沒了動靜,正要進去查看的時候,四小姐身邊的丫鬟便出現了······望着此時面目兇惡而猙獰的玉正鴻,碧桃下意識的看向身邊的李氏。
正悲憤交加的李氏接收到碧桃的眼神,立時指着那邊的烈氏與如歌,哭喊道:“老爺,一定玉如歌,是她乾的,她害了我的女兒呀!嫉妒我的女兒曾經是安陽公主的伴讀,合宮中娘娘的眼緣,怕將來佳嫺指給皇子,比她嫁的好,越過了她,便設下這樣的毒計來毀了我的女兒,老爺,你一定要爲我和佳嫺做主哇!”
聽到李氏的控訴,如歌啼笑皆非,烈氏更是怒不可擋,連平日裡的溫婉都消失得一乾二淨。衝上前,揚手就給了李氏一巴掌,把個李氏打得直髮懵。
“我平日敬你是正室,對你一向是恭敬有禮。卻沒想到你如此的厚顏無恥。我的歌兒爲何要嫉妒玉佳嫺。公主的伴讀?如今公主都已經和親兩年了。宮裡人的歡心?算起來大小姐也是十九歲的老姑娘了,若真是可心,早就被指婚了。我的歌兒一向乖巧懂事,何曾傷過人一分一毫,若不是你心思不正,上輩子做多了孽,女兒怎麼會落到了這樣不得好死下場”。
“你······”李氏捂着臉指着烈氏說不出話來。
就連一旁的老夫人、玉正鴻等人也目瞪口呆。烈氏在衆人的眼裡一向是溫婉柔弱的,眼前卻猶如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一樣,說出來的話不可謂不狠。
見座上的人吃驚的模樣,烈氏冷然的一笑:“老爺也不要驚訝,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又何況是妾身。我的女兒一次次的被人陷害,老爺從未爲她做過主,今天若是不不弄清楚,給她一個交代,妾身便自請下堂,明日便帶着兒女去告御狀,看看這大周國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玉正鴻見烈氏動了真格的,當即將一邊的碧桃踹翻在地。
“說,今天的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是不說實話,你家裡的那幾口人我便全部亂棍打死!”
碧桃原本就是玉家的家生子,父母都在玉府的東院做事,聽到玉正鴻如此說,哪裡有不怕的,任憑李氏怎麼使眼色也顧得了,爬起來便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老爺,奴婢說,奴婢說,您千萬不要動奴婢的家人,這都是大小姐讓奴婢乾的,夫人也是知道的,奴婢的家人都是無辜的······”
一旁的李氏聽到小丫鬟的話,瞬間如同泄了氣的皮球,嘴裡不斷重複着一句話“完了,完了······”
玉家家廟後院的一間廂房內。渾身多處被燒傷的玉佳嫺躺在牀榻上,原本朦朧的意識漸漸迴歸清醒。渾身火燒火燎的感覺讓玉佳嫺眼前一片火紅。耳邊只聽到一陣陣的嘆息之聲。
廂房的矮凳之上,老大夫把過脈後,看了看血肉幾乎粘連在一塊的玉佳嫺,連連搖頭。
奉命請來大夫的管家劉全見大夫這般的神色,一時之間也吃不準到底是何意,走上前來問道,“大夫,怎麼樣,可還有救?”
老大夫捋了捋額下的鬍鬚,遲疑片刻方纔說道:“這位小姐似乎房事······咳······過度,雙腿被重物齊根壓斷,再加上被火所傾,中了火毒,原本身體內骨頭就受過傷,眼下是五內俱焚,內外皆虧,看來是很難挺過去了,你還是準備好後事吧!”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劉全還是忍不住一驚,看了一眼牀上的女子,半晌才接下了話。
“就請大夫盡力醫治吧,就算是盡人事了”。
“老夫自當盡力”,老大夫原本還擔心這家人會會攪蠻纏,一聽只叫自己盡人事,倒也舒了一口氣。當即隨着劉管家走出廂房出去準備續命的藥材。
當二人走後,躲在不遠處的人飛身閃進了玉佳嫺所在的這間廂房,望着牀榻上躺着此時半死不活的玉佳嫺,原本表情麻木的玉寶瑩忽然間輕笑起來,沒多久輕笑變成了大笑。
尖利的笑聲吸引了牀榻上的雙眼逐漸有了焦距玉佳嫺。看着牀邊上笑得肆意的玉寶瑩,終於艱難的開了腔:
“你在笑什麼?”
由於遭遇了大火,玉佳嫺的嗓子已經被薰壞了,原本柔和輕婉的聲音變得極爲粗啞,猶如琴絃崩斷時的嗡嗡聲。聽得玉寶瑩的笑聲越發的歡快。
“我在笑你呀,我的姐姐”,玉寶瑩坐在牀邊,使勁的捏這玉佳嫺受傷嚴重的下身引來了玉佳嫺痛苦的嚎叫。
“你不是說出了頭給我找一戶商戶人家麼,你如今的樣子比厲鬼都要恐怖,還怎麼出頭,還給妹妹我找呢?從小我對你敬愛有嘉,你卻一次次的害我,收了金陵侯府十萬兩,瞞得我無比悽慘,不就是想保住你這雙腿嗎?哎呀,現在怎麼辦那!你這雙腿還是沒了”,玉寶瑩將蓋子玉佳嫺身上的被子掀開,牀榻上,玉佳嫺自膝蓋開始往下的地方赫然消失。
玉寶瑩走近前,將牀上的人的頭微微擡起,視線正對上那沒有小腿的雙腳,玉佳嫺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玉佳嫺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不過是進去確認了一下玉如歌是否在房裡,怎麼就變成了如今這樣的慘狀。
見牀上的人一臉不可置信,玉寶瑩俯身下去,對着眼前的人說道:“怎麼不會,你的腿被房樑壓斷了,都已經烤熟了還如何能要,自然是要徹底切掉的”。
“原本還以爲你有多了不起,還不是變成了這樣,幾次三番害人,總算是把自己裝進去了吧。”望着嘴角抽出流涎的玉佳嫺,玉寶瑩嫌棄的撇撇嘴,猶覺得不解氣:“喝了我特地爲你尋來的軟骨散,感覺怎麼樣,孃親找來的那個男人是不是讓你一生難忘呢?”
玉寶瑩的話讓玉佳嫺雙目瞪大,原本凌亂的記憶漸漸回籠,難怪自己喝完酒沒多久便渾身疲倦的很,連裝火油的桶都提不動,進了房間就被人壓得死死的,原來······玉佳嫺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玉寶瑩的臉,被燙的流膿的手慢慢的擡起來向玉寶瑩揮去,卻在半空中便沒了力氣,最終所有一切的努力化爲充滿怨憤的話語:“我是你的姐姐!我若是毀了,你這個什麼都不會的東西下場又能好到哪裡去!”
聞言,玉寶瑩將牀上的人重重的落到牀上,笑得花枝爛顫:“姐姐?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麼。表面上是親善的大姐,背地裡卻是毒蠍心腸。威脅不到你的,你尚算好些,頂多是當使喚的狗,威脅到你的,便要人家的命,自小便是如此。當初入宮應選的那位顧家的小姐,命不好,天生腸胃弱,被你下的巴豆弄得早早的見了閻王,你身邊的丫鬟彩青因爲被公主誇讚手巧,大冬天的被你派去和井裡面找你的簪子,到現在也沒上來。還有玉如歌,當面對她如親姐妹,背面卻讓我給她使絆子,若不是她命大,現在已經死了兩好幾回了,我是什麼都不會,所以父親已經打算把我遠嫁給家境殷實的官家子弟,只是在出嫁之前,不看到你落魄悽慘,我怎麼能放下心來”。
“你不是說我的模樣是鬼模樣嗎?你再看看你自己,看看”,轉瞬之間,玉寶瑩話鋒一轉,從衣袖中掏出一面銅鏡,放到了玉佳嫺的面前。
一聽到玉寶瑩提到自己的容貌,玉佳嫺不由自主的望向了玉寶瑩手裡拿着的鏡子。看完之後,卻是眥目欲裂,只見光滑的銅鏡之中映照出來的人,頭髮被燒得凝結於一處,整張麪皮除了眼睛周圍其餘的地方的皮肉都被滾燙的瓦片燙的發黑,有的地方整塊的皮肉已經被粘住的瓦片颳走,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還在留着血的血泡。
望着鏡中的自己,原本清麗白皙的面容此刻變得無比猙獰恐怖,血肉翻騰,猶如地獄中爬出來的厲鬼。
“啊!”,玉佳嫺尖叫着將眼前的銅鏡一把揮落在地,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看着這樣的玉佳嫺,玉寶瑩終於覺得數日來的怨氣一一吐了出來,站起身來,俯視這牀榻上的人。
“同母親說只是要毀了玉如歌的貞操,實際上卻還要將她置之死地。如今的慘況都是你自找的,這就叫做惡有惡報!妹妹的事以後都用不着姐姐操心籌劃了,姐姐現在不如擔心自己下了地府,到底有多少冤死鬼來找姐姐報仇呢!一人一條胳膊,一條腿,也足夠把姐姐分食了吧!呵呵······”
聽到玉寶瑩的話,牀上的人渾身一震,開始劇烈的抽搐,好似真的幾個人抓住一把,瘋狂的掙扎起來,沒多久,掙扎的動靜逐漸消失,玉佳嫺雙眼瞪大的望向牀頂,再也沒有一絲氣息。
見此,立於牀邊的人嫌惡的彈了彈手上遺留的幾根焦發,聽到不遠處的腳步聲,邁開步子向着房外走去。
而此時的家廟的二堂內,聽完碧桃的供詞,玉正鴻等人一片驚怒。那名粗使婦人更是嚎啕大哭。
“天哪,老頭子,你這是造了什麼孽呀,就這麼被人算計了去呀,你怎麼就這麼不小心那!”原本還以爲是自己的相公將人家的小姐給糟蹋了,沒想到卻是這樣的情形,望着一邊跪着的李氏,粗使婦人轉身就撲了過去,將李氏的臉抓出了兩排血印子。兩人頓時就廝打起來。
見場面混亂起來,家廟的幾個下人趕緊上前來將二人拉開。
“玉老爺,你可一定要爲奴婢做主哇!奴婢兩口子在家廟裡二十多年,沒想到現在遭了這樣的難!奴婢夫妻二人還有年邁的父母要供養,當家的就這麼沒了,這日子以後要怎麼過呀!嗚嗚······”說完,粗使婦人便撲到那邊的席子上大哭起來。
在場的心裡都明白,眼前這婦人分明就是在訛銀子,座上的玉正鴻自然心裡也清楚,於是揚聲說道:“好了!你本就是玉家的家奴,就是打殺發賣也是應當應分的,你下去領三百兩的恩恤,若是再胡攪蠻纏或者是將這件事宣揚出去,便不要怪老爺我心狠!”
粗使婦人聞言,也不敢在哭鬧,只是吶吶的嘀咕:“三百兩未免也太少了些”
嘀咕雖然是嘀咕,卻也是不敢再做糾纏,自己可是死契的下人,若是這位老爺真的一動狠心,自己的小命可就交代了。沒敢猶豫,婦人趕緊伏在地上,叩謝玉正鴻的恩典。而後便匆忙下去領銀子去了。
見那名婦人也算是實務,玉正鴻轉而望向下首一臉灰敗的李氏,想起如今後院中躺着的那個,又見烈氏母子三人皆是滿面寒霜,心裡厭惡李氏已經到了難以容忍的地步。
“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今天我算是見識到了。李氏,你這個毒婦,不但自己心腸歹毒,連女兒都教成了這般惡毒的性情,留下還有何用!”
一旁躺在那裡不斷轉動着手上的瑪瑙珠子的老夫人似乎也是忍耐到了極點,一用力,手上的珠串接連掉地,登時雙目大睜,轉頭對着玉正鴻說道:“還囉嗦什麼,趕緊把她給我處置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她!原本我念在她嫁入玉家多年,受過許多的辛勞,將她發落到家廟中,讓人好生看管,沒想到她變本加厲,做出這樣天理難容的醜事,如今我也不想說什麼了”
停頓半晌,鄭氏將視線轉向立在一邊的家廟的老僕人,“方管事,去準備懵懂藥吧!既然清醒着害人,那從今往後便安安靜靜直到死吧!”
懵懂藥,在大周國是極爲厲害的虎狼之藥,對人體的傷害極大。人服用之後,在半個時辰內就會精神失常,識人不清,變得癡癡呆呆,連生活都很難自理,在各家廟裡面不常見,卻也是必備的。
聽到老夫人的命令,家廟的老僕人應聲退下,前往家廟中的暗室裡取藥。
跪在地上的李氏聽到老夫人的發落卻是騰地站起來,想要跑出去,方纔跑到門口就被門外候着的兩名家廟中的壯漢用棍子打到了腿,摔在了地上。
“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是玉家的嫡媳,我是相府出生,大哥是大將軍,你們怎麼能這樣對我,佳嫺那,快來救娘啊,佳嫺······”
李氏的呼喊沒有任何人理會,在場的衆人的目光都是冰冷的。
原本走到門外的玉寶瑩聽到李氏的呼聲,邁開的腳步瞬間縮了回去,看着不遠處端着藥過來的家廟老僕人,默默地退離了二堂。
二堂之中,李氏望着黑黢黢的湯藥,連連掙扎搖頭,可身邊的二人畢竟是平日干粗重活的下人,任憑李氏力氣再大也是爭不過的。一兩名下人,一個抓住李氏的雙手,一個捏住李氏的下顎,沒過多久,一碗懵懂藥便見了底。
被二人鬆開的李氏連忙去摳自己喉管,卻是一滴也吐不出來,正當驚恐萬分之時,玉府的管家劉全已經帶着人擡着裹着白布的竹架子慌慌張張的走了進來,跪在地上回稟。
“老爺,老夫人,大小姐方纔去了!”
聽到劉全的話,李氏的動作瞬間停頓,一把抓住在身邊跪着的劉全的衣襟,滿臉不相信:“你說什麼,我的佳嫺怎麼會去了,你在胡說什麼”。
“夫人,奴才並沒有胡說,方纔同那老大夫開完藥一看,這佳嫺小姐就沒氣了。現在她就在後面,您不信的話可以親自去看那!”,被李氏拽住的劉全無奈的指了指身後放着的一副竹架子。
李氏站起身來朝着下人擡着的架子走去,僵硬的解開白布,看到玉佳嫺死時的慘狀,伏在屍身之上失聲痛哭起來。
望着此時絕望而又彷徨的李氏,衆人一絲同情也沒有。害人終害己,說的便是李氏與玉佳嫺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