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赴宴
小夥計也不甚明白:“老東家沒說過,只是每次回來就搖頭嘆氣,以前米鋪還賺錢,我們有時還能得點好處,參加這行會後聽說越賺越少,後來又出了些亂子,老東家索性就關了鋪面回老家。”
薛寅鬆依舊輕鬆笑着,小夥計見他不當回事,有些氣急:“掌櫃!我說的都是真的!”
薛寅鬆點頭安慰他道:“嗯嗯,別怕,掌櫃別的本事沒有,對付他們那是一套一套的。”
小夥計想想又道:“老東家還說,會錢好像也不便宜,每年要幾兩銀子呢。”
薛寅鬆笑道:“我開店鋪以來統共還沒賺到五兩,他們想得可真美。”
小夥計見他一臉的輕鬆,又實在找不出什麼說詞,只得跺跺腳去了,臨走還恨鐵不成鋼的瞪他一眼。
這掌櫃也當得太沒威信了,薛寅鬆哭笑不得的摸摸下巴,看來領導也不是那麼容易能當的。
宴請時間定在次日正午,薛寅鬆臨到走前也沒換衣服的打算,小秀才在一邊問道:“你不會打算穿這一身去吧?”
薛寅鬆灑然一笑:“有何不可?我本就是去砸場子的。”
小秀才皺眉道:“我以前也聽人說過一些,行會的掌權人物都是當地的頭面士紳,你若是得罪了他們沒好果子吃。”
薛寅鬆被他押進屋裡換了身乾淨衣服:“有這麼些講究麼?那咱們一定要入會了?”
“當然要入會,”小秀才道:“至少入了會他們就沒辦法明面上對付你。”
薛寅鬆笑道:“也就你傻傻的纔會相信,要對付的你的時候,他們纔不管你入會沒入會呢!行啦,這事我會處理的。”
雖然換的身乾淨衣裳,但薛寅鬆最近一年並未給自己置辦行頭,要說起來這身布衣還是小秀才僱傭他的時候給添置的。那時候的身份是包身長工,衣服的質地也可想而知,薛寅鬆一面想像着那幾個老鬼的臉色,一面心情舒暢的出門。
醉天仙隔得並不遠,薛寅鬆走進去徑直上了二樓,門口一個黑臉漢子立在門口,神色肅然的提醒:“請帖帶了沒?”
薛寅鬆站定,故做驚慌的往身上到處摸了摸,急急答道:“哎呀,沒帶呢,這位大哥可以通融一下麼?你看我真的是來赴宴的,請帖上沒說要驗看請帖啊。”
那黑麪神輕蔑的看了他一眼:“什麼阿狗阿貓,沒有請帖就不能放你進去。”說着眼睛朝天看,一隻手卻在下面來回比劃幾下。
薛寅鬆裝着沒看懂,嚴肅的答道:“這位兄弟真是執法嚴格鐵面無私,我那請帖肯定在,放心!我這便回去找,一定找到拿過來!”
那黑麪神一愣,薛寅鬆一面下樓一面大聲說道:“我家近得很,一會就能找到拿過來,待會你看了請帖就知道我是來參加行會的人了……我馬上就回來啊!”
黑麪神傻了眼,躲在門內的人看完了整個過程,立刻轉身進去彙報。
何掌櫃陰沉着臉聽完,一連冷笑向在座的人道:“這倒是個刁民,看來我們都錯估他了!”
錢掌櫃滿不在乎的答道:“或許是真的忘了帶請帖呢?”
杜掌櫃倒是立刻明白過來,捻着幾根稀拉拉的鮎魚鬍鬚分析:“這小子滿肚子壞水,是要拉我們墊背呢,本來崔掌櫃這主意挺好,只是沒想到這小子不中招,如今他人跑了,還累得我們在這裡枯坐等他。一桌子好飯好菜不能動筷不說,還把我們自己的面子落了個十足,總不能落人口實說我們會長請人吃飯,結果人沒到自己先吃了吧?”
何掌櫃的臉愈加陰沉,冷冷哼了一聲看向崔掌櫃,旁邊王掌櫃忙假咳:“要我說,還是叫個人去請吧,這小子說不定打定主意假裝找不到請帖,在座諸位總不能在此枯坐死等吧?這事要傳出去會被人笑破肚皮哩!”
衆人一起望向何掌櫃,何掌櫃只得無奈的轉頭吩咐小廝去請人。
薛寅鬆並沒走多遠,倒不是說他想配合着回去,純粹是因爲知道今天這飯是非吃不可,走回去還得再走回來,所以索性慢慢溜達着,於是半推半就的又被請回去。
一進包廳,臉色陰沉的何掌櫃站起來,乾巴巴的說了句:“請坐。”崔掌櫃忙將功補過從主位開始一一介紹姓名身份,主賓一番客套端茶喝水一起坐下。
薛寅鬆笑道:“不知道今天各位特地請我吃飯是爲什麼事啊?”
杜掌櫃眯起眼睛笑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本縣米糧行業也有行會管理,既然薛小弟到了富春縣開店,自然是要按規矩入會的。”
這是一雙細長的飛鳳眼,眼珠子裡透着冷冰冰的寒光,薛寅鬆只覺得像被X光掃過,差點繃不住要怯場,忙端了杯子喝口熱茶笑道:“杜掌櫃這是在責怪小弟不懂規矩了,可小弟也實在是冤,您說我這鄉下人第一次開店進城,既不認識路又不認識人,也沒個鄰居街坊的告訴我縣裡有個米糧行會,要是我知道有行會,我還能這麼不懂事麼!”
何掌櫃挑起了眼睛冷冷的說道:“百行百業都有行會,莫非薛小弟不知道?”
薛寅鬆故作驚訝的答道:“我們鄉下種田也沒聽說有什麼種田行會啊,不都是自己種自己收然後自己賣米嗎?再說行會是幹嘛的,我還真不清楚呢。”
一旁的王掌櫃忙解釋:“就是同業互濟,比如頭寸調用庫存互援等等。”
薛寅鬆更是驚訝了:“好啊,好啊,這麼好的會當然應該入。”
何掌櫃的臉色這才緩和了點,崔掌櫃見狀打蛇隨棍,立刻知機追問:“那麼你是願意入會了?”
薛寅鬆笑道:“當然願意,這麼好的機會怎麼會不願意呢?”
何掌櫃喝了口茶,慢條斯理的說道:“今天日子不錯,這桌飯菜也豐盛,就算是薛老弟的入會酒吧。”旁邊幾個人立刻叫好,紛紛拿起酒杯要敬酒。
薛寅鬆也不客氣,舉杯和幾個人喝完之後,這才笑着坐下來讚道:“好酒好酒,你們都吃菜啊,別客氣別客氣,雖然說是你們請我吃飯,但是你們也不要太拘束纔是。”
幾個人臉都綠了,只有胖胖的王掌櫃忍不住提醒道:“入會酒得要薛老弟破費。”
薛寅鬆正咬着個雞腿,聞言眼珠子一瞪:“我遠道而來,不正是客麼?我坐的位置難道不是客位麼?何掌櫃不是坐的主位麼?難道富春縣的規矩是坐客位的人掏錢?”
幾人頓時啞然,身坐主位的何掌櫃咳嗽一聲,訓斥道:“請個客有什麼打緊,這費用由會裡支出就是。”
薛寅鬆這才笑眯眯的大嚼雞腿:“何掌櫃這話我愛聽,來,何掌櫃咱們碰一杯。”
何掌櫃也只得端了杯子不情不願的碰了虛喝一口,薛寅松油着一雙手跟沒吃過飽飯似的搜尋了一圈,拿了瓷勺去舀三鮮湯:“這是肚絲吧?這大廚也忒扣了,肚絲切得跟銀絲面似的,這個怎麼吃啊,還是大塊大塊的有嚼頭。”
幾人見他的吃相又一陣啞然,好半晌才崔掌櫃才幹笑道:“薛老弟果然風趣。”
薛寅鬆一抹嘴巴,滿不在乎的說道:“崔兄好眼光,我們鄉下人都說我粗魯沒禮數,其實那是他們不懂,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纔是人生的享受啊。”
王掌櫃用不甚憐憫的表情憑弔過被薛寅鬆洗劫的三鮮湯:“既然薛老弟同意入會,那就明日早點繳納會費吧,這樣纔好及時享受入會的各種權利和優惠。”
“會費?”薛寅鬆打了個響膈,有些詫異:“入會還要交費?那我不入了!不入了!”說着又嘟嘟囔囔的抱怨:“我這開店以來還沒賺錢呢,大筆的銀子花出去不說,現在每月還得貼夥計的工錢,要是早知道開店那麼花錢,我纔不開哩!”
崔掌櫃笑道:“萬事開頭難,以後就諸事順利了,再說你入了會,以後你有難處我們也能幫你一把。”
薛寅鬆想了想道:“不如這樣,會費先欠着,只要小弟今年賺了錢,一定給補上。”
在旁邊一直不曾做聲的李掌櫃終於開了口,他的嗓音尖細沙啞,令人印象深刻:“薛公子這是把我們當猴耍呢?咱們不如打開窗子說亮話,今天你若是入了會,咱們就當你是一份子,以後有好處斷不會少了你;今天你若是不入會,哼哼,非我族類必當異類處置,以後可別管我們同業公會見死不救。”
薛寅鬆笑道:“這位是李掌櫃吧,果然夠坦白,如果一上桌子就這麼坦白,咱們其實也省了很多麻煩不是?這會入不入我現在不知道,得要回去稟告主人才有分曉,只要主人說入會,那便是千兩會費,我也會如數奉上。”
杜掌櫃的細長眼睛又掃過來:“如此說來薛小弟背後還有主事的人了?可我們得知的消息,這店鋪地契不是掛在你的名下麼?”
薛寅鬆笑道:“這便是敝主的高明之處,我們這些外放的奴才都是店鋪的合法主人,這樣我們纔會賣命的爲主子幹活啊。”
這話倒也有點道理,何掌櫃仔細打量他幾次,見他面色坦然不像作態,終於冷冷的說道:“如此甚好。”說着站起來拂袖離去,其餘幾位掌櫃互相看看,也均起身離席。
薛寅鬆在後面不依不饒的大聲喊道:“哎!何掌櫃,別忘了今兒這桌席面是由會費支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