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內,紅牆白雪,分外妖嬈。
施依山獨自一人走在出宮的路上。
他步伐沉重,腦海中依稀有回憶閃現。
那是嘉慶二年。
也是乾隆皇帝位居太上皇的第二年。
這兩年間,乾隆原本應該搬到寧壽宮,但因爲種種原因,仍居留在養心殿。已經即位的嘉慶只能住在毓慶宮,乾隆給那裡起個名字叫繼德堂。
那一日,也是這樣一個雪天。
軟紅光裡涌銀山。
施依山被太上皇叫到了養心殿。
那時的太上皇已是八十幾歲的高齡,但仍然顯得精神矍鑠,鶴髮童顏。
那時的施依山還算年少,在太醫院裡資歷也淺了些。
太上皇看着伏在地上的施依山,說道:“朕依稀記得你父親也曾是太醫,服侍過朕。可有此事?”
施依山不敢擡頭,說道:“太上皇聖明,微臣父親施守公曾任太醫院院判。”
太上皇目光凜凜,說道:“那你想不想當院判呢?”
施依山心中一動。
他幼承庭訓,一直以父親爲楷模。如果有朝一日可以如父親那般成爲太醫院一衆御醫之首,不得不說更顯他施家世代御醫的美名。
施依山回答道:“太上皇聖明,微臣有此志。但是微臣年紀尚輕,學藝不精,未敢與太醫院各位前輩相較。”
太上皇臉上隱隱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對施依山說道:“醫術固然重要,但是入宮侍奉我愛新覺羅家,忠心更重要。”
施依山重重叩首,說道:“微臣對太上皇的忠心可昭日月。”
太上皇道:“好!朕遣你爲朕做一件事。事成之後朕便升你爲太醫院的院判。”
施依山又叩首,說道:“微臣萬死不辭!”
太上皇從龍椅上走下來,走近他,說道:“起來回話。”
施依山謝了恩,站起身來,但仍是低眉垂首。
太上皇說道:“朕讓你神不知鬼不覺地替朕除掉一個人。”
施依山心下一驚。
太上皇繼續說道:“那人就是當今的皇后。她的母家身份地位太低微了,當初擇她指給永琰是迫不得已,是爲了保護永琰,隱藏他儲君的身份。但如今永琰已登大寶,她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你只須記着,這事要悄悄地做,讓藥性慢慢發作,務必要神不知鬼不覺。”
施依山再次跪拜在地,領了旨。
不久之後,太上皇爲了給他鋪平上位之路,將太醫院那些老邁之人都厚賜一番打發回鄉了。
而貴妃也找上了他。
他受皇命在先,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孝淑睿皇后終究沒能看到那一年的春天。
如今年邁的施依山走在幾十年來無數次走過的路上。
他見過了太多不可告人的勾當,他覺得有些累了。
他想,那便做完太后交託的最後一件事吧,真的是最後一件了。
又過了小半日,這場大雪終於是停下來了。
永和宮迎來了一件喜事。
小祿子奉皇命親自把甘棠接到永和宮中了。
青鬱自然是喜不自勝,重重打賞了小祿子。
小祿子交了這個美差,喜滋滋地回去向皇上覆命了。
風眠、雨落久居宮中,難得見到府中舊故,也分外高興。
只見風眠、雨落將好幾個青銅配件的紅木箱子裡大大小小的物件一一挑揀出來給甘棠過目。
甘棠笑着笑着便已是淚水盈盈。
青鬱握着她的手,將她拉到榻上坐着,替她拭了眼淚,說道:“棠姨,好日子還在後面。等我鬥倒了皇后,您便隨我在宮裡頤養天年。”
甘棠忙掩住她的口,說道:“切不可讓外人聽見。”
青鬱向風眠、雨落說道:“東西先撂着吧,你們先去外屋看着,別讓外人打擾我們說話。”
風眠、雨落告退了,在外屋守着。
甘棠向青鬱道:“我原本姓景,你便讓人喚我景嬤嬤吧。這畢竟是宮裡,說不定還要與皇后碰面,千萬不可露出破綻。”
青鬱答應道:“好,就依景嬤嬤。”
青鬱於是將入宮以來種種曲折離奇又驚心動魄的事情一一講與甘棠。唯一隱瞞的是她與溫憲那場短暫的纏綿和痛徹骨髓的分離。
溫憲,好久沒有他的消息。
他在做什麼呢?
皇上從圓明園回宮之後,溫憲也復了職。
但他與青鬱再未碰面。
一則他刻意避開所有有可能與她碰面的機會,二則青鬱有孕在身,平日裡只是在永和宮中安胎,甚少再去養心殿見駕。
其實溫憲仍舊徹骨地念着牽掛着那個曾經無情地拒絕了他的女人。
他時常想起他最後一次偷偷潛入永和宮裡,在無邊的黑暗裡,他看不清她的臉,只記得她青絲順滑,肌膚清涼。
他仍然在懷疑,他們之間是否即將有一個孩子。..
他始終在等待,她腹中那個孩子的降生。
此時,溫憲正坐在一盆燒得正旺的炭火旁,手中一本《戰國策》。
靜歡悄悄的走進書房,端來一個寶石藍料器蓋碗。
碗口微撇,腹深,圈足,碗徑大於蓋徑。
蓋碗通體半透明,呈璀璨的寶石藍色,輕薄亮麗,晶瑩剔透,靜色無紋。
靜歡將茶碗放置在書桌上,茶碗內隱隱可見茶葉和茶水相互交融流動。
靜歡輕輕地說:“從宮裡回來就直接進了書房,這麼半天,渴了沒有?”
溫憲擡了擡頭,看到靜歡今日氣色倒好,面頰似有紅暈。
溫憲微笑着說:“過來有事嗎?”
靜歡神色忸怩,羞答答地說:“最近月信一直未至,今日母親請了醫生來看,醫生說我已有身孕了。”
溫憲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他冥冥中覺得靜妃腹中之子纔是他的骨肉,他未曾想過靜歡甚至是其他的女人爲他生子。
他時常忘了,時常努力地提醒自己要記得,靜歡纔是他的妻子。
溫憲強作歡顏,問道:“真的?”
靜歡一派嬌柔之態,煙視媚行,輕輕說道:“已經一月有餘了。”
溫憲將手放在她肚子上說:“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想吃什麼就吩咐下人去做。”
靜歡微笑着說道:“好,只不過,有時間便多來陪我,可好?我們現在便每天對着他說話,等到他降生那天就能認得阿瑪了。”
靜歡說完亦被自己的嬌憨之語逗笑了。
溫憲卻愣住了,他從未對靜妃腹中之子說過話,待到靜妃臨盆生產,那孩子能夠認得阿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