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的故事(八)
初陽暖照,晨風拂面。這一日正是極難得的晴朗天氣。略帶鹹味的海風吹過來,竟帶起幾分難言的清爽。
葉孤城站在沙灘上,任由海風吹拂着墨黑的發,束髮的兩串曜珠也被微微吹動,帶出輕巧的脆響。
他已一夜未眠。
葉孤城一手無意識的摩挲着腰間長劍,他的神思卻在想着被他安置到自己臥房中的宮九。
用劍者當誠心正意,既已明確已心,自當無懼無畏,否則何必修心?
葉孤城極目遠眺,一夜之間,他的心思已明,心緒已定。至於宮九,既然他已經認定。那麼宮九就只能是白雲城的人!
碧青色的天空與蔚藍色的大海遠遠結成一線,一個烏色的黑點慢慢出現,不多時,一艘海船顯了出來。
葉孤城的神色一凝,他已認出了那艘船上的旗幟……是南王府!
雪白中衣,雙層隱繡,純白廣袖外衫。宮九打量着送到眼前的衣物,微微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左右兩側的侍女一個捧了百花露,一個捧着琉璃盞。恭恭敬敬的送上來,一舉一動極有規矩。
宮九一聲輕笑,爽快的任人伺候着漱口淨面穿衣挽發。
宮九的心情極好,所以他笑眯眯的捏起一個美貌侍女的下顎,調笑道,“好一個美人,你家城主定是很喜歡你了?”
這個侍女淡淡的睨了他一眼,然後恭敬的垂眸,“公子說笑了,服侍城主是清顏分內之事。”
清清冷冷平平靜靜的回答讓宮九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
宮九並不惱,他見過太多女人,也有過太多女人,所以他知道怎樣才能讓女人無法抗拒。
於是,他優雅的笑了起來,“你叫清顏?真是個好名字。”
這一回,連回答都沒有了。侍女們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就全部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宮九張了張口,卻只是笑了一聲,心道白雲城真是規矩森嚴,怪不得他始終無法在城主府安下密探。
葉氏一族經營白雲城已有百年,城主府內景緻宜人其精緻之處絲毫不遜於太平王府。
宮九穿過迴廊,邁過曲橋,悠然行走在城主府內。
許是葉孤城早有吩咐,宮九一路行來並未受阻。然而,當宮九問起葉孤城的所在之時,得到的回答卻讓他皺了皺眉。
南王世子來訪?他……來做什麼?
宮九畢竟是王府世子,縱然久未歸家,但是應有的消息卻半分不落。南王父子狼子野心他更是早有知曉。畢竟……那南王世子的容顏竟與今上生的九分俏似!
宮九站在一方花池之前,驀地彎起一抹冷笑,眼底盡是殘酷和冷峻……如果有了更好的合作對象,那麼葉孤城還會選擇他麼?
不是他自負,而是比起他宮九,南王父子根本就是再容易不過的踏腳石!
午時,宮九在書房尋到了葉孤城。而葉孤城正在看南王世子送上的禮單。
宮九嘴角噙着笑湊了過去,道,“是堂弟送來的麼?”
葉孤城瞧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宮九本也沒想葉孤城能答他,只伸出兩指捏住了禮單一角。
於是,葉孤城就鬆了手,宮九就光明正大的將單子拿在手中,瞧了兩眼,嘖嘖嘆道,“單是兩百年的玄蔘就送了一對過來……令舅還真是大手筆。”
葉孤城彎了彎脣角,隨意道,“你若有需要,儘可拿去。”
宮九隨手將禮單一拋,禮單夾了勁風打翻了書案上的琥珀盞。一時間,書案上一片狼藉。
葉孤城眼神平靜,只淡淡的瞧了宮九一眼。
宮九不知爲何心頭忽地一窒,他只冷笑道,“預先取之,必先予之。南王是隻老狐狸,由不得你左右逢源。”
左右逢源?葉孤城淡淡揚眉,琥珀色的眸子深深的看了宮九一眼,才緩緩道,“本座自有主張。”
宮九攏在袖中的手倏地攥緊,眸底劃過一絲陰狠。
葉孤城靜靜瞧了他半晌,忽地微微一笑,有如雲飄霧散霽月當空。他的聲音淡淡,卻恍惚帶着安撫,道,“南王世子後日返程,九公子無需憂心。”
宮九微微眯了眯眼,驀地輕笑了一聲,帶着輕鬆和愜意,應道,“城主所言甚是,在下多心了。”
兩日後,南王世子離開了白雲城。而城主府內,宮九隨手揉碎了一朵白玉蘭,任那潔白的花瓣染上塵垢。他古怪的笑了笑,輕聲自言自語道,“揚湯止沸何如釜底抽薪……只要沒了南王世子,不就什麼都解決了麼。”
葉孤城合眸盤膝端坐在紫檀木榻上,凝神打坐運氣。武學修爲似他這般境界,每每有一分進益都需機緣。
然而,葉孤城也未曾想到,宮九竟然會是他的機緣……或者說,豁然開朗的心境纔是他的機緣。
不知過了多久,葉孤城只覺得精氣神質,隱隱皆有提升,一股難言的輕鬆怡然之感一點點延展到周身諸穴。
葉孤城睜開眼,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
外間早已備好了沐浴之物,葉孤城將自己浸在熱氣蒸騰的水中,隨意問道,“宮九何在?”
屏風後服侍的正是清顏,她將替換的衣物擺好,應道,“公子一早出了門,護衛方纔來回稟,公子已經乘船出海了。”
葉孤城微闔的眼猛的睜開,出海……葉孤城心中一動,那日書房內宮九陰狠殘酷的眼神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逝。
葉孤城眉心一皺,沉聲道,“吩咐下去,本座午時離島。”
狹窄的山道上,四個年輕男子擡着一頂雪白罩紗檀木大轎,前後侍女灑下花瓣,芬芳滿路。
一行人衣袂飄飄,足不沾塵,不過片刻就翻過山頭,出現在官道上。
道邊的茶水攤子生意清淡,陸小鳳正端着渾濁的茶葉湯唉聲嘆氣。茶水攤子的老闆不錯眼的盯着他,生怕陸小鳳在他不注意的時候跑了。
這並不怪這位老闆,因爲陸小鳳的身上不但全是泥,而且全身都是汗臭氣。
所以,當一陣清冷悠遠的香氣飄過來的時候,實在令人心曠神怡。就連陸小鳳自己也忍不住擡頭去看。
然後,他一口茶噴了出來,指着那頂轎子好似看到親人一般的撲了過去,大呼小叫道,“葉孤城……”
轎子停了下來,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挑開了轎簾。
陸小鳳向前撲的動作倏然止住,因爲他被兩個侍女攔住了。這兩個侍女腳尖輕移,手臂上挽着的籃子動了動,手裡拿的花枝略微調整了方向。看似動作不大,實則正正攔住了陸小鳳的身形。
陸小鳳面對着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他當然說不出一句不是來,只能眨眨眼,道,“葉孤城,你要喝茶麼?”
有一種人,即使處於陋室,也如同身在王庭。
葉孤城就是這樣的人。而現在他正端坐在這個簡陋的茶攤裡,看着陸小鳳狼吞虎嚥的大嚼着剛剛從白雲城護衛手中順來的糕點。
直到陸小鳳抹抹嘴,又灌下一杯同樣順來的清水,葉孤城纔開口道,“所以,你攔住我就是爲了打秋風?”
陸小鳳摸了摸鬍子,“我的家當都被猴精偷得精光,好在遇見你。葉孤城,你請我一頓,我也做個回禮。”
陸小鳳神神秘秘的嘿嘿一笑,“我請你去吃素齋,如何?”
蒼茫的暮色中,傳來了清悅的晚鐘聲。
晚風吹過竹林的時候,花滿樓已經走進了苦瓜大師的禪房。
禪房裡縈繞着一陣陣無法形容的香氣,足以引起任何人的食慾。但是花滿樓卻在香氣中嗅到一絲熟悉的悠遠的檀香氣味。
花滿樓怔了怔,就微笑道,“原來是城主大駕光臨。”
葉孤城微微頷首,道,“花滿樓。”
陸小鳳已經開始大快朵頤,連招呼也顧不得打。
花滿樓坐在陸小鳳身邊皺眉道,“你平時本來不太臭的,今天怎麼就像是剛從爛泥裡撈出來一樣?”
陸小鳳道,“因爲我已經有十天沒洗澡了。”
葉孤城與花滿樓同時皺了下眉,苦瓜大師依舊笑着替陸小鳳夾菜,似乎生怕他吃的不夠快一樣。
一盆素火腿、一盆鍋貼豆腐,都已碟子底朝了天,陸小鳳才總算停了下來,然後他的嘆了口氣,苦笑道,“大師請我吃這頓飯,只怕沒安什麼好心。”
苦瓜大師笑道,“這是你自己撞上的,我可沒請你來。”
然後,一個很英俊、很有吸引力的男人走了進來,微笑着拿出一塊鮮紅的緞子,上面繡着朵黑牡丹。
而這個男人,當然就是金九齡。
在與金九齡聊過之後,陸小鳳很快就離開了苦瓜大師的禪房。因爲,他要去查一件案子。戒備森嚴、機關重重的南王府失竊!誰纔是那個的紅衣蒙面繡花大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