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闕宮起自前魏,既是內朝,也是帝王起居處,其莊嚴巍峨,就是在這朔雪飛舞之際依舊難掩。
不過安置牧碧微的小院,卻只是這座宮殿中的小小院宇,牧碧微撩起了小轎的簾子,在院外看了一眼,卻只瞥見了一抹青磚黛瓦,與鄴都的風情大不相似。
轎子沒有在院前停下,而是直接進了院門,停到了迴廊上,顧長福這纔出聲請了牧碧微下轎。
雖然經過左右丞相的攪和,牧碧微的身份直接從宮妃——哪怕是散號裡面最低一位的良人,變作了宮奴——即使是女官裡頭最高的正二品作司,到底也只是皇家奴婢罷了。
但顧長福久侍姬深,深諳這位君上的性情,知道牧碧微必將成其新寵,自不敢怠慢,見牧碧微下了轎後,四下裡打眼一望,神色似有訝意,便含笑道:“牧青衣可是頭一回看到這樣的院子?如今是冬日,那邊池塘封了冰,看不出來,若是春夏之際,咱家聽陛下贊過,說這風荷院正應了那句‘暗香微動風驚起,數朵荷花點澹開’呢!”
隨着他所指的位置看去,便見欄杆外的中庭,竟皆是鑿開了成池,從院門到這正堂,卻是一座九曲橋相連,池中還有幾座錯落的假山,這會都落滿了積雪,除了迴廊上面四下裡皆是一派的蒼茫,牧碧微打量着池面,微笑着道:“莫不是仿着南朝那邊做的?”
“青衣好眼力。”顧長福點了點頭,“還是高祖皇帝親自監命建造的!”
牧家也算前朝遺臣之後,牧碧微聽他提到高祖,不免想到,北樑的高祖皇帝昔年與前魏駙馬左丘野逐鹿天下,兩人都以擊敗對方爲平生之志,結果最後到底相持難下,不得不劃怒川爲界,裂魏土爲南北——當然,前魏末年被柔然趁機佔去的兩關數州卻是至今沒能弄回來。
高祖皇帝一統天下的夢想因南齊的建立而破滅,鬱悶之下在冀闕宮中親自監督建造南朝風情的院宇,怕是既有以此激勵自己之意,也是聊以自.慰。
不過這樣的想法當然不能說出口,只是如今飛雪蒼蒼的,對着一片白茫茫想誇也沒地方誇,牧碧微於是跳過了這番場面話,試探道:“高祖皇帝欽建,我如何敢住?”
“青衣放心,此處是陛下欽賜青衣居住不說,青衣雖然是五品女官,但陛下說了務必給青衣賢人之待遇,陛下身邊的方賢人也是有個差不多的院子的。”顧長福笑着伸手引她進戶,“青衣在鄴都長大,怕是還沒見過南方的院子罷?這裡咱家先前倒是來過了一回,青衣若不嫌棄,不若咱家帶青衣看一看?”
“如此卻是有勞顧公公了!”牧碧微笑着與他推讓了一番誰先進門——樑承魏制,宮中女子除了后妃與普通宮女外,另設了女官的制度。
雖然女官嚴格說起來還是皇家奴僕,但到底也是有品級的,非尋常妃嬪能夠隨意處置。樑宮中的女官分四等,一等是隻有太后與皇帝身邊的宮女纔可以擔任,爲正二品的作司,單論品級,堪與三夫人相比,只是因身爲宮奴,所以見到了三夫人還是需要行禮的,只是對九嬪卻只需要平禮相見,足見地位崇高。
作司下面卻是左右昭儀近身倚重的正三品的賢人,便是如今姬深親口吩咐了給牧碧微的份例,賢人只需與妃位的宮妃相見平禮,非九嬪以上不能處置。
再下一等四品爲中使,卻是三夫人身邊的伺候之人,見着了容華何氏這一等,也只要平禮以待。
最末的五品女官稱青衣,卻是伺候九嬪的近侍之份了。自九嬪往下,如何氏等諸妃,身邊的近侍,也無資格有品級。
此外與賢人同爲正三品的還有女史與女書兩種女官,卻並非爲貴人使,而是宮中供奉的才德兼備的年長女子,隸屬內司,專司宮人並一些低位宮妃的禮儀、宮規教導,甚至帝女幼時,也要着她們指導規矩,多半都是宮外無子寡居、又有賢德之名的女子,被聘入宮中。
因左右丞相的堅持,牧碧微如今就最低一位的女官青衣,不過區區五品,雖然顧長福也才只是五品的奚僕,但她敬顧長福資歷,而顧長福卻知她就女官之位的根源,忌她之寵,兩人自然彼此客氣謙讓了一番才能舉步。
進了屋後,果見室內陳設精美別緻,處處透露出一股清雅之意來,渾然不似宮廷,倒彷彿牧碧微從前書中讀到的江南書香之家。
顧長福引她看了正堂與兩旁的偏屋,又到了後面臥房,臥房卻是用了一道小小的迴廊與天井同正堂隔開的,天井裡如今也是皚皚的大雪,只是角落裡一小片修竹兀自在雪下露出些青色來,此外廊外積雪高底不平,顯然也是個有景緻的地方,不過是被雪都擋了。
臥房也是一味的清雅,只是如今天寒地凍,未免顯出幾分悽清。顧長福也看出了這一點,笑着道:“原也沒想到青衣會住到此處,因此並未能提前使了人來打掃,莫如咱家陪牧青衣到外間小坐,着人先收拾收拾,好歹叫青衣今晚能住。”
牧碧微正要點頭,想了想卻問:“青衣不過五品,若叫宮女伺候是否不妥?”
“牧青衣何必憂心?”顧長福聽了,卻是意味深長的笑了一笑,別有所指道,“咱家方纔說了,青衣如今是照着賢人的份例的,雖然賢人在貴人們面前時也須伺候着,但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卻是自有普通宮人伺候,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貴爲天子,有了聖恩庇護,青衣無須太過謹慎。”
“多謝公公指點!”牧碧微心下微凜,顧長福這是在告訴自己,莫要看輕了姬深的加恩免得惹了君上不喜呢!看來這位君上固然好色,卻也未必是個好伺候的!她趕緊道了謝,顧長福只是含笑擺了擺手:“方纔綺蘭殿中事,咱家便知道女郎是個聰慧的,卻是咱家多嘴了。”
牧碧微聽他這麼說,卻是心下一動,悄悄摘下了腕上羊脂玉鐲,藉着還沒完全走到院中,從袖底遞了過去,顧長福匆匆一瞥,已知非同凡物,忙推辭道:“方纔已得了青衣的,如今不過走幾步路,青衣卻是太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