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娥英若是死了……曲家野心也當真那麼大的話……”溫太妃見牧碧微夤夜喬裝而來,十分吃驚,聽牧碧微簡單的說完與何氏一起推測的可能,饒是太妃久經風浪,也不禁大吃一驚!
只是溫太妃到底比高太后精明許多,很快冷靜下來,仔細思索了一番,臉色頓時變了又變,看着牧碧微道:“當初太后與我賠禮,說高十一娘不能給四郎做王妃的時候,我甚是失望,卻是宋氏提醒太后,說營州蘇家的女郎也是合宜的!”
牧碧微驚訝道:“難道那宋賢人……她是太后當年陪嫁進宮的使女罷?”
“正如那何氏所言,高家這會除了一個高十一娘,並沒有旁的女郎合宜的,只要高十一娘不能成,何況太后也好,宋氏也罷,都曉得我給四郎選王妃,頭一條當然不可能是什麼容貌氣度和性情,總是先奔着家世去的,畢竟四郎沒個外家扶持,也只能指望在妻族上頭了。”溫太妃皺着眉道,“我向來就和太后親近,這王妃總是在太后的晚輩裡頭選的,她的侄女不成,再想到外甥女上去,卻也是人之常情。”
“這麼說來宋賢人也未必就是被人收買,只是……”牧碧微沉吟着道,“右娥英身邊的那一個卻不知道是誰?”
溫太妃彷彿想起了什麼:“這件事情你們可曾告訴過她?”
牧碧微搖了搖頭道:“我與右娥英雖然沒有公然的鬧翻,但當初在御泉行宮的時候,我攔阻了她住進靜澄堂的要求,她呢也苛刻了我不少待遇,關係總是不好的,這樣貿然過去告訴她,到底不妥。”
“何氏可說右娥英還能活多久?”溫太妃沉吟了一下,問道。
“她說,最多不過一年,短的話,十個月怕都難以撐到。”牧碧微苦笑着道,“而且,這毒是猝然而死,毫無徵兆,事後也難查出端倪。”
溫太妃冷笑了一聲,隨即又緩和下來語氣,道:“那就應該告訴她!”
見牧碧微不解,溫太妃嘆了口氣道:“你們到底年輕,不知道蘇家的底蘊!雖然曲家是大梁公認的第一世家,可蘇家在營州的根基也有三百來年了,如今背井離鄉的確是居於下風,但你以爲,當年的老武英郡公,爲蘇平求娶高家嫡長女爲妻是爲了什麼?”
牧碧微頓時一驚!
“老武英郡公可不簡單!”溫太妃冷笑着道,“他在前魏亡故之後的亂世裡,固然沒能混到了高祖和左丘野那個地步,但他阻止了大梁南下,又間接的逼死了威烈侯,手握大軍陳兵邊界多年,高祖、先帝,哪一個是庸碌之君?竟還叫他平平安安的去世、享受哀榮不說,連爵位都弄了個世襲罔替!曲家跟着高祖轉戰南北多少年都沒混到這一步呢!就是寒族出身、被高祖許爲羣臣第一人的聶臨沂!他的次子也是降襲的!”
“難道當初老武英郡公就料到了蘇家今日的局面?”牧碧微這一下真真是受驚不小!
溫太妃道:“我猜想着多半如此!”她神色複雜的道,“所謂亂世出英雄,實際上亂世裡頭大浪淘沙,能夠在中間混出頭的,都不可等閒視之!就是你的曾祖,他實在是去得早,若是能夠長壽一些,你阿爹當年又怎麼可能落到那個地步、需要你進宮呢?連我被高祖撫養多年又成了先帝的妃子,也有他的福澤在裡頭呢!”
溫太妃不欲多說自己的往事,便很快轉回正題,道,“蘇家如今看着形同飄萍,但老武英郡公不可能不給子孫留後手的,雖然不知道右娥英在不在這個算計裡,但如今曲家竟然有挾幼主登基之勢,關係到咱們安危,豈能等閒視之?右娥英……她是武英郡夫人教導出來的長女,我料想她知道這個消息後,絕不肯叫曲家不付出任何代價的!”
“曲叔清死了,他是臣子的身份,威烈伯八百里加急要陛下主持公道!”溫太妃目光悠遠的道,“那麼堂堂帝妃右娥英死了,你想曲家要付什麼代價?”
牧碧微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頓了一頓,才道:“是。”
溫太妃憐惜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你進宮以來怕也是頭一回看到這麼大的事情?不要怕,許多事情怕了也沒用,真正做了起來也未必就一定沒生機。”
說着她也嘆了口氣,“還不知道陛下怎麼處置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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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王的處置是次日就下來的,聖旨由聶元生擬成,交由姬深過目之後再謄寫用印,亦是聶元生親至高陽王府宣讀,聖旨中少不得意思意思的將高陽王訓斥了一番,宣佈了將其流放巴陵城的處決——至於高陽王妃,卻是提也沒提。
接完旨,香案撤下,高陽王略不自然的遞上錦囊,聶元生極自然的收了,含笑道:“大王勿憂,陛下總是心疼大王的,昨晚已經有密旨往巴陵城去,要倪珍務必護好了大王,只是西北究竟苦寒,還請大王忍耐些日子,陛下在聖旨中故意未提流放時日,便是一有機會,自然就會召了大王回鄴都的。”
他這麼開門見山,高陽王面上的憂愁之色卻未減少,小心翼翼的問道:“聶舍人,不知王妃她……”
聶元生莞爾一笑:“陛下說了,所謂女子出嫁從夫,既有罪責,自然也該從夫責問,如何能夠事事都推到了柔弱女流身上?何況身爲大丈夫,與一介女流計較,實在是有失體統……咳,何況這幾日太后病着,下官想,也許宮裡到時候會降一道懿旨訓斥王妃罷?太后乃王妃嫡親姨母,大王何必還要擔心?”
聽他這麼說了,高陽王才鬆了口氣,不想屏風後就有人不滿道:“什麼叫做柔弱女流?”
就見高陽王妃蘇嘉懿一身錦衣繡裳、環佩叮噹的走了出來,先與高陽王含情對望了一眼,才轉向了聶元生,嗔怪道:“聶舍人,家父可是一直對你讚不絕口,說是怪道表兄他對你一向倚重,真正是少年俊才,常說要我大兄向你多學着點的,怎的你也認爲女流之輩不足與論嗎?”
聶元生笑着見了禮,方道:“此處沒有外人,下官也就實話實說了,聖旨這麼說,無非是爲了給王妃脫罪,畢竟曲叔清身死乃是實情,曲家再怎麼叫嚷着委屈,總不能夠叫高陽王爲其賠命罷?因此不如以此爲藉口,叫高陽王擔了全責,如此王妃纔好脫身……”
高陽王妃道:“這一層意思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我也沒什麼好怕曲家的,休說那曲叔清是後來才死的,他到底怎麼死的怕也只有曲家最清楚,就是衆目睽睽之下當場被我殺了,依我說那也是他自己技不如人——教出這麼丟臉的郎君來,曲家說起來還是代代出將領呢!”
高陽王知道聶元生狡詐如狐、心計深沉,擔心高陽王妃言談無忌得罪了他,回頭在姬深跟前進讒,忙插話道:“嘉懿性情灑脫,舍人莫與她計較。”
聽他這樣給自己賠罪,高陽王妃先不滿的瞪他一眼,隨即卻又斂了張揚之色肅然與聶元生賠罪道:“我說話向來沒什麼拘束,又是頭一回與舍人說話,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舍人,舍人可別見怪!”
聶元生看出她這麼說不過是爲了順從高陽王,不禁笑了一笑道:“大王與王妃都將下官當做器量狹小之徒了麼?下官雖然不才,卻也不至於幾句話就被得罪了。”
高陽王妃忙趁勢道:“我便覺得舍人纔不是這樣的人——舍人請看,這巴陵城也太遙遠了些,若是我與四郎同罪,使他流放近一些可好?”
她兜來兜去,又是擡出武英郡公的讚美,又是順着高陽王的意思賠罪,到底也不過是心疼自己的夫婿,聶元生心頭暗笑,面上卻一派慎重道:“王妃是覺得巴陵遙遠?卻不知道這個處置並地方,都是陛下與右娥英再三斟酌之後的結果,實在是用心良苦啊!”
“什麼?”高陽王妃一呆,聽着聶元生的低聲解釋,夫婦兩人的臉色都漸漸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