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聽了眉頭一皺,她心想這徐氏倒會取巧,藉着沈太君進宮,倒把事情推到自己這裡來了,只是閔家究竟是自己的外家,這麼件事若當真要繼續鬧下去,也不得不管,就問沈太君:“是該二表哥說話,怎麼他難道一直不吭聲嗎?”
沈太君正待要說,那邊西平卻忽然興沖沖的跑了過來,撲到牧碧微面前道:“母妃,舅母說兒臣有個小表弟呢!兒臣卻也是做姐姐的人啦!”
牧碧微含笑捏一捏她的面頰,和藹道:“正是呢,只是你表弟年紀小,如今還不便進宮,等他長大一些,回頭叫他來喊你阿姐。”
西平歡喜的點頭,牧碧微又道:“所以你得把字練練好,以後也好教你表弟。”
西平自然無不應允,等她重又過去問小何氏牧嶸的事情,沈太君就皺了眉,很是意外的看着牧碧微:“公主殿下怎麼會說這話?”
牧碧微還沒反應過來,問道:“玉桐說什麼了?”
“宮裡……”沈太君壓低了嗓子,提醒道,“已經有了一位新泰公主。”
“還不是太后壽辰上,那新泰對孫女無禮。”牧碧微這纔會過了意,解釋道,“玉桐如今對新泰厭着呢,哪裡肯認這個妹妹?就是新泰公主也未必稀罕這個姐姐。”
沈太君很不贊同:“親生姐妹,何必叫大人間的事情鬧得她們小小年紀就不和睦?”
見牧碧微一臉不以爲然,她皺眉道,“我知二孃你素不喜徐氏,然而你與小郎關係總是不錯的……稚子無辜啊!”
“祖母。”牧碧微見她提到了自己與牧碧城,想到那個心無城府的幼弟,雖然厭着徐氏,到底心軟了軟,隨即也低聲解釋道,“那孫氏嫉恨孫女得很,當初才冊了宣徽,孫女養着玉桐,那可是步步謹慎,小心翼翼!惟恐被人害了去,還要落個孫女過河拆橋的名聲!別看新泰公主年紀小,誰知道背後都被教了些什麼呢?如今孫女也沒刻意教導西平不喜妹妹,不過是怕她被人害了去,到底遠着些好。”
沈太君無語了片刻,方嘆道:“宮闈裡到底複雜……我這些話看着有用的你聽一聽,到底還是你和公主過的好才成。”又道,“但陛下怕是不喜公主殿下這樣的性.子罷?”
“陛下忙着呢,別說玉桐,就是我也沒有能天天見的。”牧碧微狡黠一笑,“教玉桐到了陛下跟前哄他一鬨就是,反正,新泰公主也不是沒有母妃,也不是非得有個姐姐愛護着才能過活。”
這麼說了幾句,素絲進來說是午膳預備好了,素帛也悄悄回了牧碧微,道姬深卻是往祈年殿去了。
“孫氏每逢今兒這樣的日子,來來回回就是那麼些個藉口。”牧碧微命挽袂帶了西平下去淨手浣面,自己卻叫人打進水來收拾,一邊親自服侍沈太君,一邊道,“命婦進宮覲見,她就派人去陛下跟前哭訴,嗯,如今更多了個新泰公主一起抱頭痛哭,道是自己沒有家人,這天兒看到旁的妃子與家人團聚,怎麼怎麼難過,每個月她都要難過那麼一兩回,四年了,她不膩,孫女看着都膩了。”
沈太君嗔道:“說的什麼話?她也是怪可憐的。”
“是是是,她可憐。”牧碧微接過挽裳遞上的帕子,替沈太君擦着手,笑着道,“孫女這不是向祖母私下裡抱怨幾句嗎?她沒了孃家人是她的事情,鬧得彷彿咱們見家人是對不起她一樣,沒得敗興!”
“你就少說幾句罷。”沈太君搖着頭,“我自己來。”卻是從陪她進宮的使女手裡接過方纔爲了淨手褪下的鐲子,慢慢戴了回去,又看阿善和挽襟分別伺候着牧碧微並小何氏都淨了手,便一起向擺宴的偏廳過去。
牧碧微如今算是宮裡數得着的高位妃子,又甚得姬深寵愛,食材上頭一向都是要什麼有什麼不說,內司採買到了好的,更不會忘記額外送一份來。
今日席上一道蒸肉羹,色澤粉紅,略帶淡紫,一揭蒸籠,鮮香撲面,沈太君看着那肉與衆不同,不像平時所用,便問道:“這是?”
“這是豚肉。”牧碧微笑着道,“據說越山池那邊掐着宰殺的時令,用了許多宜在此時進補的藥材餵養,精心照料,才得了一批活豚進貢,這一頭還是今早有人起來宰了送過來的。”
卻是顧長福曉得今日命婦覲見,特意獻了這個殷勤,他也不知道今日沈太君會進宮,不過是借了這個緣由到牧碧微跟前晃一晃,卻是歪打正着。
所謂豚肉便是坊間的豬肉,士族素以其不潔,更多食用牛羊,似沈太君這樣堪稱模範的世家女更是從來不上桌的,這會聽了牧碧微所言才醒悟過來,牧碧微親自替她進了一箸:“知道祖母向來不吃這個,不過這個卻與坊間的不同,這做法還是御膳房那裡的內侍親自過來教的。”
沈太君的確不愛豚肉,爲了給孫女面子才吃了點,覺得入口的確鮮美,但她到底多年來的習慣難改,只吃了這麼點就不再動了,反而叫小何氏多用些:“既然是補人的東西,你正懷着身子,很該用點。”
阿善聞言,不等牧碧微吩咐,忙替小何氏布上。
小何氏笑道:“謝祖母關心。”又對牧碧微道,“勞娘娘費心了。”
“不過一道肉羹。”牧碧微含笑又命人將一道釀金橘移過去,“肉羹吃多了每每會膩,這一個倒是清爽,大嫂可以調一調口味。”
說說笑笑之間,連帶着西平也多吃了一碗菜,牧碧微發現時,她還惦記着想多吃個糯米點心,連忙攔了,命挽袂帶她下去淨手,又叫人帶她沿着外頭回廊來回走兩次,才許去午睡。
見狀沈太君忍不住道:“公主身子還是弱嗎?”
“小心無大過。”牧碧微嘆了口氣,等西平公主很是委屈的出了門,命人端上茶水來漱了口,才道,“寧可拘着她些,總比吃壞了好。”
沈太君看了眼左右,牧碧微便吩咐阿善送小何氏去定興殿:“大嫂如今又有了身子,按着從前說好的,這個若是郎君,卻是要記到何家名下的,正該去給何光訓高興下才好,今兒已經將大嫂佔了這許久,再不放大嫂過去,怕是何光訓都要親自殺過來了。”
小何氏知道她要單獨和沈太君說話,便識趣道:“謝娘娘體諒,我是有些想阿姐了。”
等她走了,牧碧微便帶着沈太君回到後殿,命人重新沏進茶來,屏退了左右,開門見山道:“那計家十八娘怎麼就那麼湊巧的被碧城救了?孫女記得四表弟的騎術可比碧城好得多。”
沈太君一怔,她雖然爲人寬厚,從不算計人,卻也不是個沒心眼,道:“你是說……”
“陛下很不喜歡計兼然,倒是對阿爹印象不錯。”牧碧微看着祖母認真道,“我與祖母把話說明白罷,陛下那性.子不愛聽勸諫,從前蔣遙和計兼然幾次冒死上言,陛下恨得極了,不過是爲着不想親自處置朝政,這才忍了下來,五月陛下加冠之後,蔣遙可不就是趁着一場病迫不及待的辭了官?爲的是什麼?還不是爲了避免後禍?祖母在家裡,想來阿爹如今公事繁忙,也無暇與祖母說及朝事……”
“我一個後宅婦人也不會去打聽……”沈太君爲難道,“難道是計家算計咱們家?”
“打從去年起,已退的蔣相和如今的左相就不怎麼勸諫陛下了,到底樓家的例子在前,蔣相計相想要青史留名,自己不怕死,卻也要爲子孫想一想,他們兩家可沒一個陛下的親姐姐長公主來說合,更沒有太后從中努力斡旋。”牧碧微冷笑了一聲,“說起來阿爹還是先帝伴讀呢!可當年阿爹出事,太后又說了什麼?蔣相計相多年執政可不糊塗,哪裡會指望太后!”
“反是咱們家,大兄娶了小何氏,到底是件有情有義的事情。”牧碧微嘆了口氣,“怕是計相感覺將來會不好,這是在給家族留後路呢,雖然計家家大業大的,真正遭起難來,咱們家就算聖眷不衰也未必能夠保全他們,好歹有人能夠說上話,總能留線生機!”
沈太君心頭一驚:“陛下可是有什麼打算?”
“陛下雖然不在乎他上心的妃子說幾句朝事,但祖母也曉得,他自己就不愛這些事情,孫女雖然如今還得意,可也不敢多說多問,免得他聽了心煩怨懟孫女。”牧碧微拍板道,“總之這件事情務必緩上一緩,祖母萬萬不可輕易答應,孫女是厭惡徐氏,但牧家也是孫女的孃家,牧家不好,孫女又有臉嗎?說起來三弟從前與孫女總是好的,孫女不高興看弟婦壓了長嫂,卻也不至於看着他被人算計不管!”
沈太君思索良久,重重的點頭:“原來如此,虧得先進宮來問過了你,我本想着計家既是望族,計相雖然不幾年也要退了,到底人脈資歷放在了那裡……總也是個助力。不想這朝上的事情如此複雜!”
牧碧微哼了一聲:“祖母恪守婦德,向來不過問外頭的事情,孫女是知道的,只是朝中局勢,阿爹難道還不清楚嗎?卻不知道徐氏將這事說給祖母聽時,可有提過先問問阿爹?”
沈太君被問住,心中也不禁埋怨起徐氏辦事鹵莽起來——因爲徐氏的確不曾將此事在牧齊面前過過,她的理由卻是:“二孃當年入宮是委屈了,這都是兒婦的錯,如今這小娘子出身比之寶娘要高出許多,爲着二孃的事情,阿郎這兩年一直鬱鬱不樂,兒婦也不敢提……”
她知道牧碧微與徐氏彼此不對眼,也不想再增加她們之間的仇恨,嘴上卻道:“你母親倒是說了要問,只是我想你阿爹如今忙得緊,小郎又才束髮,事情也不急,就叫她別去煩你阿爹,先由我進宮來問了你再說,如今你既然說明了情況,也不必去問你阿爹了。”
牧碧微撇了撇嘴角,卻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