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宗主的故事(二十五)
天高雲淡,暖融融的日光拂散了嚴冬森寒的氣息。
被嚴寒與生活困擾的百姓們在這樣的天氣裡紛紛走出家門,或是去集市上交換購買生活所需,或是出門碰碰運氣尋些活兒幹,爲的只是一頓飽飯一點柴火。
這裡是一座邊城,位於宋蒙金交界,差不多是三不管的地界。而在兩百年前,這裡有一個名字,叫做日輪山城。
七夜在這裡住了兩日就離開了,他已經找不到任何熟悉的痕跡,再留下去徒然傷感。
這是一個混亂的年代,南方歌舞昇平猶如浮華一夢,北方烽火連年戰亂頻頻。七夜已在人間渡過了大半年。
他居無定所,四方漂泊。他現在是人身,修行的卻是妖魔的功法,但卻沒有給他帶來任何不適。
按照他的功力,他確定自己可以一直活下去——或許有一天,他的功力足夠深,能夠離開此世,去其他世界遊歷。
時間長了,七夜已經很少想起過往。他漸漸的不太喜歡出現在繁華鬧市,時常就在深山野嶺中休息。
往日錦衣玉食,現在七夜最常做的就是給自己拍一個除塵咒法。偶爾他會捉只野兔烤來吃,再尋一點茴香葉碾碎灑上去。
從野兔被他烤的焦黑,到最後噴香美味,七夜閒極無聊掐指算了算,也並沒有耗掉多少隻兔子。
就這樣走走停停,這一日竟給他走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蘭若寺。
匾額歪歪斜斜的,上面遍是蛛網灰塵,還焦了一大塊。寺牆倒了一面,能看見裡面雜草叢生。
七夜想了想,他輕輕擡起手。片刻間,灰塵滌靜,雜草全無,匾額復位,寺廟規整。
七夜走了進去,然後看見一隻肥兔子蹦蹦噠噠的吃草——七夜手起劍落,收了這個自己蹦到眼前的晚餐。
小半個時辰之後,肥兔子已經擺成了半熟的烤兔子。
七夜漫不經心的翻動着串兔子的長劍,有一搭沒一搭的添着柴火。
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師父,我們今晚在這裡休息吧?”
“進去看看,暫時借宿一晚。”
說話間,三個道士走進來。七夜瞧了一眼,一個年老的,兩個年輕的,估摸着是師父帶着小徒弟。
七夜轉頭繼續看着烤兔子,他拿出隨身帶着的茴香葉,放在火上烤了烤,準備烤乾了捏碎灑在兔子肉上。
冷不防旁邊小道士驚呼,“前輩、這葉子有毒,不能吃!”
七夜愕然擡眼,“你說什麼?”
七夜的眼神太過鋒利,讓小道士驚的連退了兩步。七夜一擡頭,三個道士纔看清七夜的面容,雖然滿頭霜發,但模樣十分年輕。
老道士打了個稽首,“公子,小徒無狀,打擾您了。但小徒說的沒錯,您手中拿的葉子有毒,不能吃的。”
七夜深深吸了口氣,“這不是茴香葉嗎?”
老道士說道,“茴香葉有很多種,這一種叫做紅毒茴。吃了它輕者頭昏眩暈,重者一睡不醒——”
七夜突然笑了起來,他猛地將手中的葉子握住,碎沫自他手上倏倏落下。
“七夜所吃的、用的,但凡本座經手的——無一不是爲了讓你能擺脫他的壓制——”
七夜突然想起金光對天魔所說的話,原來都是真的!七夜喃喃道,“金光、金光!你一直再騙我!你無時無刻不再騙我!”
“我怎麼能放過你——沒有一件事是真的!你讓我怎麼能放過你!”
魔氣緩緩聚集,這已完全是七夜自己的修爲。忽地,蘭若寺的角落裡驟然騰起幾道微弱的靈光,淡金色的光芒掃過,熟悉的讓人心涼。
七夜心中一驚,如臨大敵。他警惕的望着角落,有一個小道士已經驚喜的對着靈光撲過去,同時大呼小叫,“師父,您看,這是靈符!這是書裡面記載的靈符!”
老道士激動的鬍子直顫,“快、快讓我瞧瞧——這符紋、這紙張、這得有兩百年了!”
“不知道是哪位前輩高人留下的,”老道士小心翼翼的撫摸着符紙,用手指描繪着符咒紋路。
驀的,一道風捲來,那幾道靈符都被捲走,七夜的身影同時消失。
七夜緊緊的捏着那幾道靈符,就像當年天魔捏着金光的脖頸一樣用力。“有這幾道靈符,金光,我能找到你——當年你在這裡封印魅姬,留下了你的氣息,金光,這是天意!你休想去過什麼安安順順太太平平的日子!”
“金光,放過你,就是對不起我自己!”
霧峰山上,正在鳴鐘擊磬,崇真派新任掌門人正式即位,這位掌門名喚——傅玉書。
半夜裡,被關在霧峰山後山禁地數十年的逍遙谷谷主傅天威被逍遙谷的後人救走了,這引起了許多崇真弟子的警惕,他們在掌門傅玉書的命令下準備下山尋訪。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安排好了一切的傅玉書悄悄的出現在了倫婉兒的房間。
“不要——不要——”倫婉兒輕輕啜泣着,可是沒有人能夠救她,這甚至已經不是第一次!她的父親很清楚這件事,可是卻暗中默許了傅玉書的舉動——只要傅玉書能夠娶她就足夠了。
月光映入屋內,映襯得傅玉書清秀俊美的不似凡人。傅玉書好心情的將手指抵在倫婉兒的脣上,輕輕的噓了一聲,“婉兒,說什麼不要呢,你現在還有的選嗎?夜深了,我們不要吵到別人。”
涼風有信,秋月無邊。
七夜就坐在屋脊上,聽着下面的響動。
低低的、曖昧的聲音傳出來,還有傅玉書輕輕的笑,“我要的、都是最好的——婉兒,你這麼美,我真是喜歡你。”
七夜輕輕的皺眉,他尋到了他要找的人,但似乎這一世已經來晚了。不知道這個婉兒,是不是一個如同當年的婁妃一樣美貌溫柔的女子。
天光微綻時,傅玉書從房間裡走出來。款款而行,如芝蘭玉樹。目光清正,絲毫看不出剛剛做了一番竊玉偷香之事。
七夜微微踟躕,傅玉書的身影就已經轉過院落不見了。
倫婉兒非常痛苦,因爲她有身孕了,她可以爲了還未出生的孩子做任何事,但是孩子的父親卻不願意娶她。
——理由與她的父親默許她被人欺負是一樣的,因爲娶了她就不能做崇真派的掌門。
傅玉書既要做掌門,還想要孩子,他希望倫婉兒能悄悄的到他安排的地方去把孩子生下來。
倫婉兒萬念俱灰,悄悄的離開了霧峰山。她再也不想回到這個讓她失去一切的地方。
傅玉書表面上鎮定如常,但是當他一人獨處的時候,卻明顯有些心緒不定。他想不明白爲什麼倫婉兒會悄悄離開,甚至會再次回到雲飛揚身邊。
“爲什麼呢?”傅玉書低聲呢喃,聲音轉瞬即逝。然而,他耳邊卻忽然聽見一聲笑,“有趣,原來你根本不懂怎麼愛人。或者說,你真的喜歡倫婉兒嗎?”
“誰?”傅玉書大驚,來人的聲音與他不過幾步之距,但他竟沒有發現房間裡進了人!
七夜緩緩自暗處走出來,“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夠幫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而且,是任何東西。”
傅玉書微微眯起眼,然後竟緩緩笑起來,“你知道我想要什麼東西?”
七夜笑了一下,“你想要金蠶絲雨。”
“你能幫我得到金蠶絲雨?”傅玉書目光一凝,“你又爲什麼幫我?”
七夜緩緩走近,伸出左手握住傅玉書的臂膀,右手手指在傅玉書下顎上一託,輕輕的親吻傅玉書的眉心。
熟悉的靈魂氣息讓七夜心中激動,他下意識的擁住傅玉書,“我找到你了。”
傅玉書一抖,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竟完全不能動,一身的內功絲毫不聽使喚。他咬牙怒道,“滾開!我不需要你幫我。”
七夜頓了一下,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他的舉動似乎讓眼前的人產生了一點不甚美妙的誤會。他卻只是笑了笑,他喜歡看這張面孔上出現各種各樣的表情。
現在想來,金光平日對自己當真是太苛責了——他少有情緒,更少有笑容,但他始終是獨一無二的。
想着想着,七夜的眼神又冷淡了下去,他向後退了一步,“我會幫你,你喜歡倫婉兒嗎?”
傅玉書感覺到一身功力全都回來了,他敏銳的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有些本領是超乎他想象的。因此,他想了想,才直接說道,“我喜歡的,都是最好的。”
“世上沒有最好的,只有更好的。”七夜挑眉,“如果有一天你遇到更好的,你是要殺了她,還是會去得到她?看來,你並不怎麼喜歡倫婉兒,這很好。”
傅玉書微微沉吟,卻一直沒有回答。他轉開話題,再次問道,“你爲什麼要幫我?”
七夜笑了一聲,“因爲我想看看,你不擇手段會是什麼樣子。”
七夜很容易就讓燕沖天說出了金蠶絲雨後半段的口訣,傅玉書就在旁邊聽着,他只聽了一遍就都記住了。
而後,傅玉書才問道,“燕沖天爲什麼會這麼聽話就開口了?”
七夜道,“凡人沒有辦法抵抗迷心術的。”
“迷心術?”傅玉書的眼神微微閃爍,“凡人?你不是凡人?”
七夜笑了,他笑吟吟的在傅玉書耳邊說,“我當然不是凡人,我是——魔。”
傅玉書微微皺眉,向後退了兩步,然後看了看七夜,轉身便走掉了。
破而後立,傅玉書一向是個極能狠得下心的人,他廢了原本的武功、拋去了崇真掌門的身份、隱在逍遙谷重頭練起金蠶絲雨。
然後,他確實練成了。但是,他依舊敗在了雲飛揚的手中。
傅玉書不明白,他不想死,爲此他不惜以自己的兒子爲質,可是雲飛揚不會放過他。
雲飛揚的手重重向傅玉書的天靈拍下,卻被一道晦暗的風拂開。
七夜出現在兩人眼前,傅玉書的眼睛一亮,“你——”
七夜挑了一下嘴角,傅玉書便冷笑道,“你也是要我死的?你要親手殺我?爲什麼?你爲什麼幫我?又爲什麼要殺我?你給我的金蠶絲雨是不是假的?”
七夜蹲下來,用手擦淨了傅玉書脣角的血跡,“這麼多問題,你要我回答哪個?金蠶絲雨自然是真的,可是這套武功是分人的——就如同兩百年前,妖魔只能修行妖魔的功法,玄門只能修習道法一樣,金蠶絲雨會區分人的心性。”
“你說的對,我是來親手殺你的,我不會讓你死在別人手中。”七夜愛惜的撫弄了一下傅玉書的面孔,“如果你能想起前世,你就會明白我爲什麼要殺你——因爲,這是你自己選擇的。”
“當年你吞噬了天魔,而後與他同歸於盡。沒想到六道輪迴也沒能洗淨你魂魄中的魔氣,它讓你變成了現在的模樣。也許再過一個輪迴,天魔的氣息就會完完全全的消失。”
“等你的下一個輪迴,我會早早的找到你。”一縷魔氣自七夜指尖彈出,“我不會放過你,放過你,就是對不起我自己。所有我想要的,都只能屬於我。”
傅玉書無聲無息的閉上了眼睛,七夜俯身抱起他,飄然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親們投的地雷!昨天宗主領了便當——大家紛紛出水,親們似乎都很期待宗主便當?撓下巴思考中——
小昭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5-05-22 22:18:40
綠綠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5-05-23 00:1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