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中使這話問的促狹,當初牧碧微向姬深請求送一份禮去賀姜順華之孕,不過是爲了彰顯自己的寵愛,以免歐陽氏開個頭,六宮都踩到自己頭上來,她不是正式宮妃,沒有位份爲依靠,自然想着先下手爲強,便有人不服自己承寵,也要想一想姬深的態度。那會孫貴嬪還沒傳出孕信——而孫氏的身孕傳出時,姬深並不在牧碧微身邊不說,這幾日都不曾回冀闕宮!便是想學上次的做法也難。
那一份所謂的賀禮究竟是誰準備的祈年殿不至於不知道,但居中使話裡卻絲毫不提姬深,單說牧碧微所送,緊接着就問了牧碧微一個怠慢孫貴嬪之罪,若牧碧微辯解說是爲了盡心準備呢,固然奉承了孫貴嬪,但這話若傳到承光殿,姜順華的心情可想而知!
論理,姜順華位份在孫貴姘之下,牧碧微要對祈年殿更尊敬些,也是合乎規矩的,可如今宮裡只姜順華與孫貴嬪有了身孕,而牧碧微昨兒纔去過了和頤殿的消息,孫貴嬪這邊未必不知道,太后不喜孫貴嬪,這是六宮上下皆知之事,而孫貴嬪自恃寵愛,對太后又何嘗是真正的尊敬愛戴?若是牧碧微如今順了居中使的意思認了自己也認爲孫氏這一胎在姜氏之上——太后會怎麼想?
孫貴嬪雖然不知牧碧微在和頤殿裡到底與太后說了什麼,但牧碧微在冀闕宮待了幾日無動靜,一出和頤殿,隔了一日就跑到祈年殿來了,說她沒得太后准許甚至是提點,誰會相信呢?
居中使問過之後,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了牧碧微,孫氏也含了一絲淡淡的微笑,欣賞起了自己腕上的羊脂玉絞攢鐲子。
“回中使的話,姜順華那一回的賀禮,實乃陛下代送,若不然,奴婢哪兒能夠送得出被中使稱爲重的禮呢?”牧碧微似羞怯的一笑,不經意的掠了掠鬢髮,卻見她十指纖纖,所擦的鳳仙花汁依舊色澤明朗,和着她今日裝束越發引人注意。
孫氏目光不由一凝——高太后給自己中意的后妃分花草等甘泉宮獨有之物的習慣是六宮都知道的,這牧氏昨兒纔去過和頤殿,莫非……
她心思轉了幾轉,居中使因聽出牧碧微這話裡帶着強硬之意,臉色便沉了一沉,冷笑着道:“如此說來姜順華那一份禮青衣自己卻是半點兒心都沒用了?輪到了貴嬪娘娘,青衣倒是分外用心,青衣這樣對咱們娘娘,按理說我不該多說什麼了,只是青衣大約不知道呢,貴嬪娘娘最是慈仁悲閔的了,何況如今滿宮裡頭除了娘娘,也就姜順華有了孕育帝嗣的福氣,青衣這般的厚此薄彼,沒的叫姜順華冷了心,她如今可是雙身子的人,萬一因此有什麼不好,青衣可擔待的起嗎?”
居中使這番話,不只是等於明着譏誚牧碧微踩低拜高,也是先備個底兒,若姜順華將來有不好,便可以說成是被牧碧微的行爲所慪,更把孫氏捧了一番。
牧碧微聽了,笑了一笑道:“中使此言奴婢可不敢當呢——奴婢賀順華娘娘的禮,那是陛下瞧奴婢手邊實在沒有象樣之物,看不過眼才代爲賞賜的,所謂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況以奴婢之見,陛下賞賜到承光殿的東西再沒有不好的,許多東西奴婢從前那是見也沒見過的呢,聽居中使這話,倒彷彿帝賜之物,也入不得中使之眼?”
說到這裡,也不等旁人家話,牧碧微已經向孫貴嬪鄭重一禮,正色道,“貴嬪娘娘,論品級,中使乃是四品女官,在奴婢之上,論親疏,中使是娘娘近侍,奴婢今兒才頭次見到娘娘,這話本不該說,只是奴婢想着,御賜之物,到底還是不能隨意議論的好,娘娘以爲如何呢?”
孫氏目光凝了凝,瞥了眼居中使,不鹹不淡的訓斥道:“陛下賜物當然都是好的!本宮平日裡寵着你,你倒是說話越發的放肆起來了!多虧了這話是牧青衣提醒的,若是換了個喜歡嚼舌根的聽見了還不曉得如何在背後編排咱們殿里人的不是,還不快快謹慎些?”
居中使臉色難看的欠身道:“謝娘娘教誨,奴婢知罪!”
“貴嬪娘娘放心,奴婢曉得居中使不過是一時失言,畢竟說到賞賜,宮裡誰不知道祈年殿裡接賞賜纔是最多的,總不能阮大監每回送完了東西,居中使回頭就到處挑御賜之物的不是罷?奴婢想這一定是娘娘有了身子,近來不免疲憊,居中使爲娘娘之近侍,難免要操心許多,因而累着了,這才失了言。”孫氏自恃位份與寵愛,自然不屑叫居中使爲方纔的破綻向牧碧微賠罪,牧碧微卻自顧自的替居氏開解起來,只是居氏聽到,不免又是一怒,只是被孫氏止住了。
孫氏聞她說居氏是累着,卻是眉心一動,淡淡道:“本宮身邊侍者衆多,也是因爲本宮素來是個愛熱鬧的,便是如今有了身子更添了需要服侍的地方,然人手也是充足的,居中使做的事情可沒多出多少,她啊服侍本宮最久,本宮平日裡是個不拘束人的,她也是被本宮慣壞了。”
牧碧微心道孫氏果然對太后不放心,生怕承認了居氏累着了,回頭今兒這番話傳到了甘泉宮,那邊立刻賞下來伺候的人手,或者遣了更能幹的宮人來近身伺候孫氏——承光殿那邊不是已經有了個蕭青衣了?
她笑吟吟的接話道:“奴婢瞧娘娘身邊這些人兒都是靈秀可愛又花團錦簇的,就曉得娘娘不只風華絕代,更是待下寬厚呢!”
“你這話在本宮跟前說說,也就罷了。”孫氏聽了,微微擡眼,卻是淡笑道,“若傳了出去,旁的人也還罷了,晏暱宮的崔列榮怕是不愛聽了!”
牧碧微雖然沒見過崔列榮,但聽孫氏話裡的意思,也猜到了崔列榮身邊的宮女怕都是不大打扮的,按着自己一先前的說法,難免要認爲崔列榮是個不體恤下人的主兒,因而笑道:“娘娘這兒逢着喜事,自然要喜慶許多,聞說列榮娘娘喜歡清淨,想是晏暱宮與安福宮自有不同處。”
孫氏淡然道:“青衣若是對崔列榮感興趣,何不也去探她一探?”
“貴嬪娘娘說笑了,奴婢是什麼身份,如何敢在宮裡頭隨意亂走呢?先前到平樂宮也還是容華娘娘所召,今兒過來也是因爲要給娘娘道喜,若不然,奴婢也是不敢貿然過來打擾的。”牧碧微嫣然一笑,道。
“青衣方纔說到給貴嬪娘娘道喜與送禮,卻不曉得青衣輾轉了這幾日預備了份什麼樣的禮呢?”因居中使方纔失了言,這會雖然孫氏沒叫她下去,卻也暫時不開口了,就另換了一個離孫氏極近的宮女開口試探。
牧碧微聞聲擡頭看了她一眼,卻見這宮女不過十七八歲年紀,白生生的一張瓜子臉,生得可謂是新黛才描柳葉雙眉,胭脂初染雪樣粉腮,烏黑的長髮梳成了雙螺髻的樣式,發間點綴着幾串珍珠,着一身織錦宮裝,若非她站在了傾城之色的孫貴嬪身邊,因而顯得有些黯然無光,拿到外頭,論裝束論容貌,做個嬪也夠了。
這宮女想也知道這一點,因此問話之時下頷微揚,顯出幾分驕色來。
牧碧微收回打量她的目光,淡淡的道:“不瞞貴嬪娘娘,是一張方子。”
那宮女追問道:“哦?是什麼方子?貴嬪娘娘有孕後,太醫院每日都會過來請脈不說,院判更是尋出了許多安胎補身的方子送了來,如今咱們每日裡盡看着那些東西都不曉得該按哪個去給娘娘燉湯了,青衣這份禮也忒沒誠意了些!”
“奴婢的先外祖母平生有四子一女,以家母年紀最小。”牧碧微才說了一句,卻見孫氏眼睛一亮,孫氏出身卑微,但進宮服侍數年,又做了貴嬪,當然也曉得世家大族裡頭有許多秘而不宣的方子,有補身有養顏,有菜餚有釀酒,連坊間謠傳的生子秘方也未必沒有,不然何以子孫昌盛傳承數百年聲勢不衰?
牧碧微的外祖閔如蓋起於微末,母親更嘗爲大家子的奴婢,出身還比不上同樣爲奴婢,好歹也是一家主母心腹的姜順華,然而不但閤家在戰亂之中無恙,閔如蓋還從一介平民漸漸成了高祖晚年的重臣,在睿宗一朝也頗得重用,閔如蓋雖然比不得聶臨沂那麼驚才絕豔、才貌俱全,然與髮妻的感情也是極好的,雖有兩妾,卻俱無生育,膝下四子一女皆是嫡出不說,除了最小的閔氏身子偏弱因而早逝外,其餘四子雖然平庸了些,卻都十分康健。
——就算是閔氏,也是誕下一子一女後才染病而亡的。
若說牧碧微的先外祖母在大家伺候中偶然得了什麼生子秘方,未必沒有這種可能!
孫氏心頭期待,只是想到牧碧微昨日纔去過和頤殿又冷靜了下來,先不說這等秘方何其寶貴,牧碧微縱然有心討好自己,又怎麼會頭次覲見就拿出來?再者昨兒牧碧微可是主動去了和頤殿的,這方子誰知道是閔家的生子秘方呢,還是太后那邊轉過來的索命之方?
何況牧碧微既然先去了和頤殿,若真想獻方,恐怕收的那個人也該是左昭儀纔是!
冷靜下來後,孫氏的期待便成了失望,不冷不熱的道:“願聞其詳!”
……………………………………………………………………………………………………………………………………
收藏一直不漲
看着沮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