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騰出功夫來進宮的武英郡夫人一到錦瑟殿,劈頭就問:“到底是什麼事這樣催着我過來?你妹妹她……”
武英郡夫人話音未落,右娥英已經一把撲進她懷裡嚎啕大哭!
旁邊蒯賢人當場摘了釵環跪到她腳下哽咽道:“奴婢對不起夫人!當初夫人讓奴婢陪着女郎進宮,便是要奴婢好生護着女郎,奴婢卻叫女郎被人害了還不自知!求夫人賜奴婢一死罷!”
這情況猝然而來,武英郡夫人不禁大吃一驚!
她顧不得回答蒯賢人,先柔聲哄了右娥英鎮定下來,這才細問:“這究竟是怎麼了?誰敢謀害我兒?”
因着右娥英還好端端的靠在自己身上,何況一些日子不見,自己這長女看着越發的嬌俏可人,武英郡夫人覺得就算是被人害了恐怕問題也不大,許是因爲右娥英打小嬌生慣養得向來沒吃過什麼虧,偶然被人算計了一回才格外的委屈,因此武英郡夫人問這話的時候,心裡還盤算着怎麼樣趁機教導一下長女。
不想右娥英哽咽着一句:“阿孃,我活不長了!”
這句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武英郡夫人先是失笑:“小孩子家家的說話怎也沒個忌諱?年紀輕輕的吃一次虧上一次當又怎麼了?就這麼鬧着要死要活的,沒的丟了阿孃的臉,到底怎麼了?”
右娥英任憑她替自己擦着淚,但那淚珠卻依舊紛紛而落,悽然道:“若不是任太醫所言,我自然也是不肯信的,我這些日子以來一日氣色好過一日,即使一天奔波勞碌,不過略作歇憩,起來又是面若桃花……我怎麼肯相信我如今連十個月也未必能夠活到了呢?”
武英郡夫人呆呆的聽着,足足半晌,才猛然看向了跪在自己腳邊不住磕頭、如今額上已經滲出血來的蒯賢人:“你……方纔……不……孜紜……孜紜方纔說了什麼?”
蒯賢人又用力磕了一個頭,額上有幾滴血甚至飛濺到了武英郡夫人的裙襬上,哭泣道:“奴婢對不住夫人、女郎!”
她話音才落,就見武英郡夫人身子晃了晃,整個往後倒去!
右娥英大驚失色,趕緊一把扶住:“阿孃!”
因今日打算將事情真相告訴武英郡夫人,錦瑟殿的人都是被打發了的,右娥英與磕頭磕得頭暈眼花的蒯賢人費了好大的功夫纔將武英郡夫人弄醒,武英郡夫人悠悠醒轉,頭一件事就是一把抓住了右娥英的手,中氣不足的問道:“你……你方纔說什麼?”
“阿孃,我被曲氏那賤人所害,如今已經活不了多久了,現在曲家咄咄逼人,咱們家又失了三十萬營州軍爲依仗,連阿爹都帶着族人帶鄴都來寄人籬下,嘉懿她又才被陷害,若阿孃不能撐住,我死了不打緊,卻叫阿爹、大兄、次兄和嘉懿怎麼辦?”右娥英看出一向強勢果斷的武英郡夫人方寸已亂,也顧不得武英郡夫人能不能受得了打擊,急急的道。
卻見武英郡夫人猛然坐了起來,眼中殺機大盛,咬牙切齒的道:“是曲氏害了你?我……”
看着她恨不得立刻衝到華羅殿去,右娥英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傷心的道:“若是殺了她我就能活下去,我又何必還要等到阿孃進宮來?自己動手豈不是更痛快嗎?可我如今中的毒左右也是沒救了,還不如從長計議,叫曲家付出更多代價纔好!阿孃冷靜啊!”
武英郡夫人被她抱着大哭,也不禁淚如雨下:“我的兒,你如今才十八歲啊!這是作的什麼孽,叫你這樣年紀輕輕的爲人所害,讓我與你阿爹頭髮還沒白就要先送了長女去嗎?”
她到底不肯死心,“是什麼樣的毒竟然連咱們家都解不了?”
“景福宮的何氏過來提醒,是卻死香與盛顏香相沖,無物可救的。”右娥英哽咽道,“昨兒個我私下請了任太醫來,拿了盛顏香給他看,問他用的時候可有什麼相沖,任太醫果然就提了卻死香,也說沒什麼可解的——除了前朝所傳的底野迦,可是那底野迦……”
“底野迦?”武英郡夫人猶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顆稻草,趕緊安慰道,“這東西再怎麼珍貴,天下之大但凡還有,阿孃定然要爲你弄了來!我的兒,你不要怕!曲家如此歹毒,欲害我兩個僅有的女兒,我必不與他們甘休!”
右娥英搖着頭難過道:“阿孃不要安慰我了,任太醫是姨母最信任的太醫,見多識廣,在皇室裡多少年了?連他都說他也只是聽說底野迦能除萬病解萬毒,覺得或者有用,咱們家固然富貴又怎麼弄得到?”
武英郡夫人流着淚道:“所謂天無絕人之路,我的女兒怎麼看也不是那命薄之人,指不定連皇室都弄不到的東西偏就叫咱們家趕上了呢?”
“這個往後再說罷。”右娥英如今已經認了命,生死之際,卻是漸漸冷靜下來,拿帕子擦了淚,道,“我叫阿孃進宮,一則是爲了說這個,免得我若忽然沒了……”
“我兒一定會好的!”武英郡夫人幾乎將嘴脣咬出了血,一字字道!
右娥英悽然一笑,道:“阿孃,我哪裡想死呢?我才十八歲,進宮才幾天?我那麼喜歡錶兄,固然沒能做他的皇后,可如今宮裡再也沒有比我位份更高的女子,表兄也很喜歡我……阿孃,我實在不想死!可是連任太醫都那麼說了,我不相信又有什麼辦法?這樣糊塗的過着,到了時候猝然死去,指不定曲氏還要替我傷心得掉上幾滴眼淚繼續被人贊賢德大度呢!”
武英郡夫人被女兒說得五內俱焚,放聲痛哭:“當初若不是阿孃羨慕天家富貴,勸說你姨母同意進宮,你如今何至於此?都是阿孃害了你!”
“阿孃當時去和姨母說,還不是因爲我自己先喜歡上表兄嗎?”右娥英淒涼道,“不然阿孃怎麼會逼我呢?旁人都說阿孃霸道,可我曉得阿孃最疼我們不過……若不是我喜歡錶兄,即使他是皇帝,阿孃也絕不會叫我嫁給他的。”
頓了一頓,她悵然道,“可我再喜歡錶兄也陪不了他多久了,我好不甘心!”
武英郡夫人聞言,肝腸寸斷,摟着她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聽右娥英輕聲訴說道,“表兄也才比我長三歲呢,如今宮裡妃嬪如雲,他還很喜歡那個步氏!先前在西極行宮的時候,聽說她小產就星夜趕回,這些年來宮裡小產了好幾個妃嬪,聽說沒有一個人能夠叫他如此喜歡的……阿孃你說我死了以後表兄會記住我多久?他能記我十年麼?我知道他不可能一輩子記住我的。”
“我苦命的兒啊!”武英郡夫人竭力忍耐,仍舊是按捺不住,摟着她大哭道,“你這樣惦記着他,他怎麼能不記你一輩子——只是阿孃說什麼也要爲你尋到底野迦,你儘可以與他長長久久的一輩子!”
右娥英輕輕靠住了母親的肩,目注窗外琉璃也似的天色,口中卻悠悠的道:“若是當真可以和表兄長長久久的一輩子……那該多好!”
……………………………………………………………………………………
“武英郡夫人已經出宮了。”牧碧微走進內室,對支頤趴在搖籃邊的何氏道,見她一隻手拿了一根色彩豔麗的羽毛逗着姬恊,神情愉悅,便笑道,“你不是不喜歡小孩子麼?”
何氏直起身來,將羽毛交給旁邊的阿善繼續引姬恊去抓,懶洋洋的道:“生得好看又不哭鬧的小孩子,沒事的時候逗一逗也覺得甚是可愛,不過若是要我養,我就覺得煩了。”
又道,“她可有什麼異常?”
這個她自然是指得武英郡夫人。
“據葛諾說看不出什麼來,只是顯得不太高興,不過高陽王妃的事情如今人人曉得,也不奇怪。”
何氏悠悠的道:“真可憐啊,那麼強勢的武英郡夫人,統共也就有兩個女兒,如今一個女兒被彈劾,和女婿一起都可能遭毒手,以爲在宮裡很安全的長女呢竟然早就被下了手活不長了!難爲她還要裝得若無其事!”
牧碧微道:“溫太妃說武英郡公與武英郡夫人都非尋常人物,如今武英郡夫人既然並未露出異常,也沒去華羅殿……可見的確是存了隱而不發,日後報復的心思!”
“這事情沒頭沒腦的沒鐵證,尤其曲叔清才死,這個時候忽然說左昭儀謀害了右娥英,偏右娥英一時間又死不了,誰會相信呢?指不定認爲是蘇家空口白牙的污衊。”何氏道,“別看武英郡夫人和右娥英是個敢公然打上門去的主兒,她們可也不是不懂得隱忍的,如今右娥英活不長,越發的要爲家族考慮,她這條命,可要比曲叔清貴重得多!”
牧碧微道:“我只盼望她能夠多撐一撐。”說話間,目光就不自覺的看向了搖籃。
何氏嘆了口氣:“只是,她再能撐,也不可能撐到皇子們長大的。”
“那隻能咱們盡力拖了。”牧碧微吐了口氣,慎重道。
“其實……咱們拖了又怎麼樣呢?”何氏若有所思,“有皇長子和皇次子在,要叫恊郎繼位,可不容易!”
牧碧微苦笑着道:“我如今卻還沒想到叫他繼位上頭去,那也太遠了……只是皇子們若是長大了,便是你我年老色衰失了寵,外朝的臣子們總要顧忌一些,陛下……陛下如今年歲作爲主君來說也不算長呢,偏他……他也不是什麼可靠的,我當然只能指望兒子長大一些我更放心一點。”
何氏哂道:“兒子自然要比陛下可靠多了,你放心罷,那個甜兒先不要動,反正我那景福宮現在也沒什麼可留意的地方了,你這兒,我替你看着呢!別怕,憑哪個皇子有事,恊郎也不會有事的。”
這話並不能很安慰牧碧微,她嘆了口氣道:“但願罷……這一回左昭儀害右娥英的手段實在是防不勝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