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宗主的故事(十一)
夜幕之下,忘情森林外寂靜的只能聽見極輕微的靈氣或者魔氣運轉時的噼啪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滿疑惑的落在七夜臉上,七夜則凝視着金光,說道,“本君不明白,難道在宗主眼中,只有人魔之分,就沒有善惡之別嗎?”
七夜沉聲道,“上官玉兒天性狠毒,宗主卻視而不見時刻縱容,豈不是助紂爲虐?”
金光眉頭微微一皺,緩緩開口道,“玄心正宗的職責是斬妖除魔,凡人善惡自有官府管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等修行之人自然深知因果報應。”
“上官玉兒若當真做出惡行,官府中便自有她的去處。魔君縱然巧舌如簧,也改不了魔道中人非我族類!”
金光話音一頓,又道,“本座實在不明白,上官玉兒秉性如何,與正魔兩道有什麼關係?與魔君又有什麼關係?”
七夜心頭大怒,他當年年幼,不知爲何被下藥帶走甚至帶去何處,而今又怎麼能不懂?可原來自己心頭大恨,在金光心中竟沒有留下絲毫波瀾。
只是人魔之別,便猶若天塹。爲人之時,金光願意爲自己梳頭綰髮吹笛烤兔子。爲魔之時,便是受辱於人金光也能視而不見!
這等天塹之別,七夜怎能甘心,有如何不恨!
金光確實不懂七夜的這一番岔恨,他身爲玄心正宗宗主,許多事早已看淡,救死扶傷更是常事。當年救了小寧,不過就是順手,帶人回玄心正宗,也只是順路。
而小寧突然變成了七夜,金光只後悔怎麼當時有眼無珠竟沒認出這個大敵來。至於上官玉兒膽大包天把主意打到七夜身上——這都不用去想,七夜根本不可能受到任何委屈。
當時那些躺了一地的屍體就清楚無比的證明了這一點。
至於正魔之分、以及玄心正宗與陰月皇朝之間幾百年的仇恨,又能與上官玉兒這個小丫頭有什麼關係!
七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把沉重的憤怒壓在心裡。他的手從劍柄上放開,驀的兩手一拍。
“轟隆——轟隆——”連聲巨響,衆人腳下地動山搖,功力弱的跌倒了一片。
玄心四將異口同聲驚道,“是陰月皇朝的陰雷!”
“你們什麼時候埋下的?”
七夜沉聲道,“本君今天不想大開殺戒,也沒心情與你們同歸於盡!金光宗主,依本君看,我們今日到此爲止如何?”
金光眉頭微微一動,緩緩道,“魔君好謀算。”
七夜說道,“若非拜宗主所賜,陰月皇朝早已損兵折將。本君也不屑此等小道。”
“縱然魔君不屑,卻依舊能用。”金光脣角勾了一下,“魔君果然不愧是魔君。就如魔君所說,今日罷手。魔君莫忘了將你埋下的所有陰雷全數帶走!若是傷了無辜凡人,本座絕不會就此罷休!”
七夜道,“明日本君會派人取出所有陰雷,玄心正宗大可派人監視。”
七夜說罷,便帶着魔宮衆人離去。
金光瞧了七夜的背影一眼,轉頭吩咐道,“暫時在山上結營,查探陰雷所在,以防陰月皇朝失信,待所有陰雷取出,明日再行下山。”
說罷,金光也帶着玄心正宗弟子另覓安營地點。
原本還人羣涌動的山頂,轉眼間就剩下燕赤霞一家三口,外加寧採臣和諸葛流雲。
諸葛流雲撓了撓頭,兩邊望了一望,“這就都走啦?”
燕赤霞拍了諸葛流雲一下,“走了還不好,打起來更糟啊。真想不到,金光和七夜魔君早就認識啊。”
寧採臣失魂落魄,只喃喃着,“小倩、小倩……”
燕紅葉目光復雜的瞧了寧採臣幾眼,諸葛流雲就湊了過來,笑嘻嘻的叫道,“師妹。”
陰月皇朝也暫時在忘情森林外安下營寨,幾乎是天邊微亮的時候,七夜纔有時間去理清屬於自己的憤怒。
而他之前的時間,幾乎全都留給了魔宮四賢。
要知道他只離開半日,陰月皇朝就弄到損兵折將,差點讓金光一網打盡,最大的緣由就是魔宮四賢不聽命令,擅自決斷!
七夜恩威並施,暫時把魔宮四賢壓制住,至於他們是否心服,對於魔來說並不重要。
因爲,魔生性狡詐崇尚力量,只要七夜的力量足夠強大,心機足夠深沉,他們就不會冒險去承受背叛帶來的風險。
七夜覺得他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一種憤怒,即使是當年黃粱夢中看見陰月皇朝屍橫遍地毀於一旦也沒有這樣憤怒。
在這種憤怒的同時,他甚至還清晰的知道憤怒的來源。
——源於被人忽視的不甘、以及無法改變現狀的無力、同時還有灼人的嫉妒。
而這種不甘、無力與嫉妒,都來自於金光對魔的仇視與偏執!
只要是人,即使歹毒如上官玉兒,金光也能縱容疼愛。只要是魔,即使他不願傷人害人,金光也要殺之後快!
營帳外晨曦微綻,營帳內夜明珠光芒流動。七夜幹坐了小半個時辰,他突然輕咦了一聲。因爲,他陡然想起他還是小寧的時候,金光曾經說過一句話——
“上官玉兒本性不好,但有一樣好就值得本座另眼相看。”
——有一樣好?當年才六歲的上官玉兒究竟有什麼好處能值得玄心正宗的宗主金光另眼相看?
七夜覺得,他應該好好的查一查上官玉兒。
帳外突然嘈亂起來,鏡無緣在帳外大聲道,“聖君?”
七夜快步走出去,“老師,發生什麼事了?”
“方纔我們派人取出陰雷的時候,聽見諸葛流雲大聲說——寧採臣是七世怨侶之一!” 鏡無緣語速極快,“當時玄心正宗門人正在附近,他們應該也聽見了。”
七夜一驚繼而又是一喜,當即說道,“捉住寧採臣,帶回陰月皇朝!”
與此同時,金光也得到了消息,他坐在椅子上,目光默默的在異常興奮的玄心四將臉上繞了一圈,覺得他現在說寧採臣不是也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倒不如用寧採臣調出聶小倩。
畢竟殺一隻小狐狸,總比殺七夜魔君容易多了。而七世怨侶只要死了一個,天魔衝七煞就不會發生!
所以,金光不再猶豫長身而起,斬釘截鐵的道,“七世怨侶絕不能留在世上!”
陰月皇朝要抓寧採臣,金光要調出聶小倩。剛剛平靜了幾個時辰,玄心正宗與陰月皇朝再次對上。
燕赤霞與司馬三娘在諸葛流雲說破寧採臣是七世怨侶時就知道大事不妙,當即拽着寧採臣就走。
出乎燕赤霞一家意料的,金光竟頗爲好心的允許他們帶着寧採臣走,甚至還願意讓玄心正宗弟子出手攔住魔宮衆人。
望着寧採臣離去的背影,朱雀不解的問道,“宗主,我們就放寧採臣離開?”
金光淡淡道,“寧採臣究竟是不是七世怨侶,還需要驗證,只要他不落在魔宮手上就足夠了。”
七夜遠遠看見事不可爲,當機立斷道,“我們暫時回宮,稟明母后再做決斷。” 有聶小倩在,陰月皇朝已經搶到了先手,七夜並不怎麼擔心七世怨侶的事。
金光帶領玄心正宗弟子回京城,七夜則帶領魔宮門人回魔界。熙攘吵鬧了數日的忘情森林再次歸於平靜。
玄心大殿內沉靜肅穆,金光剛剛帶領弟子們做過早課。
在所有人眼中,他此刻正在閉目打坐,但實則他卻正在回想前些日子所遇到的七夜魔君。
——無論怎麼想,金光也不明白,七夜魔君爲什麼要當衆提到上官玉兒。
是隨口一說,還是另有所指?依金光看來,七夜魔君雖有時天真純良的不像魔君,但覺不該是信口開河無的放矢的人。
如果不是七夜口中的嫌惡太過明顯,並且還清晰的記得七夜喜歡聶小倩,金光甚至都有點覺得七夜是不是喜歡上官玉兒,才這麼多年來都對她念念不忘。
金光忽地聽見外面有竊竊語聲,金光睜眼示意下首侍立的弟子。這位弟子心領神會走了出去,不一會兒,領了一個嬌俏美麗的少女進來。
少女笑的眉眼彎彎,甜甜的喚道,“金光叔叔,你終於回來了,玉兒很想念你。”
金光隨意的嗯了一聲,“丫頭,你這段時間沒有惹事吧?”
上官玉兒扁了扁嘴,這個簡單的動作由她做來竟帶着說不出的可人和嬌俏,“金光叔叔,玉兒一向都聽話的,哪有惹事啊。”
上官玉兒悄悄的看了一下金光的臉上,大着膽子坐在金光下首,輕輕的扯着金光的袖子,“金光叔叔,你幫幫玉兒好不好?”
金光看着上官玉兒,“還說沒惹事?若沒惹事,怎麼還要本座幫忙?”
上官玉兒不服氣的說道,“纔不是我惹事呢,都是那個袁相國,他前幾天上門來找我哥哥,逼哥哥把我嫁給他的兒子。”
“我纔不要嫁給那個什麼袁九天!我更討厭袁相國的嘴臉,好像讓我嫁過去是給哥哥貼金一樣。我討厭他們!”
上官玉兒清楚的知道什麼樣的態度讓金光不討厭她、甚至更喜歡她,所以她絲毫不介意在金光面前展露本性。
果然如她所想,金光聽了便隨意的笑了一下,“不喜歡就不必嫁,一個袁相國,本座還不放在眼裡。”
上官玉兒眼睛一亮,脆生生的道,“謝謝金光叔叔,玉兒就知道金光叔叔會幫玉兒的。”
朱雀忽然快步走進來,她看見上官玉兒坐在那裡,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跪下道,“參見宗主。”
金光輕輕的嗯了一聲,然後看了上官玉兒一眼。
上官玉兒立即會意,站起來說道,“玉兒先回去了,過幾天再來探望金光叔叔。”
上官玉兒走後,朱雀纔回稟道,“宗主,聶小倩出現在日輪山城。屬下發現燕赤霞等人在籌劃婚禮,似乎是燕紅葉要嫁給寧採臣。”
“燕紅葉是七世姻緣之一,如果寧採臣是七世怨侶,燕紅葉怎麼可能嫁
給寧採臣。所以,屬下認爲其中一定有古怪。經屬下等查證之後卻發現,原來是聶小倩要與寧採臣成親。”
金光微微垂目,凝神略想,末了他不知怎麼卻嘆了口氣,道,“傳令下去,玄心四將與本座同去日輪山城。本座要去好好的看一看,聶小倩與寧採臣究竟是什麼命格。”
“傳令下去,如果聶小倩與寧採臣是七世怨侶,殺無赦!”
朱雀遲疑了一下,“如果他們兩個是七世怨侶,成親不是化解了怨氣嗎?”
金光漠然道,“如果一個是,而另一個不是呢?”
玄心正宗到達日輪山城的那一天,正是婚禮當天。
金光帶着玄心四將來到寧家,寧大娘見到金光便嚇得退後幾步。
每個人都看見寧大娘的身體在不停的發抖,她甚至不敢看金光一眼。
寧採臣急忙走過去扶住母親,同時安撫道,“娘,你忘了,就是這個人治好了你的病啊。”
寧大娘點着頭,卻依舊惶恐不安,根本不敢擡眼看。
燕赤霞與司馬三娘看見這一幕,他們都明白其中緣由。因爲,當年就是金光一劍殺了寧採臣的父親,也就是寧大娘的丈夫。
司馬三娘沒好氣的說,“金光,你們來做什麼。”
金光淡淡說道,“七世怨侶成親這麼大的事,本座怎麼能不來呢。”
話音未落,一個清朗的聲線從門外傳來,“本君相信金光宗主應該是與本君一樣,專程前來恭賀新人的吧。金光宗主,你說是麼?”
金光轉頭,正見七夜出現在門口處。金光說道,“比起本座前來賀喜,魔君出現才讓人奇怪。陰月皇朝竟能坐視七世怨侶成親?真是笑話!”
“七世怨侶成親便能化解七世求而不得的怨氣,難道陰月皇朝打算放棄七世怨侶麼?”
金光說完,就徑自向喜堂內走去。但金光所說的話已經落在每個人耳中。
七夜聞言心中苦笑了一下,他也不明白爲什麼母后要支持七世怨侶成親。但是此時此刻,他只能說動,“有情人終成眷屬,有什麼不好。本君雖然是魔,但魔並非不懂情。”
很快,花轎迎門。一層厚重的濃霧隨之而起。在這片濃霧中,新娘子由燕紅葉換成了聶小倩。
新人剛剛跪拜高堂,一股熟悉的靈力驟然出現,聶小倩露出痛苦的表情。
所以人都下意識去看金光,數道灼灼的目光讓金光無奈的抽了一下嘴角,“不是本座。”
一個人影驟然出現在喜堂門口,紅顏白髮冷酷無情。燕赤霞和司馬三娘驚呼道,“紅葉,你怎麼了!”說話間,夫妻二人同時出手準備制住燕紅葉,卻不想二人聯手竟也不是燕紅葉的對手。
喜堂上亂成一團,金光皺了皺眉,他真的一點都不想把以前看過的鬧劇再看一遍。
燕紅葉擊退燕赤霞與司馬三娘,靈氣便直衝向聶小倩和寧採臣。七夜身形一晃,硬生生與燕紅葉對了一掌。
聶小倩此時已被燕紅葉的靈氣逼得顯出了狐狸尾巴。
金光指間倏地夾起一道靈符,向聶小倩一指。一道淡金色的光芒在喜堂上爆開,所有人都呆了。
正在比斗的七夜與燕紅葉也驀的停了下來。
聶小倩噗的吐出一口鮮血,她留戀的看了寧採臣一眼,“傻書生……”
聶小倩軟軟的倒在地上,不一會兒,她在衆人眼中化作一團小小的、軟軟的狐狸,抽搐了幾下就漸漸的沒有了聲息。
同一時刻,燕紅葉的白髮緩緩變成黑色,她望着亂七八糟的喜堂,遲疑道,“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