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阡陌心中五味雜成,他很清楚,無論身前這少女如何盡心竭力,他的性命也有可能隨時不保,思及身處高位卻纏綿病塌的父皇,還有那整日不眠不休侍在父皇身邊的母妃,他又極感自責,若自己小心一點,再小心一點,或許不會讓六哥找到可趁之機,他們兄弟二人起碼還能維持表面的和平,母妃也不用爲他擔心,父皇更不用爲了他們兄弟殘殺而傷心。
正在元阡陌苦陷於各種自責之時,外頭竟又傳來吵鬧聲,一位護衛進來稟報,說是有一位自稱齊夫人的太太帶了些人來,說要見妙音。
妙音心口一滯,嘴畔清淺的淡笑漸漸泛苦,眸中盡是無奈疲倦,終究還是來了,終究要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她側身朝元阡陌福了福身,道:“民女有些私事需要處理,王爺一會喝下藥便好生休息吧。”
元阡陌心中不捨,不希望這聲音甜美的少女離開他左右,卻又實在找不出留下她的理由,只能裝做瀟灑的揮揮手:“去吧。”
妙音移步離開,剛走到門口,便又聽見元阡陌乾澀着聲道:“快,快些回來。”
妙音不禁婉爾,果然再剛強高貴的人,在失去光明之後,都會生出一種對黑暗無聲的恐懼,更會生出一種對身邊之人無端的信任。
總之,她將這種情緒,歸結爲因他目不識光而對她生出的本能信任。
出了診間,她徑直朝着那吵鬧之源而去。
老遠便聽見有那小廝極爲囂張的聲音在叫囂着:“你們是什麼人?竟然攔夫人去路,快些讓李妙音出來迎見。”
又有溫婉的夫人輕柔勸說:“莫要喧鬧,這兒是醫館,切莫吵了病人才是。”
妙音嘴角微勾,果然是豪門裡的媳婦,表面功夫真是做得足,既然帶了人來尋她,若那小廝未得她授意,又豈敢在這喧吵?
待吵都吵過了,她又站出來輕描淡寫的規勸一番,以彰顯她齊夫人賢良淑德的大家風範。
虛僞,虛僞至極。
轉過隔門,她揚目看向那一身富貴眉目高傲的夫人,嘴角始終掛着一絲恰到好處的微笑,步上前,盈盈福身見禮。
齊夫人定定看了她幾眼,眼神中的光華明滅閃爍,表情卻十分平靜,朝着妙音道:“何必多禮,只是如今想見你一面,還真是不易呢。”
妙音淺笑,徑直避開這個話題,直接問道:“不知夫人找妙音何事?”
齊夫人眼神微冷,聲音也越漸寒涼:“你是聰明人,應當知道我找你何事。”
這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妙音苦笑,掃了在場這些人衆,道:“不如夫人隨妙音去閣樓說話吧。”
齊夫人正有此意,當着這許多人的面,她還真說不出口,說她的寶貝兒子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求她回了那門頂好的婚事,偏要求娶眼前這位與他家世極不相配的女孩。
爲了妙音,她的寶貝兒子,她精心養護長大的寶貝兒子,竟然連骨氣也不要了,那般低三下四的哀求,那般狠心抓狂的嘶吼,那雙原本清明的雙目,竟滿布了血絲,這一切,只因爲眼前這位少女。
妙音治好她的病,讓她還能與丈夫兒子共享天倫之樂,她很是感激,可若妙音生了不該生的念想,她也絕不能因了之前那些情份,而輕饒了她。
閣樓內,齊夫人由丫鬟扶着坐在那墊着絨毯的靠椅上,齊夫人身處豪門,見慣富貴,什麼東西入了她的眼,是好是壞,她都心中有數。
這閣樓雖小,佈置陳設也是極簡,可那一件件的物什,皆是極爲貴重之物,可見主人也是花了心思花了金錢的。
“想來仁和堂的生意不錯,你小小年紀,經營卻是有道的。”齊夫人淡淡說道。
妙音將茶奉上,恭敬的立於一側,微笑道:“夫人過譽了,不過是小本生意。”
“我看不小,你手段厲害,將來還指不定會做到哪一步呢。”齊夫人眼神微涼,看着妙音的眼中少了從前的那份憐惜。
妙音知她意有所指,便也不再回避:“夫人今日來,想必是爲了齊三公子之事。”
齊夫人擡眼看她,只不過將將十三歲的小少女,身量卻這般纖修高挑,眉目顏色又生得極好,就是自己那高嫁了女兒也極不上她,也難怪軒哥兒這樣年輕的後生會被她這樣的容貌給迷住。
“既然已經把話挑明,我也不遮着掩着,軒哥兒的事,你打算怎麼辦?”齊夫人眸光陡然變得鋒利,直直的盯着妙音,一瞬不瞬。
妙音擡眸回視齊夫人,眼神沒有一絲的怯懦退縮,眸光清亮,宛如一泓清泉隱隱涌動:“夫人,此事您應當先問過鴻軒,他若肯罷手,我亦不強求,妙音本意並無心齊府這等深宅侯門,只是奈何鴻軒他——”她玉面飄紅,縱是活了兩世之人,遇到這種事,心境也無法做到平靜無波。
齊夫人自然明白妙音之意,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他是鐵了心要與李妙音相好,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且她更清楚,是誰先招惹的誰。
頓了頓,妙音又道:“夫人,人非草木,鴻軒這般待我,我若不動心,豈非心如鐵石?可妙音也明白,婚姻大事,豈只是動心便能成的,自然還需要門當戶對來相配,偏生這些妙音一樣也沒有。”
“你既然知道,便當拒他於千里之外,不該給他希望纔是。”齊夫人咬牙說道,縱是自己也覺得此言無理,卻偏生又這般理直氣壯的說了出來。
妙音苦笑,這便是豪門之婦,久居上位的後遺症,任何事自她們嘴中說出來,便都是理所當然,偏生她自個兒聽着也覺得在理。
“妙音也曾拒絕過,只是鴻軒他——”她能說什麼?說經不住齊鴻軒的粘纏麼?說扛不住他的許許情深麼?
說一千道一萬,在齊夫人眼中,她便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誘拐了她的寶貝兒子。
見妙音面色尷尬,齊夫人的臉色也柔緩了幾分,緩聲道:“妙音,你可知軒哥兒他祖父爲軒哥尋了一門怎樣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