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聶元生終於有暇到了行宮,阿善藉口牧碧微要午睡,把其他人都打發了,親自守了門,重重羅帳裡,牧碧微挽着墮馬髻、着夾衣,仔細打量着他,卻見他近兩個月不見,整個人彷彿又瘦削了幾分,便道:“這幾日可是忙得緊?”
“是有些忙。”聶元生雖然看着疲憊而憔悴,眼中卻是奕奕生輝,溫柔的望着她問,“你怎麼樣?這些日子過的好嗎?”
牧碧微淡然道:“很好。”
說了這話,就有些無話可說的意思,只慢慢啜着羊乳,聶元生立刻覺得了,就含笑問:“可是怨我這些日子都沒有過來?朝中事情實在是多,若不然我怎麼捨得不來?就是今兒這次,還是好容易才尋到了機會的。”
按理說大梁官吏都有旬休,本不該忙到了這樣的地步,奈何聶元生私下裡卻還兼着代姬深改奏章的差使,這份既需要保密又需要隱蔽的差使,卻是極難脫身也不能推辭的,在姬深不在行宮的情況下,他能夠脫身過來探望的確是不容易。
牧碧微也不是一味蠻橫之人,只是聽了這話,卻依舊淡淡的,道:“你如今自然是忙得很。”
見聶元生皺眉思索,似還沒有明白,她又拉長了聲調,強調道,“只不過,就是再忙,心裡總是高興得罷?”
聶元生聽了她這話,先是一愣,隨即立刻明白了過來,不覺啞然失笑:“可是聽說了同昌公主的事情了?”一面說,一面就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目光揶揄。
“是呢,本宮還沒恭喜聶舍人,得尚同昌公主,金枝玉葉,尊貴非凡!”牧碧微見他直問,便乾脆也不作淡然之色了,不冷不熱的道,手裡恨恨的握緊了盛着羊乳的瓷盞,那模樣怎麼看都是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這情景落在聶元生眼底,就忍不住不笑,調侃道:“步氏那麼一提,害得我被薄家、崔家攻訐到現在,你也不心疼我,卻先來問我不是了?真是叫我心涼啊!別說那同昌公主不受高太后並陛下的喜歡,到如今還沒晉升長公主,就是宣寧公主至今未嫁又與我有什麼關係?”
說着就輕輕挑起她下頷,調笑道,“我在鄴都忙得死去活來,你卻在這裡一個勁的呷醋……嗯,呷就呷罷,這麼多醋也不怕薰壞了自己?”聲音一低,“薰壞了還不是我心疼?說來說去你就是見不得我有片刻不操心的時候?嗯?”
牧碧微打開他的手,羞怒道:“要你管!”隨即又覺得不對,這話分明就是在承認了自己是在呷醋了,便又啐了一口,道,“同昌公主不好看嗎?她那麼年輕!”
“是啊,同昌公主又好看又年輕,更是我大梁的金枝玉葉,非同常人……”聶元生笑着調侃道,“微娘再誇她幾句,我都要替她惋惜了!”
見牧碧微又橫了一眼過來,他便握住她手悠悠道,“畢竟承平帝年長,同昌公主卻青春正少,去做他的皇妃看似尊貴,然而紅顏伴白髮,雖然這事是我辦的,我也覺得太委屈了她些啊!”
牧碧微一皺眉,詫異道:“什麼承平帝、皇妃?”
“我向太后建議將同昌公主嫁到南齊去做皇妃。”聶元生安然而笑,眼中卻有寒光閃爍,輕描淡寫的道,“先前步氏提了我尚主,明擺着就是同我過不去,薄家、崔家這兩家,不敢得罪陛下的寵妃,卻一個勁的說我的不是,嘿!安平王等人趁機進言……硬生生的將我這次去燕郡之前,陛下答應好的封爵之功降成了輕描淡寫的一份賞賜,說到賞賜,我平常拿的還少麼?他們既然不仁,也休怪我不義!”
“哼,這兩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牧碧微自然是向着他的,聞言就冷笑着道,“如今是連太后也得罪了,薄家也還罷了,到底是薄太妃的孃家,同昌公主的外祖,爲了女兒和外孫女,猶可一說,崔家不過是薄太妃的外祖家,隔了一層過去的,也這麼起勁——我猜,恐怕原本他們打算的就是叫同昌公主下降給崔家的郎君吧?真真是爲了尚主的榮耀,連女兒也不要了!那崔宣明在宮裡本來就是一進去就失寵的,接下來日子還不曉得怎麼過呢!”
聶元生笑道:“這些人我自有計較,你別爲他們動了氣,我可是心疼的。”
牧碧微就問他:“你打算如何?”
“薄家崔家攪了我的封爵,固然看起來是爲了同昌公主,但提起來叫我尚主的這個人既然是步氏,恐怕內中別有玄機。”聶元生淡笑着道,“說不定兩邊都是一夥的,一個在宮裡,一個在朝上,裡應外合的想要對付我。”
見牧碧微蹙眉,聶元生安慰道:“你不必擔心,薄家底蘊遠不及崔家深厚,固然兩家是姻親,但你只看這次崔家渾然不顧崔宣明在宮裡的處境就知道,這崔家是隻認好處連骨肉之情都可以不顧的,更別說是姻親了!崔家幫着薄家,無非就是想尚同昌公主,雖然朝野上下心知肚明,太后是很不喜歡同昌公主與薄太妃的,但太后生怕旁人說了她不賢德,崔家又不是可以隨意拿捏的門第,真正尚了同昌公主,皇家加恩就算不比宣寧長公主,至少面子上也得好看些——崔家無非就是看中了這個,如今同昌公主嫁定了南齊,崔家若還要再站在薄家這邊,我倒是奇怪了!”
牧碧微抿了抿嘴,道:“這次的謠言你知道罷?”
“我一聽就曉得與你脫不了關係。”聶元生哂道,“你是想借機除去步氏?”
“至不濟,也要逼出她幕後之人的蹤跡來。”牧碧微道,“如今我不在宮裡,宮闈裡頭自然是越亂越好,不然將來回了宮,我卻何以立足?”
聶元生只是笑了笑,神情高遠,半晌才道:“這些都不重要,最緊要的卻是你如今得把身子養好。”又問,“聽說你這兒之前來過一個成娘子?”
“怎麼?她有什麼不對?”牧碧微立刻緊張了起來,聶元生忙搖頭道:“怎會有什麼不對?那是你大兄尋來的人,自然是知道根底的,我是說,你可是爲以後月份擔憂?”
牧碧微嘆了口氣:“是有一些。”
“按着太后那邊知道的日子,是年底就要預備起來的。”聶元生平靜的道,“我已經預備好了,屆時你只管將需用之物多多點齊……莫忘記這行宮是在山上!”
“嗯?”見牧碧微還是不解其意,聶元生好笑道:“當初魏帝建這行宮,因爲有次避暑時,遇見叛亂,一度攻入行宮之內!後來魏帝就將其他路都封住阻斷,只留了正面一條路,只要那條山路一斷,即使太后派了太醫與侍者過來探望,那也上不來吧?又是天寒地凍的時候,搶修起來有哪有那麼容易?一過旦日,就是正月,不宜動土,少不得繼續拖到二月裡……”他眯起眼,“到時候,也差不多了吧?”
“至於你身邊的人麼……”聶元生意味深長的笑了一笑。
牧碧微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我有分寸。”
“你且忍耐些。”聶元生輕聲道,“過了這一段,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