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姒能看到林清愚的馬車漸行漸遠,她想要叫他,想要掙扎,可是渾身都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離自己越來越遠。
“難過了?”趙訓炎看着她痛苦的眼神,心口那陣酸澀又涌了上來,讓他難受至極。
楚姒被他封住了穴位動彈不得,便也不去看他,只緩緩閉上眼睛,任憑他說什麼也只做沒聽見般。
趙訓炎瞧見她如此,牙關微緊,外面趕着馬車的人和元葉也掀了簾子:“前面就到小鎮了。”
“好。”趙訓炎看了看消瘦的楚姒,道:“先找一處客棧歇下來,再做打算。”
“是。”元葉大夫看了看楚姒,沒多說,放下簾子出去了。
不知又行了多久,楚姒才感覺馬車終於停下了,趙訓炎替她戴上了黑色的面紗,這纔將她打橫抱了出去。
聽到外面有跟掌櫃的交流的聲音,楚姒透過薄紗,只隱約能看到小鎮上倒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很是繁華,但是這裡距離京城應該已經很遠了吧,不知道嚴一能不能發現自己留下的標記,不過那標記距離這裡甚遠,她還要想法子在這客棧外面留下些標記才行。
趙訓炎低頭看了眼楚姒,又道:“去多準備些補身子的東西來。”又是交代一番,這才帶着楚姒去了二樓房間。
他把楚姒放在牀上,替她揭去面紗,又替她蓋好薄被:“已經是十月的天了,外面寒,回頭再給你添置些厚的衣裳。”他坐在一旁,竟有些絮絮叨叨起來。
楚姒的穴還沒解,乾脆閉着眼睛不去聽他說話。
趙訓炎說了半晌,見她沒反應,這才上前解開了她的穴道:“不要想着逃走,否則,林清愚也活不了的。”他是指自己也活不了。
楚姒這才睜眼定定看着他:“我說過不會走,就絕對不會走。”
“好。”趙訓炎莞爾,卻是輕輕嘆了口氣,又封了她的穴位:“我實在不喜歡你滿是恨意跟我說話的樣子。”
楚姒微微皺眉,趙訓炎卻似沒看到一般,竟挨着她的牀邊,隔着被子小心翼翼的將她抱住了,楚姒能感覺得到,他渾身都在顫抖。
趙訓炎面色煞白,五臟六腑傳來的灼燒感越來越強烈,他死死抱住楚姒,好似這樣才能稍稍讓他緩解一般。
“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奔波一天,睡吧。”
他微弱的聲音在她耳邊說着,但楚姒不論如何也睡不着,趙訓炎見她始終瞪着大眼睛,只得又點了她的睡穴,看見她睡下了,這才微微鬆了口氣,直到外面傳來敲門聲。
“進來……”趙訓炎淡淡說着,卻是起了身,將窗幔放下。
進來是他的舊部,也是爲數不多的對他死忠的人。
他走進來,恭敬的朝他拱手:“爺,我們接下來往哪兒去?”
趙訓炎想了想,道:“往蒙古的方向去吧。”
“蒙古?”
“嗯。蒙古風光好,青色的大草原一望無際,我也想去見識一下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象。”趙訓炎語氣略輕快,彷彿是要去旅行一般,帶着他心愛的女子。
他說完,又看了看自己的舊部:“而且在蒙古,我早些年便跟淮陽在那裡置辦了莊子,你們隨我過去,往後就算不回來,也好有個安頓。”
那舊部愣住,趙訓炎向來冷酷無情,他們對趙訓炎來說,怕是連螻蟻也不算的,可是他現在竟在考慮他們的生死。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驚愕了,趙訓炎邪氣的揚起脣角:“我讓你們過去,是有條件的。”
“主子請吩咐。”
趙訓炎這纔回頭看了看楚姒,就算是死,他也要讓楚姒一輩子記得他!
此時的京城,熱熱鬧鬧,吹吹打打,蒙古公主的花嫁隊伍一下子到了恢弘的豫親王府前,豫親王趙恪,一身大紅喜袍,踢了轎門,迎了新娘,拜了天地,就差要去入洞房了。
但洞房還沒入,宮裡便傳來急詔讓他入宮,趙恪便連喜袍也來不及換下便去了,沒人察覺到隨憐心公主嫁過來的陪嫁隊伍裡,有一頂小轎卻擡去了豫親王府後院某個隱僻的院落中。
林清愚的腿尚未好,勉強出了轎子,也只肯坐在輪椅上自己慢慢行走。
十月了,院子裡的木槿花還開着,一叢叢或粉或白的木槿花,就好似姒兒的衣裳一般,溫和而柔軟。
“還是沒找到嗎?”林清愚看着落在地上的木槿花,俯身撿起,捧在手心,彷彿又想起今日入城前那中心痛的感覺。
“還沒。”來回話的是嚴二,嚴一仍舊還在山谷底下:“不過我們找到了很多洞穴,怕是早就準備好的,而且還發現了夫人留下的標記。”
“嗯。”林清愚微微頷首:“你們一定要小心些,莫要逼急了他,千萬不要讓他傷了姒兒。”姒兒不曾吃過這樣苦的,不知道她會不會在深夜時偷偷的哭,會不會埋怨自己,分明答應了不離開她,卻還是讓她落在趙訓炎的手裡,終日不得歸來。
嚴二看着他擔憂的模樣,看着他消瘦的臉,還是多了句嘴:“若是夫人回來瞧見您這樣的憔悴,怕也要心疼死了。”
林清愚細細撫着花瓣的手微微一頓:“我明白了。”
嚴二瞧着他這樣的反應,驚訝不已,卻也下了決心,擡手道:“您放心,我們就是死,也一定會把夫人帶回來!”說罷,這才退下了。
林清愚看着滿院子的話,心如刀絞,痛苦的閉上眼睛,眼前卻全是楚姒在跌落懸崖時,滿眼的絕望和痛苦。
林傅不知是何時站在他身後的,人消瘦了一圈,也黑了一圈,目光卻更加的冷漠堅毅:“番邦已經打入南疆境內了,南疆失了兩座城池,已經向我們發出了求救信號。”
林清愚聞言,強打起精神:“老將軍怎麼樣?”
“老將軍的一萬大軍在半途遇上了番邦偷偷潛藏進入中原的精壯兵馬,對峙在山谷,至今沒有別的消息傳出。”林傅道:“不過你已經讓鄭雲過去幫忙了,相信老將軍不會有事的。”
“嗯。”林清愚頷首:“此番南疆主動跟我們求救,趙煊逸不會這麼快出兵,你用不用去見綠檀?”
林傅面色更加黑沉,手心也微微收緊了:“南疆王有安排,她不會聽我的。”
見此,林清愚也不再過多要求:“你父母來信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林傅微微訝異的看着他:“不管怎麼樣,我也要先幫你找到……”
“聽我的,若不去尋綠檀,便回離陀島去吧,不然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的。”要麼去救愛人,要麼徹底離開忘記這裡,但不管哪一種,都不好受,可即便是不好受,命運就是命運,已經到了這個岔路口,就必須做出選擇。
林傅面色微沉:“她跟我說過,讓我一輩子都不要再去找她。”
林清愚不再多說,只淡淡擡眼看着滿院子的木槿,任憑十月微冷的風吹過,吹起一地凋零的花。
林傅就這樣看着他,他不說話的時候,彷彿都與世隔絕了一般,讓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麼,但他渾身籠罩的孤寂與痛苦,又讓人覺得心疼。
楚姒再次醒來,已經是到了第二天清晨,房間裡飄着淡淡花瓣的香氣,有個十七八歲侍女模樣的人走過來,瞧見她醒了,欣喜笑起來:“您終於醒了。”
“你是誰?”楚姒警惕道。
那侍女忙道:“奴婢白芷,是老爺買回來的,特意過來伺候您的。”她看了看楚姒蒼白的臉,笑道:“老爺說了,您懷了孩子,虛弱的很,讓奴婢一定好生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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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姒微微皺眉,但卻自己起了身,白芷便也轉頭去給楚姒準備熱水了。
楚姒就着裡衣出來,看到一旁浴盆裡已經灑滿了花瓣,聞着這空氣裡氤氳着的淡淡花香,心情這纔好了些。
“我先泡澡,你幫我守在門口,誰也不許進來。”楚姒淡淡道。
白芷五官平平,笑起來卻是精神,忙點頭:“行,那奴婢去給您看着。”說罷,利落的轉了身去將們給拴住了。
楚姒見此,這才散了頭髮,褪了衣裳,泡進了浴池之中。溫熱的水將她包裹,她這才覺得渾身放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敲門聲,楚姒微微一頓,便聽得外面傳來趙訓炎的聲音:“起了麼?”
“起了起了,不過老爺,夫人在沐浴呢。”白芷忙道。
楚姒忙起身拿了一旁的衣裳裹在身上,光着腳便跑了出來,猛地摁住白芷想要打開的門,狠狠盯着她:“我不是跟你說過,誰來都不許開門嗎!”
“這……夫人,外面是老爺,而且老爺又不進浴房……”
白芷還想解釋,楚姒卻不願再聽,只轉頭看着門外:“你現在不能進來。”
趙訓炎許是聽到了楚姒光着腳跑出來的聲音,微微皺眉;“我知道了,你先去把衣服穿上。”
楚姒重新將門拴好,這才冷冷看了眼白芷:“不許再碰這道門。”
“是。”白芷忙低下頭不敢再說。
楚姒轉頭換好衣裳,頭髮隨意擦了擦便散落在身後,趙訓炎聽到裡面的動靜停了,這才又敲了敲門:“給你拿了吃的,和林清愚的消息……”
楚姒的腳步微微一頓,到底是轉頭給他開了門。
趙訓炎身後跟着元葉大夫,元葉大夫現在倒是願意跟着趙訓炎身後跑了,勤勤懇懇的,這會兒也兢兢業業的拿着食盒過來了。
趙訓炎看了看楚姒還溼漉漉的頭髮,微微皺眉。
“清愚怎麼了?”楚姒直接了當的問道。
“先坐下吃飯,我慢慢跟你說。”他說罷,進了房間,左右看了看,尋了塊乾燥的毛巾過來。
楚姒沒關心他要做什麼坐在桌邊,看着元葉大夫一樣樣拿出飯菜來,倒真覺得有些餓了。
“你許久不曾補過,要慢慢來,這些都是我盯着廚房做出來的,你先吃些,等過了這幾日的適應期,我再給你燉大補的藥膳。”元葉大夫一邊說,一邊放好帕子,示意楚姒把手放上來,他要把脈。
楚姒沒有拒絕,不過他把完脈以後,連連驚歎:“真是奇蹟!像你這樣折騰還能留下孩子的,還真是少見了。”
楚姒眨眨眼,沒有說什麼,這個孩子來的突然,好似一來就不會走了一般。
趙訓炎將毛巾遞給白芷,讓她去給楚姒擦頭髮,白芷笑着應聲,忙走到楚姒身後,但她沒伺候過大戶人家的小姐,擦頭髮也是毛毛躁躁的,好幾次楚姒都皺起了眉頭,但並沒有吭聲。
她專注吃着飯,半晌,卻覺得背後擦頭髮的動作溫柔起來,直到看到白芷站在了身側,才反應過來身後之人竟是趙訓炎。
“你做什麼?”楚姒語氣不善,趙訓炎卻也似乎習慣了她這樣的態度,淡淡道:“林清愚現在應該住在豫親王府,不過南疆跟番邦打了起來,連失幾座城池,聽聞還開始跟趙煊逸請求出兵了,加之如今蒙古公主嫁給了趙恪,相信不久,那蒙古公主就會被扣京城,而趙恪則會帶着林清愚出征。”
趙訓炎說完,見到楚姒果然安分了下來,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只低着頭細細替她擦着頭髮。
白芷不知趙訓炎以前是做什麼的,瞧見他這般細緻,笑起來:“老爺竟還會給人擦頭髮呢。”
“嗯。”趙訓炎淡淡應着,沒了架子:“母妃……我娘去世後,這些都是我自己打理的。”
楚姒聞言,沒有說什麼,前世和今生,趙訓炎總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誰也不知道他真正在想什麼,但這依舊掩飾不了他的冷漠無情。
頭髮擦乾了,趙訓炎才坐在一邊,瞧見楚姒把飯菜都吃了三分之二,這才滿意的笑起來:“過幾天我會帶你去蒙古,那裡風光甚好……”
楚姒沒有聽趙訓炎在說什麼,她只想着他方纔說的話。南疆跟番邦打起來了,加上如今內亂不斷,一旦趙恪離開,若是得了軍功,不知道趙煊逸會怎麼做。要是能放過趙恪一馬,也許趙恪不會動手,但若是他仍舊不悔改,只怕他們就會跟爹孃帶領着的十萬大軍一道殺回來了。
那是最壞的情況,她仍舊希望不要發生。
趙訓炎瞧見楚姒已經走神了,語氣也慢慢弱了下來,看着她倚着窗戶往外看的樣子,內心也變得分外平靜。
接下來的幾天,楚姒仍舊被禁錮在這小房間裡,出不了門,每天都是循環的日子,早中晚三頓他們都會過來陪着,趙訓炎也似轉了性子一般,每天都拿一些小孩子的衣服來給楚姒看,男孩的女孩的,一大堆衣裳,紅的綠的,顏色繁多。
正在趙訓炎跟楚姒說的歡的時候,有人連忙上來:“有人追查過來了。”
趙訓炎本來還滿是笑意的臉微微收斂,看了看楚姒,無所謂般笑道:“既然你非要離開,那我現在就帶你走。”說罷,不等楚姒開口直接點了她的穴,一把抱住她便匆匆往外而去,白芷也連忙收拾了一番,提步跟着出去了。
嚴一帶着人尋來的時候,又慢了一步,看着桌上尚有餘溫的茶,氣得一拳砸在桌子上:“快,帶人去追,見到馬車全部攔下來查看!”
“可是這個小鎮好幾條道兒,都是通往不同的方向,咱們怕是人手不夠。”旁人道。
“兩兩一組,最起碼要先確定夫人離開的方向!”嚴一立即下了決定,提步便往外追去。
楚姒只能感覺到馬車的顛簸,但沿途始終不曾清醒。
元葉大夫有些擔心,趙訓炎只是將楚姒抱在懷裡,一句話也不說。她分明答應了自己,卻還在想着逃走,她就這麼不願意待在自己身邊麼,即便他做了所有覺得林清愚會做的事。
等到楚姒再次徹底清醒,已經是十天以後,他們的馬車已經到了中原靠近蒙古的邊境,這裡是個繁華的邊陲小鎮,隨時可以見到兩面通商來往的商人,趙訓炎給她尋了一套蒙古的衣裳,紅色滾着細細絨毛的交領長裙,頭上帶着蒙古姑娘最喜歡的頭飾,若不是面上的蒼白和那幾分虛弱,看起來倒真是個可愛的蒙古姑娘了。
他們落腳在一家客棧中,準備天黑時進入蒙古境內。
這客棧沒有什麼雅間,大家都坐在大堂裡吃飯,楚姒跟趙訓炎也坐在角落。
掌櫃的是個熱情的老頭,拿了幾碟小菜和一壺酒來,看了看趙訓炎,再看看楚姒,笑道:“你們來我這兒住算是住對地方了。”
“怎麼說?”楚姒倒是應了話,反正暫時逃不了,也得知林清愚安全,她便只等着趙訓炎死了。
“嘿嘿,你們可不知道,現在咱們境內到處都是藩王在鬧事呢,暴民也不少,聽說好組成了個什麼什麼軍,還有一大片在鬧霍亂,這中原就沒啥地是安生的了,除了咱們這裡。咱們這裡靠着蒙古,如今蒙古的公主又嫁給了咱們的豫親王,就算是兩國和親了,誰要是敢在這裡動亂子,還不得被蒙古王給打死。”掌櫃的一邊說一邊給自己倒酒。
楚姒輕笑,也不介意他倒了自己的酒,道:“那番邦和南疆現在是個如何情況,掌櫃的怕是不知道吧。”
“這你又猜錯了,我還偏生就知道呢。”掌櫃的喝得微醺,大聲說起來:“現在南疆節節敗退,都輸了十來個城池了,眼看着半個江山都要沒了,還好咱們的豫親王及時趕到。”
“接下來呢?”
“接下來還沒開始打呢,不過聽說豫親王纔到,便嚇得番邦的人停下了動作。”掌櫃的笑道,周圍的人也圍了過來開始七嘴八舌的說。
楚姒跟他們倒是聊得開,她拐彎抹角的將情況都摸清楚了,才鬆了口氣。
現在的局勢對趙恪他們還算有利,而且有楊老將軍和清愚幫忙,再有一個本就足智多謀的侯爺,所以這仗應該不難打,怕就怕後期趙煊逸會暗中使絆子。
趙訓炎看着楚姒神采奕奕的樣子,端起酒杯,聞着這不算好的酒,也覺得格外清香了。
距離楚姒被查出懷有身孕,已經過去一個半月,加上她本就懷孕一月有餘,現在算來,也差不多快三個月了,元葉不管走到哪兒都給準備不少的藥材,但楚姒不管怎麼折騰,這孩子都乖乖的,沒有一絲異樣。
楚姒本以爲當晚便會直接進入蒙古境內,但是在房間等了半晌,卻仍舊不見趙訓炎過來,覺得奇怪,看了眼白芷:“你去問問,今晚走不走。”
白芷應了聲,忙轉頭去了,等片刻後回來,卻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怎麼了?”楚姒看着慌張的她問道。
白芷面色發白,眼睛泛紅:“老爺他……要死了……”
楚姒聞言,微微皺眉,提步便往趙訓炎的房間而去,不過到的時候,卻是房門緊閉。
“你死了?”楚姒在外問道。
房間裡充斥着濃烈的血腥氣味,地上一灘黑血看得讓人害怕。
趙訓炎聽到楚姒的聲音,稍稍清醒了些,勉強支起身子來,聲音低啞:“還沒有。”
說罷,看了看一旁的元葉:“還能撐多久?”
元葉微微咬牙:“最多……半個月。”
“半個月……”趙訓炎垂下眼簾,看着面前的清水,漱了口:“半個月,夠了。”只是可惜看不到楚姒生下孩子。
“去準備一下,今晚去蒙古。”趙訓炎道。
元葉聞言,微微皺眉:“你顛簸不得了,得好好休息。”
“不妨事。”趙訓炎說罷,看了看他:“去準備吧。”
元葉輕嘆了口氣,沒多說,只點點頭算是應了聲。
他打開門,本以爲楚姒會離開,卻沒曾想她還站在門口,略驚訝了一下,忙轉頭又將門給關好了,但楚姒還是聞到了裡面的血腥氣味。
“他還能活多久?”楚姒直接問道。
元葉看了看她,嘆了口氣:“這位夫人,不是我多嘴。只是你們有什麼樣的仇,讓他快死了,你還不願意原諒他?”
楚姒淡淡看了眼元葉,轉頭便離開了。
元葉望着她的背影,到底還是說了出來:“不會超過半個月,也許就五天,也許就十天……”
楚姒腳步微微頓住,心中複雜,但到底還是提步離開。
半夜他們還是順利出了小鎮,連夜到了蒙古,趙訓炎沒有選擇住在鎮上的房子裡,而去去了寬廣的大草原上,找了幾個帳篷住下。
快到十月末,天氣越發的寒冷了,帳篷裡即是是燒了火盆,仍舊覺得不暖和,楚姒晚上乾脆就沒睡,坐在帳篷裡。
白芷倒是裹着棉被睡着了,楚姒定定看着盆裡的火,不知想些什麼。
忽然,門簾被人撩開,而後便見到趙訓炎微微泛紅的臉:“姒兒,出來。”
“什麼事?”
“出來一下吧。”趙訓炎道。
楚姒微微皺眉,但還是起了身走了出來,現在天色還未亮,仍舊是一片漆黑,只有跳動的火是唯一的光亮,映照出趙訓炎滿是幸福笑容的臉。
楚姒不知他這般笑着做什麼,只問道:“怎麼了?”
趙訓炎解開身上的披風給他,將她裹好,笑着讓開身子:“騎馬。”
“我懷孕了,不適合騎馬。”楚姒拒絕道,但趙訓炎卻上前打算將她抱起,可不似尋常那般輕巧,將楚姒放上馬兒,他已經出了一身汗。
他旋即也翻身上馬,坐在楚姒身後,笑道:“我們慢慢走。”說罷,便輕輕夾了一下馬腹,馬兒便溫順的開始往前走了。
楚姒繃直了身子,半分不想靠近他,可他卻一手牽着繮繩,一手將她攬住,似祈求般輕聲道:“就這一次,隨我看看日出。”
楚姒不說話,趙訓炎知道她不願意,只得擡手點了她的穴。
清晨第一縷陽光出現的時候,似乎是從大草原的邊界溢出來的一般,天蒼蒼,野茫茫,一望無際全是綠野,那第一縷陽光出來的時候,劃開薄霧,讓人的心情也跟着變得開闊了。
這裡的風光不似江南煙雨的秀麗,也不似高山的巍峨險峻,就是一種很純粹的開闊,粗獷,讓人的心似乎也乘着夾帶着青草香氣的風飛了起來。
楚姒在看初陽,趙訓炎卻在看她,看着她的側臉,看着她脣瓣微微掀起的笑意,看着她長長的睫毛夾帶着清晨的霧氣,眼中也含着溫柔。
“你想過孩子叫什麼名字嗎?”趙訓炎忽然開口。
楚姒沒有應答,趙訓炎卻兀自道:“叫無憂怎麼樣,無憂無慮,一生無憂。”
楚姒未曾說話,只默默與他看完了這晨光。
趙訓炎沒能再騎着馬帶她回去,因爲太陽完全升起之時,他直接從馬上跌落了下來,暈了過去。
番邦跟南疆的戰事越來越緊張,而綠檀,今日一早也換上了最妖豔的紅妝,面色微冷的進入了番邦王的寢殿。
番邦王好女色,天下皆知,綠檀生的一副好樣貌,如今一身露肩紅衣,妖冶而美麗,眸中帶着媚意,如同這天底下最妖媚的女王。
她一步一步走近,看着正在牀上與人歡愉的番邦王,輕輕揚起脣角。
番邦王也聽到外面的聲音,待看透過帷紗看到綠檀時,原來的不屑一顧,變成了如今的驚訝。
“本王的王后,竟如此美麗。”
綠檀緩緩靠近,紅脣輕啓,已是帶着些許的冷冽和媚意:“王,不若讓臣妾來伺候您?”
番邦王站起身朝她走過來,諷刺笑起來:“你以爲我不知道你的用意麼?”
“南疆,只要王願意給檀兒留下半壁江山便好。”
“半壁江山?”番邦王諷刺大笑起來,上前一把攬過綠檀的腰,看着她眼中瞬間流露出的驚恐,冷冷笑道:“你以爲你值半壁江山嗎?”
綠檀將眼底所有的情緒全部掩藏好,笑起來,便是媚態橫生,雖不及那些女子風情萬種,但她身上獨有清純加上如今的嫵媚,更加叫人難忘。
她擡手搭在他的肩上,嫵媚一笑:“王與檀兒,試試不就知道了?”
“好,好!”他看着綠檀似乎帶着鉤子的眼神,哈哈笑了起來,一把將她抱起便往身後的大牀而去。
在他覆身上來之時,綠檀睜着眼睛笑着,直到淚落下,才閉上眼睛,用盡出來前嬤嬤所教她的一切,開始取悅身上她恨不得殺了的男人。
趙訓炎再醒來,已經是三天後,他看了看四周,不見楚姒,苦笑一聲,卻聽到外面有楚姒說話的聲音,他匆忙起身掀開簾子,便看到了正在跟白芷說話的楚姒。
楚姒看着他,面色淡淡,趙訓炎卻欣喜若狂:“你沒走?”
“我還等着挖出你的連心蠱。”楚姒淡漠說罷,便轉頭離開了。
趙訓炎看着她的背影,當時在外面,他就做好準備讓楚姒挖出自己的心臟了,可是卻沒想到她還是帶了自己回來,她終於,不那麼恨自己了麼……
“爺。”趙訓炎的舊部有些冷漠:“不若到時候,我們直接殺了她,讓他們都隨您殉葬?”
“住嘴!”趙訓炎寒聲道:“不管我怎麼樣,我都不許你們動她一根汗毛!”
那人分外不理解,但看着趙訓炎這般維護,只得垂下了眉眼,但眼底的殺意卻依舊沒有減少。
此時的林清愚,跟隨趙恪一起已經跟番邦打了幾次,番邦節節敗退,但他們還要嚴防南疆反咬一口。
“報……”
外面有人進入營帳,正在跟林清愚商量進攻事宜的趙恪擡起頭:“怎麼了?”
“回稟王爺,番邦王停止攻打南疆,全軍朝我軍撲來。”那人道。
林清愚看了看方纔還在分析形勢的沙盤,轉頭看着外面:“林傅?”
趙恪微訝擡頭,林傅不是去找他喜歡的女人了麼。
但林傅還是走了進來,似乎有些疲憊,朝趙恪和林清愚拱手:“番邦王正準備跟南疆達成協議,南疆割讓十五座城池,雙方停戰,但極有可能回來攻打我軍。畢竟如今藩王作亂,暴民四起,中原內亂不斷,百姓心也不安,是他們最好的進攻時候。”
“此事可確定了?”趙恪忙道。
林傅搖頭:“還沒見到他們兩方訂立戰書,但是……”
“但是什麼?”
“南疆的……公主,跟番邦王已經如膠似漆,南疆也願意割讓城池,怕是真的。”林傅眼底發紅。
趙恪看了看林清愚,林清愚卻只是淡淡望了眼那沙盤:“南疆想利用中原跟番邦打起來,坐收漁翁之利。”
“若是這樣,那我們的形勢纔是最危急的。”趙恪道。
林清愚頷首,略擔憂的看了眼外面:“我最怕的,不是番邦和南疆,而是皇上。豫親王,你去問問糧草爲何遲遲還未送過來吧。”
趙恪面色微黑,擡手便讓人去了:“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若是糧草一斷,番邦和南疆反撲過來,我們縱有十萬大軍,怕也撐不過幾日。”趙恪也不管趙煊逸爲何這麼糊塗了,他妄圖一口吞下這江山,卻不知吃急了,容易把自己的東西也吐出來。
“那接下來怎麼辦?”一旁的副將着急問道。
趙恪看了看林清愚,林清愚則是道:“王爺想辦法先回京城吧。”
趙恪微微皺眉:“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麼?”
林清愚莞爾:“快了。”
他說的快了,並不是指趙煊逸已經迫不及待的要動手了,而是各路藩王已經殺過來了。
百姓們流離失所,即便是到處抓壯丁,也根本不夠一戰,況且各路藩王都是休養生息多年,割據一方,手底下屯了不少的精兵強將,先帝還在的時候,他們半分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也從不敢跟朝中人來往,如今趙煊逸登基,根基未穩,又出了暴民和霍亂之事,他自己更是大肆排除異己,這樣一來,那些藩王們但凡有點心思的,都不會再甘心守在邊陲之地了。
趙煊逸接到藩王已經一路往京城而來的消息的時候,正巧趕上蒙古傳來了趙訓炎和楚姒的消息。
“皇上,怎麼處置?”旁有人問道:“那邊來的消息還說,林夫人好似還有孕在身。”
“抓起來!”趙煊逸好似幾天幾夜沒有睡過了,兩眼略微浮腫,面色黑沉:“並且放出消息去,就說楚姒已經在我手裡了。”
“是!”底下的人忙應聲。
趙煊逸沉着臉,既然楚姒沒死,不知道林清愚死了沒,趙恪私下裡派人下山谷去搜查的事他自然知道,但若是沒死的話,一旦自己放出消息,林清愚就會出現,到時候讓他幫着驅除這些膽大包天的藩王,應該也不是難事。
“那些藩王怎麼處置?”又有人問道。
趙煊逸已經頭疼欲裂了,這幾日總是睡不好,每次閉上眼睛都能聽到瑤兒的哀求和哭喊。
他疲憊的轉過身坐下,外面的天有些陰沉了,悶悶的還隱約有雷聲傳來,讓人心情更加的煩悶:“出兵圍剿。”
下面的人有些爲難:“皇上,現在朝廷已無大將,被提拔上來的將軍出戰已經被那幫藩王殺了兩個了。”
“難道這麼大個王朝,連兩個能用的將軍都沒有了嗎!”趙煊逸大喝,大喝之後又是深深的絕望,父皇在時,雖然壓制着楊家、安平侯府和一衆親王,但絕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連個可用的人都沒有。
底下的人不敢吱聲,趙煊逸思來想去,只沉着臉道:“豫親王那邊怎麼樣了?”
“還沒有動靜。”下面的人小聲道。
趙煊逸面色冷沉:“再撥點糧草過去,讓他先扛着。吩咐下去,朕要御駕親征,處置這些膽敢造反的藩王!”
“皇上——!”高公公聞言,連忙跪了下來:“您若是走了,這宮裡可怎麼辦啊!”
趙煊逸牙關死咬,他膝下無子,唯一一個兒子還是當初蔣繁肚子裡那個,可惜都沒能生下來。
他深深吸了口氣,寒聲道:“皇宮暫且由四王爺代管,朕御駕親征回來後,再行封賞。”
高公公還要再說,但趙煊逸卻是已經做好了決定:“下去吧,準備準備,明日一早出發。”他說完,看了看空曠的大殿,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大雨也傾盆而至,外面涌進來的風吹動大殿裡的燭火,讓所有影子都變得搖曳起來,如同他如今風雨飄搖的江山。
他提步走下殿堂,聽着外面驚雷聲聲,看着外面瓢潑大雨,也不顧吹進來的寒風,直直往外而去。
高公公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心中淒涼。
楚姒第一次被伏擊,是在第三天的下午,趙訓炎的身體纔將將恢復一些,本以爲還能再撐個三五天,好好跟楚姒告別,卻沒想到,趙煊逸在這樣的時候還不肯放過他。
趙訓炎帶着楚姒上了馬,便匆匆往前趕去,他的舊部留在後面阻攔追殺而來的人。
“別怕……”趙訓炎忍住咳嗽,一手攬着楚姒,讓她不用受這麼多的顛簸,一路往前行去。
他們不斷瘋狂的往前跑,可後面來追殺的人似乎不少,趙訓炎的舊部人並不多,不多時,便已經圍了上來。
趙訓炎看着面前的人,緩緩抽出腰間的軟劍,還將一隻鐲子塞到了楚姒的手中,小聲道:“快戴上。”
楚姒一看,竟是那隻紫玉鐲子,訝異他居然一直隨身帶着,二話沒說便戴在了手上,對準了面前的人。
“暫時先不用。”趙訓炎按下她的手,擡眼看着圍上來的七八人,周圍皆是一片荒野,不可能有人過來救他們,只道:“你們是誰派來的?”
“逍遙王覺得,還有誰會這麼想要殺你?”領頭的冷笑一聲,便直接拔劍刺來,楚姒也看到了他腰間的令牌,居然是皇宮大內的。
“你們是趙煊逸的人!”楚姒寒聲道,那人怔了一下,楚姒擡手便有一枚銀針直接入了他的眼睛,他頓時便哀嚎起來,周圍的人也殺了過來。
趙訓炎提起全部的內力,開始與他們拼殺,楚姒也扣動了紫玉鐲子上的按鈕,但趙訓炎早已經大限將至,勉強殺了三四人,便體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趙訓炎看着那些利劍朝他刺來時,楚姒卻直接撲到了他身上。
楚姒知道那些人不至於現在殺了自己,所以她要護着趙訓炎,因爲他一死,清愚也會死!
那些人收住手,趙煊逸的確還沒說要殺了楚姒。
“頭兒?”有人質問道。
不等那人回話,趙訓炎眼底卻露出了笑意,拔出楚姒頭上的簪子,狠狠刺入自己的心口。
衆人愣住,包括楚姒。
“趙訓炎……”
趙訓炎看着她眼底的驚愕,笑起來:“第一次,你喊我的名字,沒有殺氣……”他忍着劇痛剜着心臟,痛的面色煞白,嚇得衆人全部愣住,不敢再動手。
楚姒似乎明白他要做什麼了,心口竟泛起一股莫名的痠痛:“趙訓炎……”
“我愛你……”趙訓炎說罷,便從自己滿是鮮血的胸口拿出一個什麼東西,在楚姒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讓她嚥下去了。
他眷戀的看了眼楚姒,不捨的挪開目光,看着她身後的人:“趙煊逸難道沒告訴過你們,我一死,林清愚也會死嗎?”他知道,現在這樣的局勢下,趙煊逸不會再殺了林清愚的,他只會反手去殺趙恪。
衆人怔住,趙訓炎卻乘機一把將楚姒丟到了不遠處的馬背上,匕首也狠狠刺在馬腿上,馬兒受驚,便開始瘋狂的往前跑。
衆人瞬間反應過來,提劍就要去追,但趙訓炎卻用沾滿自己鮮血的手提着長劍朝他們殺來。
楚姒回頭,只看到夕陽下,他被數劍貫穿的身體,她似乎能看到他絕望而不捨的眼神,和最後不甘但無法控制的倒在地上的身體。
“趙訓炎——!”
楚姒不知何時已經泣不成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而哭,好似在跟前世所有種種告別,又好似看到趙訓炎這樣死了,心口有一些酸澀。
趙訓炎看着越來越遠的馬,看着追着馬而去的刺客,他無力的張開手,好似看到了楚姒眼底的淚花。
她終於,原諒自己了麼?
前世所有種種,他不後悔。這一世爲她而死,他同樣不後悔。只希望下一世,老天可以眷顧眷顧他。
“無憂……無憂……孩子叫無憂吧。”
他喃喃念着,手裡攥着的還沒給楚姒的,是他爲孩子準備的一串銀鈴鐺,上面刻着‘無憂’,無憂無憂,一世順遂,永世無憂愁。
草原的風竟也捲起風塵,遮住了垂暮夕陽,遮住了藍天綠草,也遮住了漸行漸遠的那個他終是愛而不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