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牧碧微意料的是,焦世婦的動作卻很快,牧碧微一覺睡到晌午,與西平公主一起用了午膳,才哄了西平午睡,自己脫身換了身衣裳,素繡就進來稟告,道是焦世婦與柳御女在外面求見。
“哦?她們可曾去過長信宮了?”牧碧微詫異的問道。
素繡道:“奴婢問過林甲,說她們正是從長信宮方向回來的,兩人都是喜氣洋洋的樣子呢!”
牧碧微點了點頭:“請到清聲軒裡去,奉上好茶,本宮隨後就到。”
素繡行了禮便去了。
阿善笑着道:“不想這焦氏倒是個能幹的。”
“我還道她獨自難爲,需要柳氏從旁敲個邊鼓,沒想到卻是小看了她。”牧碧微笑着搖了搖頭,看了看身上的翠綠半臂,牙色織綺窄袖交領襦衫,下面是鵝黃羅裙,覺得太過隨意,到底不是在後殿接見,便叫挽袂取了一件絳色掐金絲繡鹿的半臂來換了,仔細打量一番,這才帶着人向清聲軒去。
清聲軒說是軒,其實不過是前殿側後方一間偏殿改建的,因它附近植滿了翠竹,風過之聲竹聲莎莎,就以清聲爲名。
這裡是牧碧微見一些沒必要動到正殿、又還沒親近到可以隨意進入後殿的人用的。
若是柳氏獨自過來,她是牧碧微的宮裡人不說,又奉承牧碧微已久,牧碧微自然連衣裙也不換,直接喚到她到後殿便是,但這焦氏雖然先前就示過好,如今卻還沒親近到這程度。
不過收拾了個沈氏,這樣就叫她登堂入室,柳氏等舊人心頭不服不說,焦氏也難免滋生出輕狂來。
牧碧微進了清聲軒,裡頭已經被奉上茶水的焦氏、柳氏忙起身肅立迎接,待牧碧微在主位坐了,又欠身行禮,牧碧微含笑免了,看向焦氏,這焦氏生得眉目清秀,眉宇之間一派溫厚老實的模樣,穿着秋香色交領寬袖襦衫,下束絳色羅裙,挽了參鸞髻,髻邊幾支珠釵雖然金色光亮,但上頭的珠子明顯黯淡了,她見牧碧微看向自己,忙殷勤的笑着:“幾日不見娘娘,心中想念的緊,原本怕打擾了娘娘撫養西平公主,聽柳妹妹說娘娘這會空着,纔敢來打擾,不請自來,還請娘娘恕罪!”
柳御女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焦姐姐這話說的,妹妹我方纔只說自己過來娘娘這兒蹭杯茶喝,可沒說旁的話啊,娘娘空着不空着,我又怎麼知道呢?”
焦氏沒想到柳氏會當場戳穿了自己的話,臉色頓時漲得通紅,見狀,牧碧微咳嗽了一聲,不輕不重的叱柳氏道:“你啊,一張嘴就是快,什麼玩笑也開,焦世婦素來忠厚老實,你又何必這樣拿人尋開心?”
聽了牧碧微的話,柳御女才舉袖掩脣,輕輕笑着對焦氏賠罪道:“方纔是妹妹開玩笑呢,焦姐姐最是老實不過的人,如何會捏造了我的話去?妹妹不過是想看看焦姐姐着急的樣子,卻不想把玩笑開過了,還望姐姐大人有大量,別與妹妹計較纔是!”
說着她端起了几上茶水,笑盈盈的道,“妹妹這裡借宣徽娘娘的茶水給姐姐陪罪了,姐姐若是不喝可就是不肯原諒妹妹,那妹妹可要掉眼淚、哭也要把姐姐的心給哭軟了呢!”
焦氏被她這一番快言快語弄的臉色青紅不定,半晌才滿面尷尬的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勉強道:“柳妹妹說的,我怎會怪你?”
這話說的中氣不足,柳氏面上笑容更盛,及至被牧碧微瞪了一眼,這才收斂,就聽牧碧微閒閒道:“好啦,都是侍奉陛下的姊妹,幾句玩笑話,何必當真?”
焦氏與柳氏見她發了話,都低頭應了是,牧碧微便含着笑問道:“你們今兒怎會走在了一起?可是有什麼好玩的?且說來與本宮聽一聽,也是解個悶。”
“回娘娘的話,今兒啊妾身閒逛時走到德陽宮附近,便想到焦姐姐的繡藝精湛,上回給西平公主的繡件是娘娘都讚不絕口的,娘娘曾說過妾身性.子急,很該磨一磨,妾身就想了,刺繡那慢吞吞的最能磨性.子不過,便想着去跟焦姐姐請教一二。”柳御女當仁不讓的搶了答話,她聲音又脆又亮,這麼一番話卻是一句句說來清楚明瞭,叫聽的人絲毫不覺得她羅嗦,反而有悅耳之感,她睨了眼焦氏,嫣然道,“不想到了焦姐姐的殿前,卻聽人說焦姐姐正要出去,妾身好奇的問了問,原來焦姐姐是聽說了沈世……哦,如今可是沈御女了,沈御女昨兒在宣室殿裡受了風寒,因此焦姐姐想去探望探望她,妾身聽了,就想到娘娘素來心慈,咱們宮裡自娘娘來了之後,姐姐妹妹們沒有過不好的,可長信宮卻沒有主位,想着沈御女着實可憐,就提議跟着焦姐姐去了。”
牧碧微笑着道:“然後呢?”
這次焦氏不敢怠慢,牧碧微話音才落,她就急着開口道:“回娘娘!”說了這三個字,見柳氏一撇嘴角,倒也沒有搶着回答的意思,心下才一定,便接着說下去,“妾身自然不會不答應柳妹妹,一起到了長信宮珍翠殿,守門的宮女原本不欲叫妾身和柳妹妹進去,道是沈御女才喝了藥睡着,不便見客。”
“雖然如此,但你們特特趕上門去探望,這一番心意,卻只叫個宮女攔阻在外頭,這實在叫人寒心啊!”牧碧微轉着腕上鐲子,悠然說道。
焦氏忙點頭道:“娘娘說的極是!妾身也是這麼想的,何況,沈御女昨兒在宣室殿感了風寒,今早又被降了位,誰知道身邊的宮人會不會因此欺凌於她,所以才故意阻止妾身與柳妹妹的探望呢?”
牧碧微眯起眼,心想焦氏這理由倒找得冠冕堂皇,想到她們打着這樣的旗號闖殿後見到沈御女,那沈御女知道她們的理由後也不知道是什麼臉色?她面上帶出一絲笑來,柔聲道:“你說的很有道理,沈御女雖然被降了位,但到底是正經的妃嬪,豈可容幾個宮人欺侮?左昭儀雖然對宮妃一向關照有加,可左昭儀要忙的事情太多,總有那起子小人覷着機會就作怪,左昭儀也不能時刻留意着沈御女身邊的幾個宮人,既然到了珍翠殿前,總也要留意一二,免得沈御女受了委屈!”
聽牧碧微這樣肯定自己,焦氏眼睛一亮,也很爲自己當時的急智而得意,但想到牧碧微就在跟前,又趕緊收斂了幾分驕色,謙虛的道:“妾身當時還擔心,沈御女才感了風寒,若是那些下人因她被降位怠慢,耽誤了病情,可不是鬧着玩的,所以便使人將那宮女推開,進殿探望。”
牧碧微含笑道:“那麼沈御女可是當真睡下呢?”
“娘娘英明。”焦氏抿嘴笑道,“妾身和柳妹妹擔心沈御女的病情和她被宮人欺侮,不想進到殿裡,卻見沈御女好端端的,只穿好了中衣,外頭胡亂披着外袍,正盤坐在榻上,恨聲罵着左昭儀與……”
說到此處,焦氏似欲言又止,柳御女看不得她這樣的做派,哼了一聲道:“沈御女蒙了心竅胡亂罵人,宣徽娘娘與左昭儀都是一片好心被她當作了驢肝肺,這事情在娘娘跟前有什麼不好說的?咱們娘娘纔不是那等愛遷怒的呢!”
焦氏本想叫牧碧微追問一句,也好表示自己對牧碧微的尊敬,不想被柳御女三言兩語說了出來不說,還將自己諷刺了一番,她雖然位份在柳氏之上,但柳氏是長錦宮中的妃嬪,算是牧碧微的人,如今又在牧碧微跟前,焦氏可不敢訓斥她,只得假裝沒聽見,尷尬道:“那沈氏實在無禮。”
牧碧微對她們兩個的不和視同不見,和顏悅色的問:“她罵本宮也還罷了,畢竟昨兒個陛下震怒,本宮也只能將她保下性命來,可左昭儀按宮規辦事,怎麼也被她恨上了?”
“妾身也覺得沈氏怕是糊塗了呢!”牧碧微這話,涉及曲氏,焦氏雖然奉了她的意思去對付了同樣由太后引入宮中的沈氏,到底忌憚威烈伯,並不敢回答,便含糊的帶過,直接說經過道,“所以就勸沈御女既然病了那便好生安歇,免得越發身子不好了,不想,沈御女不領情也還罷了,竟抄起榻邊一柄沉甸甸的赤金如意,親自追下殿來追打妾身!”
說到這裡,焦氏嘆了口氣,很是無奈的道,“說實話,妾身入宮也有四年光景了,如沈御女這等人還是頭一次見着,妾身當時就想着,她可不是被什麼東西迷了心竅去?妾身在沒進宮的時候,嘗聽說過一個偏方,道是若有這等情況,便該用力鞭笞人身,迫使那東西不得不出來,如此也是救人一命!”
牧碧微明白了,讚許道:“這麼說來你是救了沈氏了?”
“這救人的法子太過古怪,妾身本來也不敢嘗試,但……想着妾身既然進了殿,若沈御女出了什麼差錯,陛下與太后豈不是也要怪罪下來?”焦氏本想提柳御女,但想到方纔柳氏那犀利的反駁和毫不留情的當衆戳穿,心氣一沮,便生生的改了口,不敢再提到柳氏,“何況沈御女當時的模樣也太過駭人,連她的幾個伺候的宮人都嚇着了,妾身……妾身便試了一試。”
牧碧微差點笑出了聲來,忍着笑問道:“那麼沈御女可還有救嗎?”
“娘娘放心,沈御女福氣不錯,妾身奪過如意,只打了她小半柱香光景,她就有救了。”焦氏一臉正色的說道,“現在回想起來,也好在沈御女當時手邊放的是柄如意,自古以來,如意都有鎮神安魂之用,後來妾身欲要救她,倉促之下只奪了她手裡的如意,以如意鞭笞之,效果遠逾他物,故此沈御女好的快極了!”
“沈御女也實在命大。”牧碧微語重心長的說道,“昨兒還好端端的,這麼一晚上功夫,竟就被風邪入體,發起了癔病,幸虧遇見了焦世婦是個懂得救治的,不然,豈不是就這麼香消玉隕了去?”
焦氏、柳氏,皆是一臉的悲憫之色,齊聲稱牧碧微說的對。
“邪祟入體,非同小可。”牧碧微關切的問,“沈御女又是世家嬌養出來的,進了宮也是錦衣玉食……這麼一折騰,怕是風寒更重了罷?”
焦氏自信滿滿的保證道:“娘娘請放心,沈御女因此元氣大傷,風寒加重,沒有個十天半個月,怕是起不了身的!”
“可憐見兒的!”牧碧微一臉慈悲的嘆息,搖頭道,“這麼說來,她搬回月室閣也只能被擡過去了?唉,真是可憐,阿善,回頭取些上好的首烏、紅棗之類的送過去,着她好生療養罷!”
阿善忍着笑應了——首烏、紅棗雖然也是補人的東西,卻多用於保養的多,尤其首烏乃是使白髮轉黑之物,沈氏如今不過十九歲,哪裡夠得上用這個的?而紅棗呢,補血補氣,這樣一份禮分明就是在嘲笑沈氏年老色衰,早就該好生養着去了……
想到沈氏的性.子,阿善咳嗽了一聲,道:“沈御女才被降了位,又在病中,遷殿的時候怕是許多事情都料理不到,還是奴婢親自過去,也好幫把手罷?”
挽字輩也好,素字輩也好,牧碧微如今身邊正缺着能用的人手呢,若被沈氏報復了,少了人用可就不好了,阿善覺得就衝着這份禮,也得自己跑一趟。
牧碧微抿起嘴角,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點頭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