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妙音彷彿摸到了其中癥結所在,復又道:“看來趙大人也並非親眼目睹在場實況,只是聽人轉述。”
趙安點頭,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
妙音蹙着的眉頭越發緊皺,看來她和江夫子都着了暗算,此事怕要爲他們帶來滅頂之災。
“李小姐有話不妨直說。”趙安見她凝眉而立,目間憂思重重,彷彿遇到極大的麻煩。
妙音擡目看着趙安,見其神情焦慮不似作假,暗道此人或許也如她一般受人算計。
“趙大人,依妙音看來,這位公子長年習武,身手定然不凡,試問,一個武藝高強的青壯男子,怎麼因在馬車中摔落而受到驚嚇,甚至驚嚇得昏迷不醒達月餘之久?”
趙安臉色突變,凝着妙音的眸光突然變得有些凌厲,沉聲道:“李小姐想說什麼?”
妙音看着趙安,緩然一字一句道:“我說,他並非受驚嚇而昏迷,而是因頭部外傷太過嚴重而昏迷不醒,又因他身懷武藝,自馬車摔落時,絕不可能傷及頭部,唯有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趙安隱隱猜到她想說什麼,胸中心臟砰砰亂跳。
“他在摔落馬車之時,便已經身負重傷昏迷不醒,且有人故意隱瞞他的真實傷勢。”妙音眸光一轉,再度看向那躺在冰冷驗臺之上的男子,修眉長目,玉面清貴至極,能讓堂堂一都佐領如此小心看護的人,必定身份極爲不凡,說不定便是那皇親國戚。
趙安只覺雙腿有些發軟,如今朝堂勢迫,皇帝病重,儲位空懸已久,衆王皆野心勃勃,而當今皇后又無子嗣,嫡脈斷絕,這更讓衆王無法擯棄奪嫡之心。
皇帝共有九個兒子,大兒子好色,早失信於皇帝,二兒子好狠,惡名遠揚,皇帝向來不喜。
三兒子沉穩幹練,深得皇帝信任,卻因其母不受寵愛而無法得到皇帝的愛顧。
四兒子喜靜,好遊閱于山水之間,五兒子尚武,於沙場立下汗馬功勞,頗得皇帝愛護,六兒子性情內斂,喜怒不形於表,尤其長袖善舞,因於朝中私自結交各方權貴遭到皇帝忌憚,七兒子愛舞文弄墨,不喜朝務,八兒子乃皇帝最寵愛的皇貴妃所生,模樣性情像極年輕時的皇帝,又文武雙全,深得皇帝喜愛,乃是朝中大臣預測儲位最有力的競爭者。
九兒子年幼,尚在襁褓之中,且生母位份低,故無人問津。
九子之間,六王野心極盛,朝野皆知,八王最得寵愛,最有可能被立爲太子。
無形之間,六王與八王成爲竟爭對立的局面。
想到這,趙安又驚出一身冷汗,這次交派任務給他的乃是上峰江都使司僉事錢大人,據他所知,這錢大人與六王關係甚密,可算是六王一黨之人,換言之,錢大人的意思,便是六五爺的意思。
八王乃於封地潯陽地界出的事,而遠在千里之外的六王又怎會這麼快便知道?且這般好心的派了人將八王帶到江都尋求名醫?這其中定然有不可告人的陷阱。
而自己和眼前這李妙音小姐,怕是會無辜的成爲這次奪嫡之爭的炮灰。
瞧着趙安不斷變幻的神色,以及眸中那深深的驚懼之意,妙音皺眉問道:“敢請趙大人,這位公子究竟是何人?”
趙安心中明白,今時今日,他深陷險境,隨時都有性命之憂,甚至有可能拖累家人,而唯一與他拴在同一條繩上的人,便是眼前這位年少美貌的小姐。
趙安定了定心,朝着妙音拱手道:“不瞞李小姐,此人乃我朝瑞親王殿下。”
朝局時政妙音不甚清楚,也不想牽涉其中,可恨她最不想與之有所牽連之事,偏偏就找上她的門。
眼前這瑞親王殿下傷勢頗重,一個不慎便是死,若在她手中醫死了這瑞親王,她這條小命可還能保下?
妙音心中有氣,便朝着趙安瞪眼道:“爲何是我?”
趙安苦笑,他也很想問同樣的問題,爲何是我?
“李小姐,說句不中聽的,咱們此時同爲天涯淪落人,上了同一條賊船,這條小命怕是很快要交待了,爲何是我們?很簡單,因爲我們都是無名小卒,就算冤死了,也沒人爲我們三審平冤。”趙安十分無奈的承認這個事實,他雖爲官多年,一路辛苦的爬到防衛佐領這個位置,卻也因他性格太過剛正而得罪了不少人,家中又無貴戚關係存在,若他突然含冤下獄,連個可以爲他說句話的人都沒有,這便是上峰選中他的理由。
妙音心中一驚,大約猜到了些,慌忙問道:“莫非八王求醫是假,有人要他死是真?”
趙安瞳孔微縮,他沒想到這嬌弱明豔的小姐,竟然會將這般隱晦的詞脫口而出,可見她不單思維迅敏,還膽大敢言。
見趙安的表情,妙音心知所猜無假,立時便恨聲道:“果真如此,看來有人打量我是一介孤女,好欺。”
趙安垂首沉默,他身爲將士出身,又生性剛正,於生死看得較淡,只是可憐家中老母幼子,以及那賢惠的妻子。
妙音默然半晌,突然擡眸凝着趙安道:“我若救活瑞親王,事情可還有轉機?”
趙安眸色一亮,隨即又暗淡無光,嘆聲道:“無用的,就算治好了瑞親王,六王爺那邊,也會派人來結果我們,而瑞親王又遠離封地,而我亦無法調動江都軍衛。”他搖頭,滿臉哀慼之色。
妙音擺手,打斷他的話,道:“也就是說,只要瑞親王一天不死,一天不醒,我們的命便能保住一天?”
趙安怔愣的看着妙音,不知她想說什麼,驀然接話道:“一時半夥是可以,可時日長久了肯定不成,六王爺素心毒手狠,他不會放任瑞親一直平安的活着,你我,也必死無疑。”
妙音搖頭:“不需要很長時間,只要你按我說的辦,瑞親王很快便能醒,且不讓六王爺那邊的人知道。”
趙安眼神復亮,挑眉看向信心十足的妙音,問道:“什麼辦法?”
妙音神秘一笑,命小桃於門外守着,不許任何人接近,這纔將自己的想法說與趙安知道。
趙安聽後很是佩服,只在這短短的時間內,這年少的小姐便能想出如此周密的計劃,且很有可行性,看來他的腦袋暫時不用搬家了。
在趙安的協助下,瑞親王那一頭烏黑亮麗的頭髮盡數被剃了個乾淨,露出那青紫發黑甚至腫脹的頭部傷口。
妙音凝眉,眸間憂色只增無減。
“怎麼樣?可還有治?”趙安見妙音神色不妙,不由緊張問道。
妙音輕嘆,伸指輕輕按了按那頭部腫塊,沉聲道:“傷得很重,又拖了這許久的時日,腦內已經有了積水,很麻煩,很麻煩。”
“很麻煩是什麼意思?沒治了嗎?”趙安心情一陣緊張,剛剛纔升起的一絲希望,又要破滅了嗎?
妙音搖頭,道:“並非無治,只是很難治,且現下他的情況還不適合做開顱手術,只能先以鍼灸法刺激他的神經,令他先醒過來,待他將身體調養好,再行開顱手術,這週期便長了。”她眉頭緊皺,心中想起與齊鴻軒的七日之約,煩惱至極。
趙安鬆下一口大氣,原來是還有得治,只是需要時間罷了,只要瑞親王能醒來,或許可以解決時間上的問題,畢竟是親王,說不定在這江都有他的勢力也未可知,但又想這不太可能,人家六王爺又不是傻子,既然將瑞親王殿下送到江都,那麼定然江都的勢力都掌握在六王爺的手中,否則他如何肯放這心?
“趙大人,現下我便開始施針,請趙大人派人守住門口窗下,不得任何人進入此間,施針不能中斷,絕不能被打擾,否則一旦出事,後果你明白——”
沒來由的,趙安對眼前這年僅十二三歲的少女萬分的相信和放心,相信她說的每一句話,認定她有治好瑞親王的能力。
九陰九陽針法,乃是前世時,自幼年便勤練的針法,是爺爺祖上傳下的獨門針法,只傳男,不傳女,爺爺見她悟性奇佳,不忍埋沒她的才華,便違背先祖定下的規距,毅然將九陰九陽針法傳授於她。
她自幼年起,便每日練習,針法步驟熟爛於心,施針技法爛熟於指,自穿來此世,九陰九陽針法她還從未用過,因尚未遇見需要動用此針法的病患。
她捏着細長的銀針,看着眼前那光禿禿的頭顱,暗道身家性命,便在此一搏。
細長結白的手指如拈花撫葉般柔媚輕靈,手勢優雅迅捷,彷彿於花木間偏偏起舞的彩蝶。
小桃拿了帕子爲妙音拭淨額間鼻頭沁出的細密汗珠,她從未見過小姐這般專注凝重的表情,可見這位瑞親王,傷得很重。
九陰九陽針法,需施針共計十八次,陰脈穴位與陽脈穴位交替行鍼,直到九陰九陽行滿方終。
外頭傳來一陣吵鬧聲,妙音只皺了眉頭,指間行動未滯分毫,不多時,外頭的吵鬧聲彷彿升級成打鬥,小桃急得團團轉,生怕有人突然破門而入,擾了小姐行鍼。
她急中生智,將屋裡的所有桌椅都堆砌在門口,怎麼着也能頂上兩分事吧。
果然小桃剛將門堵了,外頭便有人在猛力推門,驚得小桃躥回小姐身邊,張開雙臂,似那母雞護幼崽般不敢走遠。
門外吵鬧打砸之聲不斷傳入內室,妙音始終未頓滯分毫,當最後一針刺入瑞親王眉間陽穴時,瑞親王原本紋絲不動的眼睫輕輕顫了顫,練無心滿意的勾脣淡笑,將那銀針自眉間陽穴拔下,腳下一軟,幾乎虛脫的身子趕忙扶住牀畔以穩身形,卻巧之又巧的握住瑞親王的手掌。
手掌寬厚溫涼,她心中一驚,迅速抽手,卻不料,那瑞親王的手竟然合攏,將她纖巧的手掌緊握於掌心。
她臉一紅,使勁掙脫不開,便只能讓小桃援手,將瑞親王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她這才脫困。
小桃狠狠瞪了瑞親王一眼,怒道:“這廝定是個好色之徒,這般昏迷也要佔人便宜,好不要臉。”
妙音趕忙伸指封住小桃的嘴,低聲道:“莫要胡說,他乃親王之身,豈由你我隨意詆譭?”說着,她又俯身在小桃耳畔低聲道:“自現在起,可莫要隨意妄言,他隨時都有可能醒來,切莫因一時口誤而招來殺身之禍。”
小桃這才醒過神,暗暗驚出一身冷汗,一時情急,竟忘了瑞親王的身份。
門外打砸鬨鬧之聲漸止,不一會便傳來趙安的焦慮的聲音:“李小姐,危機暫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