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父親便偏愛大哥,有時候,他甚至覺得父親只是把他當做殺人的武器。用最嚴苛的方式教他武功,等他長大之後,便讓他替蒼鷹堡掃清敵對力量。
每次出任務都是一身傷,可是父親卻只是罵他廢物。想必那時候,他便恨極了自己的父親。原以爲自己對他的死不會有任何的感覺,沒想到當這一切都化爲烏有,自己會這麼失落,這麼難過。
他以爲,這恨是無法消除的,但是等他們都死了,楚曄才發現,原來是可以的。他想擁有顛覆一切的力量,爲他們報仇。
楚曄前往萬蠱山,他想借此機會,得到那控制毒物之法。雖然冒險,他卻仍要一試。
他成功了,成功的得到了紫瑤的信任。並且讓她愛上了他。
進入萬蠱山,第一次見到她,她的臉就十分醜陋,青紫的印記彷彿甲蟲的鱗片,讓人作嘔。他知道那是毒性所致,毒性越強,就越醜陋。
不過,她五官是美的,若是毒性散去,定然是絕色尤物。
只是,她劇毒纏身,再美的五官也擋不住這醜陋不堪的樣貌。他從心底裡蔑視她,厭惡她。然而,爲了知曉如何能號令世間毒物,他什麼都能忍。
他裝了很久,溫柔呵護,關心備至,含情脈脈,他把所有的感情都用到了她身上。
看着她歡欣雀躍的模樣,他沒有絲毫的愧疚。對於一個連尊嚴都沒有人,你讓他怎麼有心呢?他有的只有手段而已。
他知道,除了讓她愛上他以外,還要讓她死心塌地的相信他。只有這樣,她才能上勾。
不過,他不着急,他已經等了那麼久,也不急於一時。
於是,他帶着毒蠍回去,卻發現自己仍舊解不開這號令世間毒物秘密,於是,便想只要抓了她,逼她說出方法,那麼自己便能在江湖立於不敗之地。
於是,他聯合別人,借力抓她。卻沒想到,紫瑤是塊硬骨頭,軟硬不吃。於是,楚曄又想到了苦肉計。
他剛開始只是想利用紫瑤除掉那方臉男人,滅了他的幫派,卻沒想到,她不僅做了這些,還把連心蠱給了他。
其實,所謂的生命垂危都是假象,他只是服用了一種草藥,暫時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瀕死之人。可是沒想到,她竟然真的信了,還讓這活命的機會留給了他。
從連心蠱進入他口中的那一刻,他就動容了。從前的理所當然,在那一刻都變成了感動和愧疚。他現在不過是一個命如草芥,身如浮萍的江湖浪子,只要那方臉男人一聲令下,就能把他像螞蟻一樣捏死。
說白了,他也不是什麼好人,可是她卻對他一心一意,把他當成掌中寶,珍之重之。
他嫌棄她醜陋,而他又何曾光明磊落?紫瑤昏迷那七天,是他這輩子最難熬的七天。他想,這連心蠱就當是他借的。
等他找到那個滅了蒼鷹堡的人,報了仇,就把連心蠱還給她。引來江湖名捕,並非他的本意,他只是覺得眼前這個人很想之前假冒沉香的女子,他只是想解開心中疑惑。沒想到,卻差點害死她。
他想等她醒了,若是她還願意跟他在一起,他也可以試着喜歡她。
只是沒想到,紫瑤比他想象中的聰明。他以爲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其實早就被她察覺了。
他更沒想到,縱然明知道自己在騙她,她還是義無反顧的替他擋下了箭羽。
這個傻姑娘,爲什麼這麼傻呢?傻的讓人心疼。
紫瑤中箭倒地之後,楚曄才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有多深。
他以爲自己絕不會喜歡上一個醜八怪,可是,從什麼時候起,他的心就悄然偏離了呢?
也許,他演的太投入,早就忘了究竟是不是身在局中。
亦或許,從他見她的那一刻,就已然把她當成了同類。對她的嫌棄,又何嘗不是厭惡那樣的自己。她的醜在臉,他的醜卻在心。他跟她都是見不得光的,都是老天愚弄之人。
物傷其類,情之所鍾。
可惜,一切都晚了。
楚曄惱怒異常,立刻調動數以萬計的毒蟲,攻擊湯馳一行人。
很快,這些所謂的高手,就被啃的連渣渣都不剩了。
這麼多年來,他心心念念想要報仇,想要擁有權力,想要成爲人上人。
可是當這一切都快要實現,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手刃了仇人又如何?過去的時光已經一去不復返,擁有了睥睨天下的能力又如何?無人相伴,也不過是把自己帶往更孤獨的深淵。
他這輩子過的很不順遂,所以陰翳偏執,覺得什麼人都可以犧牲。可是遇上她,他卻發現他錯了。
有時候爲別人犧牲,才能得到快樂,得到救贖。於是,他學着她的樣子,剜心取蠱,送入她的口中。然後捂着傷口,踉蹌離開。
從此天涯海基再不相見,也許她才能絕情斷愛,得到永生。這是他能爲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隆冬臘月,萬蠱山的山頭站着一個雪白頭髮、紅衣翻飛的女子。
她已經在這裡等了許久,也許她還會再等十年,甚至是二十年,直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天。
因爲,那個人說過:“只要我還活着,無論如何,我都會回來。娶你爲妻。”
想起男子堅定的眼神,深情的話語,紫瑤就笑了,臉上溝壑縱橫。明明是雙十年華,可不管是鶴髮雞皮的外貌還是滄桑哀傷的眼神都彷彿是一個暮年老者。
可有時候,她又會懷疑,這一切是不是她自己的幻想……
若是他真的那般承諾,爲何至今都不肯回來?
再後來,那等待的人再也沒有出現了。
這江湖事似乎就此掩埋,而沉香的遭遇卻是另外一番光景。她本來是打算拿着這令牌去七秀坊,沒想到,自己居然失足從山崖墜了下去。
只是,幸好,下面是一條溪流。
她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下沉,然而,就在觸底的那一刻,她的心口突然紅光大盛,以至於整個江面都成了紅色。
不過,很快,那紅光便消失不見了。
在那一刻,突然睜開了眼。那是一雙清冷的澄澈的眸子,但很快,那眸子裡便全是慌亂。
她拼命的掙扎起來,可水卻無孔不入的涌進她的口鼻、耳朵、眼睛……
煙波江上,霧靄茫茫。
一支青灰的竹筏破霧而來,上面站着一個身材頎長,穿着玄色長衫的男子和一個江湖打扮的少年。玄衣男子負手而立,望着遠處,漫不經心的問:“這裡是江南地界了吧。”
“是的,主子。”少年眼神清明,一派正氣。
玄衣男子沒再說話,黑曜石般的眸子暗了暗,許久才自言自語道:“聽說丞相府的小姐也來到了江南,而且他的大哥已經被燕子塢的人殺死了。”
微風吹來,男子的髮絲隨着長袍在空中翻卷,這寂靜的江水就如同他的眸子一樣,深不可測。
少年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得到的消息是這樣的,而且,她似乎還在蒼鷹堡住過一段時間,好像還與蒼鷹堡二公子楚曄成婚了……只是,蒼鷹堡滅門之後,便不知所蹤。這其中還有七秀坊也攪和了進來。”
“這個女人,我倒是很想見識見識,聽說她在京都已經很有名了。”
玄衣男子的眼神動了動,有些驚訝,他正要再問。“呼啦”一聲,一隻慘白的手,破水而出,扒在了竹筏上。
接着,一顆溼漉漉的腦袋便掛了上來,長長的黑髮遮住了她整張臉。
少年反應迅速,長劍如閃電般抽出,瞬間便朝那人的脖頸砍去。
玄衣男子眼睛直直的盯着那隻扒在竹筏上的手,那隻手纖細小巧,小指上帶着一枚湖藍色的珠翠戒指,別看小,上面卻雕着一條鳳凰,鳳尾竟然還用了鏤空的工藝。光憑這一點,便知這戒指款式簡單,工藝精湛,突然有白光從腦海中閃過,他立刻出聲道:“知更,慢着!”
少年的劍堪堪停在她的脖頸處,一縷黑髮已被齊齊割下。差一秒,這人就沒命了。
玄衣男子走到這人身邊,蹲下身,修長的手指,輕輕剝開她臉上的黑髮,微微笑了起來。他怎麼忘了,這萬蠱山在這條江上游,有人若從山上跳下來,也未必會死。少年戒備的瞧着這個人。
她是一個女人,而且是極漂亮的女人。哪怕是在這種狼狽的情況下,仍舊有種讓人窒息的魅力。
她虛弱的睜開眼,手一點一點攥住玄衣男子落在竹筏上的衣角。那上等絲綢被扭在一起,就如同她的處境一般,她嘴巴一張一翕,聲音艱難的從喉嚨中發出,沙啞而無力:“救,救……我……”
說完,便暈了過去。
沉香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是一片血光,她還是那個被人傷的遍體鱗傷的人,前世的回憶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此刻那些愛恨情仇卻又翻江倒海而來。她在夢中都感同身受。那似夢似真的場景,讓沉香疼的心都快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