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一,雍王府。胤禛看着面前的禮單,又瞧瞧那一百二十八擡嫁奩,登時眉頭便蹙了,陰着臉兒問長史傅爾丹道:“傅公,這是哪家的規矩?”傅爾丹是費英東的曾孫,鑲黃旗的貴胄,又襲着三等公。康熙遣了他來做雍王府長史,胤禛從來對他敬着幾分,客氣有加,這回卻着實是惱了,也顧不得這是府內管事的該管,徑直便發作了來。傅爾丹自是無奈,臉上也是一絲好聲氣都無,道:“王爺,今兒一大早年家便送了來,按說他在京這麼許久,規矩該懂。下官…下官也沒想到年家來這麼一出呵?”胤禛一擺手,冷冷道:“他年二爺倒是闊綽,可是爺我不稀罕,也消受不起!你這就讓人把這些統統都退了回去。”傅爾丹有些起急,連忙勸道:“王爺暫且息怒,雖說年家規矩有差,畢竟這是皇上指婚,年家小姐又是王側妃,還得稍存體面纔是。”胤禛正要駁了,身後傳來烏喇那拉氏的聲音:“王爺,可願聽妾說上一句?”隨着聲,烏喇那拉氏緩步而出。傅爾丹連忙見了禮道:“請福晉金安。”烏喇那拉卻是不敢受全禮,傅爾丹畢竟與自己的阿瑪曾是同僚,自己幼時也曾上自家府裡來,便側身半避過了,道:“傅公客氣了。”稍做示意,隨後便走到胤禛身旁,面上帶了些笑意,對着胤禛道:“王爺,可否讓妾撞個木鐘?年家妹妹的嫁妝,爺便賞收了罷。”胤禛被她弄得一哂,語帶嗔意道:“這會子倒是顯得爺多事了,爺這算是爲誰操得閒心?”烏喇那拉氏面上稍稍一紅,低聲道:“爺,傅公可還在呢。”傅爾丹自是識相的,向着胤禛一抱拳,悄悄退了開去。
看胤禛還是面有不豫之色,烏喇那拉氏又半做玩笑半做認真地勸道:“爺是爲了妾着想,妾哪有不知道的。只爺不必拘泥這些個。今日不同往時,妾當年入配的光景,爺還沒封爵,再者爺又不尚奢靡的,故而妾的家裡才備了一百二十八擡嫁奩,尋的也不過是些當用之物,擱到今時,這些子物事,妾自己看着也覺得寒酸了些。而今爺新晉親王,年家妹子是皇上親指的側妃,年家又是爺的門人,總不好太隨意了,想來存了要爲爺掙些體面的心思。難不成五日之後會宴之時,讓一衆宗親們覺得爺克儉得過了,看了雍親王爺笑話去?”一番話說得胤禛帶了些許慨嘆,攬過她肩頭道:“爺娶得了你,真就是造化了。你只爲別人想,只別爲着所謂大婦氣度委屈了自己。”直把烏喇那拉氏聽得心內一暖。正說着,胤禛突如想得一事,禁不住一笑,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想來還真是這個道理。十三弟平日就說我摳嗦,一概奢華不沾,連園子裡也是清湯寡水一般的景兒,不正好配着你這位只陪嫁了合用之物的福晉?”烏喇那拉氏佯做着惱,本想粉拳輕輕給這口不擇言的夫君一下,卻又顧忌地看看四周邊,最後只剜了胤禛一眼罷了。胤禛被她的嬌嗔姿態引得一笑,拉着她在堂上坐了,眼光掠過案上那張禮單,稍一沉吟,道:“雖說你所言有理,只也不好就這麼慣着年家。這事傳了出去,旁人只怕有的好嚼舌根。亮工既是自家人,就更得管束得嚴些,瞧着皇阿瑪近些時候的意思,很快便要外放他的,萬不能在這些子小節之事上出了差池。等會爺就勞動傅公去年家一次,撿貴重的退回二十四擡罷。”言罷,看着烏喇那拉氏,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芸娘覺得如何?”烏喇那拉氏淺淺一笑,道:“爺發了話,妾還有什麼可說。這事牽着正事,自不是妾能多口的。等年家妹子過了門,爺可得多陪着些,嫁奩的事多少已駁了年家的面兒,再冷落了瑾柔,妾可不依。”直說得胤禛一陣笑:“瑾柔這丫頭倒讓你養的活脫脫像自家的妹子一般,打從前你就護着她,眼看着真成了一家人了,爺哪就會欺負了她去?”兩人便說笑了一通,直至日頭西落,方去了烏喇那拉氏房內用下晌飯。
二月十六,雍親王府銀安殿。這納側的席面,可是把傅爾丹忙得如飛起來一般。何曾想到來了這麼些子人?帖子按着胤禛的意思,不過就是散給了本支近支的宗室弟兄,旁的是一個都沒請。約莫算了,有個五六桌便就是了,可偏偏涌進來這麼大一羣,有宗親,有民爵,有部院官員,還有封疆在京述職的,真是透着邪性,偏生都打着賀喜的招牌,伸手不打笑面人,讓傅爾丹這久經場面的貴胄也犯了難。正皺眉間,有眼尖的管事偷偷拉了一把:“傅爺,裕親王爺來了,您先去迎迎?”傅爾丹一擡頭,果然見了保泰的杏黃轎子停了,轎子壓了下來,保泰從其間而出,卻並不急着過來,而像還候着什麼人,果然,隔了不多會,後面又來了數乘,卻是貝勒滿都護,還有貝子蘇努。保泰還好說,雖大了胤禛些個,往時卻向胤禛學經書算法,也算親厚,滿都護雖是常寧之子,平時卻與胤禛並無太多交往,蘇努更是從沒登過胤禛府裡的門。傅爾丹心中有些生疑,步子卻不敢停,急急迎上前去,致了禮。保泰一手虛扶了:“今兒老四的喜慶日子,咱們幾個可都是湊熱鬧來的。討杯兒喜酒總該當的吧?”正說話間,又來了一等公鄂倫岱,阿靈阿之子一等侍衛阿爾鬆阿兩人,幾人照了面談笑着直往銀安殿裡面去。傅爾丹心內疑竇更甚,深深瞧了他們背影一眼,再轉頭卻迎上了一雙帶了些憤憤的眸子,見了此人,傅爾丹登時一愣,繼而幾步趕了過去,打了千下來,道:“給二阿哥請安。”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皇太子第二子,亦是嫡長子的時年十五歲的弘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