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聚氣膻中,散氣丹田,聚散同修,渾然天成……”
四周冰面平滑,在天光映襯下閃着幽幽暗暗的光。
密密麻麻的字就刻在冰面上,擡頭可見。
宋青書擡眼一望,便不由自主的沉浸其中,因爲,這竟是一篇內功心法!還是極爲高明的內功心法!
王保保自覺地字字艱澀,他一目十行的掃過去,目光落在字跡末尾處。那裡字體陡然一變,竟由隸書換了行草。
字跡龍飛鳳舞,隱隱透出囂張桀驁之氣,“朝聞道,夕可死。既見神功,當困隕於此。”
王保保本就被凍得煞白的臉陰沉一片,他四下看了看,就走到冰層較薄的地方查看,下面正有幾條游來游去的大魚。
王保保抽出腰間彎刀,一刀紮下,茲的一聲扎進了冰面。
那彎刀長約七寸,雖然鋒利,但王保保餓到極處氣力不足,這一下沒能破開冰面。
王保保正準備再接再厲,右手上一緊,卻被宋青書捉住。
宋青書右手一動,那彎刀就落入了他手裡,繼而運足內力,向下一震。
這處冰面咔的一聲,崩碎了一塊,一條魚正游到這裡,尾巴一甩鱗片清晰可見。
宋青書執刀一斬,正紮在那條魚腹上,繼而卻眼前一花,一跤摔倒,噗的一口鮮血吐出來。
他一直強行壓制着內傷,而今終於撐不住了。
王保保手疾眼快,虧得他筋疲力盡之時還能一把抓住宋青書的手,猛地一甩,總算保住了那條魚。
宋青書躺在冰面上,深深的喘了幾口氣,只覺得丹田中猶如十幾把小刀在不停的攢動,真氣混亂不堪,當真是劇痛難忍。
那條魚在冰面上滑了幾尺,王保保過去把魚拽到宋青書身邊,瞅着那條魚手足無措。
他雖然在外領兵,可真不代表他會收拾滿是鱗片的魚。
王保保瞅着那條魚,又瞅了瞅宋青書,繼而一咬牙,拿着刀就要把魚砍成兩段。
宋青書睜開眼睛時,正見到王保保決然的一揮刀。宋青書眼睛瞬間瞪大了,“你……”
他才說了一個字,又是一口血吐出來。
王保保瞧了他一眼,有氣無力的說道,“有你的魚吃。”
王保保不會刮鱗,又看着腹部的肉最好,乾脆就刷刷幾刀下去,剔了一塊魚肉,塞進宋青書嘴裡。
然後,纔給自己剔了一塊,一口吞下。
宋青書一句話說不出,只覺得嘴裡一股又苦又腥又澀的味道,可有東西入口,胃裡竟然也跟着**起來。
宋青書眉頭皺的死緊,勉強把魚肉吞了下去。
王保保那臉色也不好看,瞅着那條魚氣悶,“怎麼這麼難吃!”
宋青書又氣又急又無語,心道這位小王爺真是一點都不懂,那一刀砍破了魚膽,這肉還怎麼能吃!可他剛一張口,又是一塊魚肉被塞入口中。
王保保還繼續一塊一塊的切魚,雖然兩隻手都在一齊抖,說不上是凍得還是餓的,可神色認真又賣力,還不忘對宋青書道,“難吃總比餓死好。”
宋青書就突然覺得好笑起來,忽的也不覺得那魚肉難吃了,竟就這麼由着王保保你一口我一口的分了大半條魚。
宋青書一邊吃魚一邊調息,這一頓飯吃完,他才低聲緩緩道,“下回你……捉魚,我來分吧。”
王保保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嗯了一聲就低頭去清洗彎刀。
填飽了肚子,一路的艱苦疲乏就都涌上來了。
王保保看宋青書還躺在冰面上不動,他四下瞅了瞅,伸手把宋青書架起來挪到角落裡,“咱們在這兒歇着。”
王保保給宋青書擺了個舒服的姿勢,就靠在冰壁上沉沉睡去。
好一會兒,宋青書才覺得丹田裡真氣漸漸理順了,見王保保整個人縮成一團,睡夢中也不安穩,便想起方纔王保保喂自己吃魚那時候的表情來。
宋青書心道這位小王爺金尊玉貴的身份,餓狠了的時候還能把第一口魚給自己吃,他不知怎麼的就笑了一下,往王保保那邊湊了湊,慢慢的也就睡着了。
待到夜幕低垂,溫度驟降。
宋青書半睡半醒間,聽得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他睜開眼,只見王保保縮着身子,也不知道是睡是醒,身體冰冰涼的顫成一團,看着說不出的可憐。
宋青書暗自運了一股真氣渡過去,王保保似是感覺到熱源,越發往這邊縮着。
可宋青書身有內傷,真氣難繼,不一會兒就覺得眼前黑沉。
宋青書連着折騰了幾次,深深覺得這樣不是辦法,乾脆拍了拍王保保。
王保保既冷且倦,神思不清,搖也搖不醒。宋青書乾脆上手,連扯帶拽把這人衣裳脫了,又把自己的衣裳去了。
兩個人身上都只剩下一層薄薄的褻衣,宋青書又把所有的衣服都裹在兩人身上,只當是在裹一個蟬蛹。
冰面森冷,但是兩個人互相取暖總比一個人暖和,就這樣熬過了一夜。
待到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王保保只見自己衣衫不整的縮在宋青書懷裡,霎時間整個人都不好了。
宋青書差不多折騰了大半夜才睡着,此時睡得正香甜,覺得懷中熱源要走下意識覺得不滿,右手一箍就把熱源拽了回來。
天光大亮時,宋青書才睜開眼睛。
王保保這時候覺得自己都快僵了,他忙道,“快起來,你昨天說要抓魚的!”
話音剛落,肚子就咕嚕一聲,王保保臉上一紅,深深覺得丟臉。
宋青書揉揉眼睛,還有些迷糊,可自己說過的話還是記得的,當即晃晃悠悠的站起來,隨手一披衣裳,就拿着刀去抓魚。
這裡的魚果然不少,宋青書剛蹲了一會兒,就有一條肥的游過來。
宋青書一刀下去,連着魚帶上來,一邊收拾魚,一邊感慨,“小王爺,咱們而今也算是守株待兔了。”
他這會兒已經完全清醒了,就着那汪水開始刮鱗剔骨。
宋青書可不像是王保保不知煙火,不一會兒,削的整整齊齊的魚肉薄片就被碼在一大塊魚皮上,看起來竟有幾分晶瑩剔透。
宋青書把彎刀一放,道,“小王爺,來嚐嚐我的手藝。”
宋青書眉宇間帶着幾分促狹,眼睛亮晶晶的,讓王保保分外不岔,當即哼了一聲道,“削的再好看,魚也不好吃。”
宋青書笑了一聲,“小王爺還是吃了再說吧。”
魚肉入口極化,味香肉嫩,與上一條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王保保深深不解,一邊吃肉一邊皺眉。
宋青書一聲輕笑,“你昨天把魚膽弄破了,可不就難吃麼!小王爺,若是沒有我,你可真就要天天吃破了膽的魚了。”
王保保輕哼了一聲,知道自己被宋青書看了笑話,就根本不接這個茬。
兩人歇了一夜,又飽餐一頓,總算是精神了起來,但是眼瞅着被困此處,也都愁眉不展。
好半晌,宋青書感嘆一聲,“要是真在這裡困上一輩子,小王爺,你的雄心壯志可就真空付流水了。”
王保保勉強勾了一下脣角,“可不只是我,青書你一手打下偌大基業,也不知道便宜了誰呢。”
兩人互相望了一眼,不由自主的同聲嘆了口氣。
宋青書拿起彎刀,又守在水窪旁邊捉魚。
王保保問道,“剛吃過,你現在抓魚乾什麼?”
宋青書道,“抓了魚,再帶點水,我們走回頭路去,再看看有沒有別的出口。我就不信了,這麼偌大的密道就只有這一條路!”
如此折騰了數天,宋青書與王保保將這一條密道來回查了數遍,也沒能找到出口。
這數日折騰,兩人都不好受。
原本宋青書玉面俊顏風度翩翩,而今都成了落魄不羈。
原本王保保劍眉星目金尊玉貴,而今都成了不修邊幅。
二人相互看着各人的形象,都互相覺得好笑。可笑過之後,卻都變成絕望。
這一日又是夜幕降臨,二人繼續裹在一堆衣物之間。
王保保見宋青書還是用右手抖開衣物,便道,“你左手傷勢好些了麼?”
宋青書嘆了口氣,攤開左手,道,“肩膀上都是皮肉傷,倒是不礙事。可是手上指骨斷了兩根。”
宋青書不繼續說了,但王保保卻能看到宋青書左手無名指和小指無力垂着。
王保保伸出手碰了碰,不自在的轉過頭道,“那天你何必和阿三硬碰硬!”
宋青書哽了一口氣,鬱悶道,“不去硬碰硬,我就又成你的階下囚了。”
王保保同樣鬱悶,“現在好到哪兒去了,你說你好端端的化什麼困獸圖,還兩隻老虎困在一處!與我們現在的處境真是好有一比!”
宋青書嘴角抽了一下,王保保又續道,“況且那天你就算落在我手上,我也不會殺你。”
宋青書聽着就笑了,“小王爺,這話你可別說了,你是不會殺我,可也不會放了我,我猜你定是想着捉了我讓我手下人投鼠忌器呢。”
王保保不吭聲,宋青書輕嘆了一聲,說道,“而今天下大勢,你比我清楚。時不與你,你何必一定要與天下大勢作對。蒙古皇帝已經坐不穩江山了,你何必還爲他拼命。”
王保保說道,“我是蒙古人,爲的是蒙古人的生存,誰耐煩爲皇帝拼命。大漠苦寒,生存艱難,比不上中原繁華。爲了族人能在中原生活,自然只能拼的一刻是一刻。”
王保保說罷,又悶悶道,“而今是什麼都不用想了。這樣說來,你還欠着我一件事沒做,倒是便宜你了。”
宋青書笑道,“我可是發過誓的,違背天理公義的事情我不做,就算咱們都還在外面,你在戰場上提出要求來,我可是不會做的。”
王保保黑着臉,“所以我說我虧了,你一扯反旗,我要求什麼事你都能往戰場上扯。”
宋青書悶頭笑了,“我可沒有,你要不現在想一件事讓我做?做完了咱們都輕鬆,就算是明天死了,也不用再去陰曹地府討債了。”
王保保瞪着宋青書,心道我現在能需要你做什麼事,可是不想一件讓宋青書萬分爲難的事,又覺得宋青書這幅笑臉特別礙眼。
王保保心思一轉,忽地笑道,“有了,你嫁我做世子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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