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解了禁足之後,精神比之以往好了許多,不僅盛裝打扮出席合宮夜宴,更親自接受命婦的朝拜。
赤金打造的鈿子上,一隻金鳳凌空躍起,栩栩如生,鳳嘴中還銜着一顆墜珠,圓潤飽滿、光華璀璨。
正紅色的吉服上由金絲線團繡鳳凰牡丹,搭配懸着的深綠鑲紅朝珠更是雍容華貴,氣度非凡。
命婦們請安完畢,各自散去。
皇后用絲帕掩住口鼻,重重地咳了幾聲。
沛宜匆忙走上前來,只見絲帕微微展開,素淨的帕子裡一口鮮血猶如雪中簇簇紅梅。
沛宜奪去絲帕,深剜一眼,說道:“皇后娘娘!這可怎麼好!”
皇后累極了,說道:“姑姑千萬莫要告訴皇上。扶本宮回寢殿歇着吧。”
沛宜扶起皇后,說道:“這等大事不可不稟報給皇上知道啊!”
皇后道:“此時此刻,本宮早已病入膏肓,皇上即便知道了也只是徒增傷感罷了。”
沛宜道:“當年孝淑睿太后仙逝之前也是這樣囑咐奴婢,莫要告訴先帝,徒惹悲情。”
皇后道:“先帝與孝淑睿太后情意深重,本宮對於皇上也是如此。”
寢殿的紅木門檻甚高,沛宜提醒皇后道:“皇后娘娘小心。”..
皇后使盡力氣,將腿擡高,越過了那門檻去。
那邊廂,方盈纔出了承乾宮便看到喚雲遠遠地站在一旁。
方盈快走了幾步趕上前去,說道:“喚雲姑娘好,又見面了。可是寧嬪娘娘讓姑娘在這兒的?”
喚雲道:“給溫夫人請安。的確是我家娘娘讓我再次恭候溫夫人,有情溫夫人到毓慶宮裡一敘。”
方盈笑道:“娘娘好生客氣,每次都煩勞喚雲姑娘來接。其實即便今日未見喚雲姑娘,我也定會去毓慶宮看望娘娘。”
喚雲道:“溫夫人有心了,這邊請。”
方盈道:“有勞喚雲姑娘帶路。”
於是方盈跟着喚雲一路踏雪而行,不久就到了毓慶宮。
喚雲直接繞過正殿,徑直引着方盈進了內堂。
方盈見寧嬪早就在內堂等候連忙行禮道:“給寧嬪娘娘請安,寧嬪娘娘萬福金安。”
喚雲暗暗向寧嬪點了點頭,關上門,守在外頭。
寧嬪道:“終於把妹妹給盼來了!快請起吧!請坐。”
方盈落了座,說道:“寧嬪娘娘近來好像輕減了不少。”
寧嬪道:“想必妹妹也已經聽說,本宮不慎被人所害,已經失卻腹中的龍胎。這些日子以淚洗面,哀慟不堪,難免會比從前清瘦一些。”
方盈道:“臣妾在宮外日夜爲娘娘祈禱,但願娘娘可以再爲皇上綿延皇嗣。”
方盈梳着一個繁複華麗的旗頭,佈滿精緻的點翠,側面垂下攢珍珠粒的流蘇,襯得她仙姿玉色、粉光若膩。
寧嬪道:“多謝妹妹一番美意。本宮瞧着,妹妹今日的氣色倒好。”
方盈道:“臣妾還未來得及向寧嬪娘娘道謝。臣妾有今日,全**嬪娘娘指點施贈。”
寧嬪道:“如此說來,妹妹是得償所願了?這麼久了本宮終於聽到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方盈道:“娘娘的寶物的確不凡,臣妾受益良多。只是一時不慎,這秘密已被我家大人知曉。”
寧嬪心頭一緊,隨即又平靜下來,說道:“既然妹妹今日還能春風滿面地來見本宮,謝本宮,想來溫大人並未苛責妹妹。”
方盈道:“的確正如寧嬪娘娘所料,臣妾因禍得福,反而得到垂憐。”
寧嬪道:“妹妹如此美貌,溫大人想必日後更會對妹妹呵護備至。”
方盈道:“但願能承寧嬪娘娘吉言。只不過臣妾的年紀也不小了,至今膝下仍是無兒無女,的確深以爲憾。”
方盈話未說完,便看到寧嬪臉色一沉,方想到自己失言了。
方盈連忙又說道:“寧嬪娘娘莫怪,臣妾言多有失,還是不說了。”
寧嬪臉上又浮上笑容,說道:“無妨,事實即是如此,失從何來呢?這次見到妹妹,本宮仍有寶物相贈。”
方盈心中暗喜,說道:“臣妾何德何能?竟能得寧嬪娘娘如此眷顧?”
寧嬪道:“本宮早就言明,你我二人家世相仿,性情相投,本就應該多多往來,彼此關照啊。”
方盈道:“多謝寧嬪娘娘。”
寧嬪笑着拿出一個一指長的玉瓶兒。
蓋雕圓鈕,蓋壁雕皮球紋,雙獸銜環耳,通體雕回紋。
搖晃之下,隱隱能夠看到瓶中有微波盪漾。
寧嬪道:“這便是另一件寶貝了。只要你混在酒裡,哄溫大人喝下,保管你一索得男。”
方盈眼睛已死死盯住玉瓶,起身雙手接過,說道:“竟然如此神奇?”
寧嬪道:“是否如傳說一般神奇,妹妹一試便知。說句不該說的話,皇后娘娘和祥貴妃娘娘都是連着爲皇上生下兩位公主,爲何突然又都生了皇子?難道真是上天保佑麼?事在人爲啊!”
方盈手握玉瓶,心緒起伏,說道:“倘若真能得償所願,臣妾會一生一世銘記寧嬪娘娘的恩德。”
寧嬪道:“咱們姐妹,用不着這樣的客氣話。你得償心願,本宮也替你高興啊。他日溫大人府上若再有添丁之喜,不論皇上還是本宮都會重重賞賜。即便是在和碩長公主眼裡,妹妹的地位也再不同以往。”
方盈道:“寧嬪娘娘說的是。夫人是原配,入門比臣妾早,又早早地誕下嫡出的長子,地位在臣妾之上,臣妾心裡是一萬個服氣。再者說,臣妾的母家雖說在前朝甚受皇上倚重,畢竟也沒有個姐妹高居貴妃之位,又是皇子公主的生母。屈居於夫人之下,臣妾也不算冤枉。可是那莫青蕪是個什麼出身?如今卻也與臣妾平起平坐。有時無論是長公主還是我家大人都高看她一眼,臣妾竟然流於末席了!”
寧嬪道:“本宮也時常爲妹妹抱屈呢。以妹妹的家世和容貌本應該入宮爲妃,得享天家富貴。即便是嫁給王公子弟,也應該位居正室。豈能忍受如今的境遇呢?”
方盈道:“所幸有寧嬪娘娘幫扶,臣妾方纔有一線生機。如今我家大人待臣妾極好,臣妾也知足了。”
寧嬪笑道:“若再喜得貴子就更是錦上添花。”
方盈又與寧嬪寒暄了幾句,方纔離宮。
車馬又搖搖晃晃地走上京城的街頭。
正是“何處飛來林間鵲,蹙踏鬆梢微雪”。
車伕隔着簾子問道:“盈夫人,今日還回長公主府嗎?”
方盈手裡緊緊握着玉瓶,輕笑着說道:“不必了,直接回府即可。”
方盈走後,寧嬪站在窗前,望着院子裡的梅花疏影,自顧自地出神。
喚雲進了殿,說道:“娘娘,已送了溫夫人回去了。”
方盈並不答話,仍舊保持着遠望的姿勢。
喚雲向前走了幾步,說道:“可要奴婢扶娘娘進去休息?”
寧嬪道:“不了,本宮想多看幾眼。入宮這麼久,今日才發現這紅梅如此妖嬈多姿。不知明年還能否有緣再見。”
喚雲道:“娘娘蕙質蘭心,自然世事洞明。這紫禁城千百年來,花木總是開了又敗,敗了又開。人心也是高低明滅,如同寒山遠火。又豈能奢望一成不變呢?”
寧嬪回頭向喚雲一笑,雙瞳剪水,霧裡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