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裡,曲氏邊聽着跟前飛鶴衛的稟告邊笑,那飛鶴衛被她笑得有些毛骨悚然,就有點稟告不下去,曲氏見他住了聲,忍笑道:“你說下去罷!”
“屬下就聽到了這些,然後牧貴姬要安置,屬下就回來了。”那飛鶴衛有些尷尬的道,“至於女郎所寫的信箋屬下塞進了窗縫裡……”
“你一進澄練殿怕就被察覺了,那番話根本就是她們專門說來給你聽的呢。”曲氏擦着眼角笑出的淚花道,“不然今兒個同昌公主忽然歸來,陛下受傷、那牧氏的心尖尖姬恊雖然只是輕傷,白日裡任太醫還到過澄練殿,這眼節骨上,她寸步不離的守着姬恊都來不及,哪裡來的功夫到這冷宮來尋我?”
那飛鶴衛聞言,心中一陣堵得慌——半晌才道:“是屬下愚鈍!”
這句話他覺得最近說得極流利了,偏偏曲氏還不放過他,笑得前仰後合了半晌,道:“我早就叫你速去速回,你還不聽……你也不想想,如今這飛鶴衛都在高七手裡管着,高七與那聶子愷是什麼關係,他能不對澄練殿再三的上心嗎?如今你這暗線的身份也曝露了,虧你還想得出來在澄練殿裡聽壁角,你以爲你武藝高明過阿善就成了?飛鶴衛裡的高手這會大半估計都在澄練殿呢!就是陛下那裡都未必能比!”
曲氏說着就嚴肅了起來,“你太冒險了,虧得你去的巧,她們只是在說話,若是……旁的尷尬時候,你以爲宮裡死個飛鶴衛很難?屆時高七大筆一揮說你今兒個根本就沒到宮裡來……誰知道你死在了哪個角落裡?”
這番話說得那飛鶴衛不禁冷汗直冒,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道:“屬下知錯!”
“你可是還奇怪爲什麼我明知道澄練殿裡有許多的高手在守着,卻還是派你過去?”曲氏微笑着道。
這飛鶴衛如今被她折騰得頭大,也不知道說是還是不是,就聽曲氏悠然道:“只因我知道今晚有人忙得緊,我又沒有牧貴姬那樣的面子能夠隨意請他來,也只能用這個法子請他過來了!”
話音剛落,便聽外頭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帶着絲無奈道:“既知我今晚繁忙,卻有何事要引我前來?”
虛掩的門被推開,卻見聶元生一身緋色官袍,未戴襆頭,梳理整齊的髮絲被夜風吹得微亂,肩上還沾了幾處夜露,袖角墨跡隱約,他行色匆匆,進門之後半句廢話也無,直接揚了揚手裡沒啓封的信箋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你竟然忙到這個地步?連拆了看看的功夫也無?”曲氏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道,“饒是如此也要跑過來,看來我說服你的把握倒是更大了一些……”
見聶元生皺眉,她回過神來,淡笑着道,“你拆開看看罷!”
聶元生二話不說隨手撕開,卻見內中一張白紙掉出,空無一字!
“不過是有事要引你過來商議,若寫了什麼事恐怕你反而懶得過來了。”曲氏淡淡的道,“再說我也不想落什麼把柄!”
“可是爲了同昌公主?”聶元生隨手幾下,將那白紙撕得粉碎,皺眉道,“你既然知道了那件事情,這時候將她弄回來幹什麼……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曲氏凝視着他,緩緩道:“這件事情很重要,做,我已經做了下來……但若無你們幫助,我也只能就這麼算了……”
聶元生皺眉聽着她的話,旁邊從他出現一直按劍戒備的飛鶴衛越聽臉色越驚訝,甚至差點叫了起來——但聶元生卻始終心平氣和!
半晌,曲氏忽然笑了起來:“我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話……”那飛鶴衛還一頭霧水,聶元生倒不奇怪,朝曲氏點了點頭,抱怨的指着地上的碎紙道,“真正是多餘!”
“的確多餘。”曲氏彷彿心情極好,欣然點頭道,“但不能不多此一舉……話說,你可問過牧氏?”
“我自有分寸。”聶元生拂袖,簡短的道。
“竇石!”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夜幕裡,曲氏整個人都顯得容光煥發,甚至破例叫出了身旁飛鶴衛的名字,歡快的道,“可有酒?弄些來讓我小酌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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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陸續召見了羣臣嗎?”牧碧微拈着一顆點心若有所思的問道,“都有哪些人?”
林甲道:“左相見得最多,還有聶侍中、崔御史,並尚書僕射、欽天監等……”
牧碧微抿了抿嘴:“左相見的最多?”
“回娘娘的話,左相今早被宣進宮,晌午前回安平王府,晌午後陛下又召其入覲……到如今還在宣室殿裡。”林甲想了一想道,“聶侍中也在。”
“左相位極人臣又是陛下嫡親兄長……”牧碧微意義不明的笑了一笑,點頭道,“本宮曉得了。”
打發了林甲,牧碧微思索之後,讓阿善親自去鳳陽公叫了新泰到跟前:“上回你們父皇遇險,恆郎彷彿被嚇得也不輕……雖然太后是疼你們的,但我私下裡說一句,太后也有些歲數了,不可能什麼事情都考慮周到,你這做胞姐的得上點心……你曉得我是不便太多管的。”
新泰咬着脣道:“母妃,兒臣自然是心疼弟弟的,可是如今同昌姑母回來,不知道爲什麼還在和頤殿裡住着,兒臣這會過去,恐怕不大方便。”
“那麼就私下裡去。”牧碧微拿食指點了點脣邊,淡笑着道,“你如今纔多大?八歲而已,太后對親孫女,還能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嗎?若她不願意或者沒功夫見你,你自去恆郎那兒就是,記得多陪他一陪,免得他還要怯場,敦厚是好事,但王子皇孫的也該有些氣度纔好。”
新泰總覺得她這麼吩咐是話裡有話,又因爲之前公然射殺高婉君的事情,總是讓高家恨上了牧碧微的,心裡就有些沒底,猶豫了片刻才道:“母妃,上一回,兒臣……”
“過去的事情就不必多說了。”牧碧微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面龐,似笑非笑的道,“乖,去罷。”
新泰公主帶着迷惘而去——她不知道牧碧微要自己這麼做的緣故和是好是壞,然而她曉得自己無法違抗這位養母的意思。
等新泰走後,牧碧微又去看了姬恊,他手背上的傷並不算重,聶元生的箭法本來就不差,又是親生骨肉,自然是極盡心思,那一箭的根本目的不過是爲了阻止姬恊下馬和靠近餓虎,因此主要是射傷馬,使馬驚走,至於射傷姬恊,卻是爲了讓他在姬深和衆人跟前好交代,不然有個皇子中年紀最小的姬惟敢於捨身救父,三皇子居然連匹驚馬都控制不住被帶離了跟前——有心人渲染一下,可不難傳出三皇子是被嚇走的之類的謠言來,但三皇子若是有意救父卻被流矢誤傷——五歲小兒,傷的還是控繮的手,任誰也不能責怪姬恊是不盡力了。
聶元生一片良苦用心,姬恊不知就裡,傷雖然快好了,卻還是念念不忘記這個叫自己丟了臉的人,這會就向牧碧微抱怨道:“若不是聶侍中箭法不精,誤傷了兒臣,兒臣也敢衝過去救父皇的!母妃可要替兒臣好生教訓教訓那聶侍中,箭法這麼差,偏就傷到兒臣,害得兒臣不能幫到父皇!”
“你父皇他英明神武得很,根本就不用你救。”牧碧微捏一捏他面頰,輕描淡寫的道,“再說你四弟救下你父皇了嗎?若不是你父皇推他一把,他早就出大事了!沒頭沒腦的去救駕,反倒叫你父皇多受了一爪子……要不是聶侍中及時射殺了那虎……下次做事之前動動腦子!明白麼?”
姬恊不依道:“母妃!人人都說四弟捨身救父,不懼虎口……兒臣若不是被誤傷,也不害怕的!”他臉上滿是因爲意外而沒得到應有的讚賞的遺憾,拉着牧碧微的袖子道,“兒臣也願意捨身救……”
話還沒說完,就被牧碧微捂住了嘴,警告道:“你再羅嗦,仔細些!”究竟對着親生骨肉捨不得怎麼威脅,又憐他年紀小不懂事,不過姬恊看她這樣也很乖巧的不說話了,半晌才怯生生的道:“兒臣怕父皇不喜歡兒臣了。”
牧碧微聽着,心頭煩悶,半晌才道:“父子是天性,你不要多想。”
姬恊當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牽着她袖子失望道:“可當時大姐、大兄他們都在,雖然不想四弟衝的那麼快,但只有兒臣被驚馬帶着跑走了,還要舅舅追上去救了下來……兒臣怕父皇認爲兒臣是故意逃走的……母妃,兒臣不想叫父皇失望。”
“……”牧碧微沉吟了片刻,才按捺住心緒,柔聲道,“你莫要多想,親生父子,便是你當真丟下他不管,他也不會怪你的。”
“可是……”姬恊懊惱的道,“兒臣還是擔心……”
他這裡嘀嘀咕咕,牧碧微心中卻不啻於掀起了驚濤駭浪,正憂愁於他對姬深的態度如此重視究竟怎麼解決,旁邊成娘子察言觀色,卻暗中對她使個眼色,湊上來提也不提姬深和聶元生,只笑着道:“殿下,如今櫻桃下來了,奴婢一會給殿下做櫻桃凍酪好麼?”
就見姬恊眼睛一亮,頓時將父皇失望不失望、聶侍中要不要懲罰的事情丟到了腦後,迫不及待的吩咐道:“多做些!多放櫻桃和冰!”又扯着牧碧微的袖子撒嬌哀求多要幾份、又將方纔還嚷着要去了包紮的手背伸到牧碧微跟前扮可憐,道自己受傷在身正該好生滋補云云……一個勁的纏着牧碧微答應他晚膳就不用吃了,就吃櫻桃凍酪……
牧碧微無語的看了眼成娘子,成娘子趁姬恊不注意,笑着對牧碧微道:“娘娘莫要擔心,小孩子忘性大,殿下既然不高興了,許些殿下喜歡的吃食玩具便好了……依奴婢看,吃完兩碗櫻桃凍酪,殿下就會把這事情徹底忘記的!”
“……本宮陪他的確是太少了。”牧碧微看着心思已經全部跑到了櫻桃酪什麼時候送來這個問題上的姬恊,心懷愧疚的道。
她知道姬恊心思不深——被寵愛呵護長大的小孩子麼,前有西平後有牧峰,開朗活潑無憂無慮本是人之常情……倒也沒想過這小傢伙如此好哄,虧她方纔一瞬之間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來同姬恊講理,不想卻還沒碗櫻桃凍酪來得效果好。
到底這些日子籌謀太多,竟連親生骨肉都不如成娘子瞭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