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但人來了,還帶來了許多用得上的工且,這也正是妙音此時所缺的寶貝。
北宮赫立於不遠處,看着這一切,心情激盪澎湃,他終於明白,爲何元國從不征戰,國土卻越來越寬廣,百姓越來越富強。
在面對困境時,元國民衆百姓所表現出來的應對方式,以及西單國民衆的冷漠和上位者的殘酷,都證明了一件事,任何的興盛與衰落,都是有因有由的。
他很慚愧,國民的冷漠,與他歷年的施政方式不無關係,他難辭其咎。
沒有過多的寒暄,大家心知肚明,此時並不是寒暄的時候,用之前妙音教過的方法,帶上能避免傳瘟疫的藥草包,戴上厚厚的口罩,但凡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都用藥水浸染,並時常用藥汁洗手,每天的衣服換下後立馬燒掉,如此,方能最大限度的保證自己不受病毒傳染,大家都投入到救護難民的工作中。
“滾開,給老子滾開,老子不需要你們這些人的可憐,滾——”
妙音被那脾氣暴躁的男人推開,手中針頭不慎劃破自己的手背,她暗道不好,趕忙放下注射管,自藥箱中尋找消毒用的烈酒,誰知那暴躁的男人推開了妙音還不夠,竟又衝上前一腳踢翻了妙音的藥箱,怒罵道:“我眼睜睜看着我的妻兒慘死在我眼前,你們有藥爲何不早些拿出來?爲什麼?”
男人朝着妙音怒吼,唾沫星子滿天飛,妙音趕忙用手護住自己剛被劃破的手背,卻突然感覺手心一片粘膩,她翻開手掌,竟發覺手心不知何時染上了一片血漬。
顯然這片血漬並非是她自己的血,想到剛剛眼前這暴躁男人猛力推自己時,她曾用手碰過他的手臂。
她擡眼去看那男人的手臂,果然,他手臂上的大塊紅斑已經開始腐爛化膿,男人因爲劇烈的動作撕扯到手臂上的傷口,導致大量的鮮血溢出皮膚,而這些飽含瘟疫病毒的血液,恰巧被她接觸到,又無意間碰到了剛剛劃破的傷口。
她在散落一地的藥品及工具中找到了烈酒,她拼命的清洗傷口,心中的恐懼也逐漸放大,她比誰都清楚,血液的傳播有多快,快到不可想象。
普通的感染病人或許需要一週時間來潛伏至發病,可直接的血液傳播,卻不需要這一週的潛伏期,或許明天,她便會和這些身染疫症的病人一樣,身上不斷生出紅斑,皮膚開始慢慢的潰爛。
最糟糕的是,她的體質對鏈黴素排斥,鏈黴素對於她來說,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只能起到相反的負作用。
‘砰’的一聲,一直喋喋不休怒罵着的男人轟然倒地,洛生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他拾起妙音掉落在地的針管,捉了那男人的手臂注射鏈黴素。
注射完鏈黴素,洛生不忘踢了這男人一腳:“讓你罵,好心當成驢肝肺。”
妙音好像聽不見看不見,只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背,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洛生見其不對勁,上前詢問:“你怎麼了?有傷了嗎?”
妙音回過神,趕忙將手藏到身後,勉強笑道:“沒事。”
洛生不信,他從來沒見過妙音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一定有事。
他伸出長臂,一把抓過妙音背至身後的手,手背上那不算大的傷口處,正往外滲着絲絲鮮血。
“怎麼回事?”傷口很小,對於妙音這種堅強的女人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可她的表情,明顯很有問題。
妙音抽回手,搖頭道:“沒事,這裡還有幾個等着給藥的,趕緊處理好回去吧。”
洛生不信真的沒事,可妙音不說,他也拿她沒辦法。
日暮時,她和洛生一併返回城中,坐在同一輛馬車中,妙音一直戴着口罩,美目看着車壁發呆,秀眉緊擰,氣壓非常低。
“你究竟怎麼了?”洛生盯着妙音問道。
妙音閉上眼:“沒什麼,只是有些累了。”
一咱再無話,直至進城。
夜涼如水,她約了胡大夫至下榻的城主府後園見面。
二人先是低聲交談,後來不知說了什麼,竟發生了爭執。
“不行,我做不到,一定還有辦法。”胡大夫堅決的搖頭。
月華下,妙音換上了一身素白的長裙,頭髮輕束於腦後,依然戴着口罩,與胡大夫也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離,她緩緩搖頭:“七天,我只有七天的時間,若七天之後我沒有出來,便證明我沒有成功,屆時,希望你能——”
“我不能,我是一個大夫,只會救人,不會殺人,你的要求,我做不到。”胡大夫眼眶微紅,緊握成拳的雙手微微顫抖着。
“你不是在殺人,而是在救人,若不那樣做,後果你難道不清楚嗎?胡大夫,我只相信你,所以纔來拜託你,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以免節外生枝。”
又是一輪激烈的爭執,直到妙音再沒有氣力去解釋與拜託,她轉身離開了園子,留下胡大夫一人立於冷月之下,沉默良久,胡大夫突然奔離園子,一頭扎入城主府的書房,只希望找到有關的書籍,能幫幫她。
胡大夫離開園子後,自那古楓樹後閃出一道高大的身影,那身影呆立於樹下,遠遠望着那纖細身影離開的方向, 久久未動分毫。
妙音進了暖房,她將門在裡面反鎖,誰也進不去,任誰敲門也不開。
大家都認爲妙音一定是在研製更好的藥物,便也不再去打擾她,唯有胡大夫連日來一直在暖房外轉悠,一臉的憂愁。
北宮赫正忙着災後救助的事,根本沒時間也沒精力來管妙音究竟在做什麼,而其它的元國大夫們也在救護完災民後,隨着莫白澤的車隊一併離開了西單南郡。
留下的,便只有胡大夫和馬大夫師徒三人。
第六日,胡大夫又是一夜未睡,頂着個黑眼圈守在暖房外,輕輕的拍打着門,不停的叫喚着妙音的名字。
可無論他如何叫門,門的另一面, 一直都寂靜無聲。
不遠的洛生,一直看着這一幕,臉上表情變幻莫測。
第七日,那關着門,始終沒有打開,胡大夫那憔悴不堪的臉上,滿是痛苦和無奈,他別無選擇,就如妙音所言,他若不按她說的做,便是在殺人,剛剛熄滅的瘟疫之災,又將再度重現,而且會更恐怖,會死更多的人。
夜裡,趁着給暖房供暖的下人換班的時候,他將燃着烈火的爐子推翻,火焰迅速將整個暖房包圍,待有人發現失火之時,火勢已經無法得到控制。
北宮赫匆匆趕來,瞧見失火的,竟然是暖房,他一把揪住身邊隨從的衣領,吼道:“莫大夫呢?她出來了沒?”
那隨從顫着身子搖頭:“屬下不知。”他一直陪在皇帝身邊,皇帝知道的,他也知道,皇帝不知道的,他自然也不知道。
這時城主衝至皇帝身前跪下:“皇上,莫大夫她,她還在裡面。”
什麼?北宮赫雙目欲裂,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在他胸中炸裂,沒有多想,他奪了一位下人手中的水桶,將水從頭淋下,起勢便往火堆衝。
負責保護他的侍衛們怎能眼睜睜看着主子去送死,紛紛上前將他攔下,任他如何拳打腳踢也不肯放他衝進烈火熊熊的暖房。
暖房本就是木板所建,且地板下鋪滿導熱之物,火勢一起,便再也控制不住,不過半個時辰便將整個暖房燒成了灰燼。
北宮赫看着眼前的廢墟,跌倒在地,久久不能言語。
於廢墟之中清理出一具屍體,因烈火的焚燒屍體受到嚴重的損傷,辨不清模樣,整個身體都蜷縮成一團。
雖無法分辨,可衆人都明白,這屍體一定是莫妙音,七日間,除了她,再沒有人進過暖房,而她也再沒有出來過,沒想到,七日前的一別,便是永別。
那麼鮮活的一個人,竟然就這樣死於一場火難之中,縱是冷漠如老天爺,也在這一天降下一場大雨,彷彿爲了她的死去而哀悼。
“不,朕不信,她不會死,她怎會死?她怎能死?”北宮赫跪在那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之前,不斷的搖頭,眼神已經煥散無華。
沒有人願意接受這一事實,可卻又不得不接受。
三日後,北宮赫終於下旨,追封莫妙音爲定安公主,以公主的身份葬入皇陵,並修書送往元國。
元衛風不信,白文昊不信,因爲他們對北宮赫的目的心知肚明。
元衛風命白文昊帶兩百名高手前往西單,接莫妙音回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白文昊快馬加鞭趕到西單,而此時,定安公主的葬禮已經結束。
在那嶄新的墓碑之前,白文昊見到了北宮赫,數月未見,北宮赫似乎憔悴了不少。
“你少演戲給我看,你以爲我會相信你的鬼話?”白文昊皺眉,他真的很不喜歡這個地方。
北宮赫盯着身前的石碑,看着上面新刻的字跡,聲音無比的淒涼:“我寧願我自己說的是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