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氏祠堂。
景言楚去南院找過雲意晚,可是,雲桐說她沒有回來。
他又向看門的小廝詢問過,她並沒有出府。
他大概想了雲意晚會去的地方,最終將位置定在了祠堂內。
祠堂內的青煙依舊還在徐徐升起,只是此刻的煙要比夏日之時更爲濃郁。
雲意晚一人跪在靈堂之前,瘦弱的身影在這大廳之內更顯羸弱。
她的背挺得筆直,頭微微揚起,目光集於雲霆予的靈位之上。
景言楚也將目光置於那人的靈位之上,他微微抿脣,遲疑片刻,他終決定踏入祠堂之內。
他直直走到雲意晚身邊,跪下、磕頭,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
雲意晚仍沒有側目,亦不作任何表態。
“雲將軍,家父欠您的,以後,我會以命護住雲家,與雲家同生死、共進退!”
“阿言,你是因爲覺得欠雲家的,纔會選擇和我在一起的嗎?”
之前,她便覺得景言楚對她不似其他人,似乎早就相識,原來他們之間還有這份牽扯啊!
“不是,我並沒有將愛意與歉意混合,其他我現在還不能保證,但是,我對你的心是真的。”
雲意晚看着景言楚臉上的糾結,“真的嗎?來,我們看一看你我初次見面,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背後都有哪些人,你敢說我所言不是真的嗎?”
“……”
景言楚無言,確實,那日他僅僅是遠遠看她一眼,便認出了她,從頭到尾她都不知他的身份。
“阿言,不,景公子,你當真分清了你對我的感情是什麼嗎?說是愛意,可是,明明認識不久,你就願意以命救我,這是情嗎?這是你覺得虧欠我雲家的,所以,你纔會將我看得重要,可那不是情。”
景言楚急了,他將雙手置於她的肩膀處,“悠兒,不是的,或許如你所言,最開始我是不明白自己的心,可是,我現在可以確定我的情感。”
雲意晚疲倦地將景言楚的手扒開,然後緩緩站起。
“景公子,你其實沒有必要做到這一步的,剛纔我一直跪在這裡,也想清楚了,你其實不欠我什麼,你也沒有必要將一生綁在我的身上。”
若是他將情與虧欠弄混了,才下了娶她的心,那大可不必。
“我爹當時救你爹,完全是出於情分,就如同我爹出事,你爹也會捨身相救一樣,他不會後悔自己的所爲,那作爲他的身後人,我們也不會將他的死歸咎於你們景家人身上。”
她自小就失去爹爹,她曾埋怨世事不公,可她卻從未埋怨害她失去爹爹的人,因爲她知道他爹的做法是正確的。
“這件事你無需耿耿於懷,我相信爺爺也不會責怪你,你也可以徹底放下了,至於你我之間,我希望你能想清楚,我不想因我,而誤了你一生。”
她當初被前世之事蒙了心,一心想着是虧欠他太多,應該給自己和他一個交代,纔不斷靠近他。
現在看來,他與她的情況也差不多,他們之間是需要靜下來,好好思考自己的真實想法了。
雲意晚已行至廳內正中央,而景言楚還在原地跪着。
她沒有回頭,“阿言,你好好想清楚,明日,我們‘繞香酒肆’見。”
這件事既然從那裡開始,那便也在那裡結束吧!
“好……”
雲意晚聽到身後傳來弱弱的聲響,不過,也正好如她所願。
她徑直離開,獨留景言楚還待在原地,只是此刻他的身姿卻不再挺立,反而一副全身力氣被抽乾殆盡的模樣。
雲意晚離開北院,便獨自離開了雲府。
最近的事繁多而冗雜,沒一件可令她開懷,上天可真喜歡捉弄她啊!
走着走着,突然經過濟世醫館,文衍經在藥房打點,正好撞見了失魂落魄的雲意晚。
“小晚,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你那爺爺又罰你了?”
雲意晚持着若有若無的笑,“文叔,我爺爺是不會罰我的!”
在她看來,她爺爺對她所做之事都是正確的,沒有懲罰之說,只有她做得還不夠好。
“是是是!有你這個寶貝孫女護着,他做什麼都是對的!”
他真的很羨慕,雲世涯有這麼一個孫女啊!
雲意晚又將嘴角的弧度擴大幾分。
“好了,先進來坐,告訴文叔你有什麼煩心事?”
雲意晚現在雖和他有說有笑的,但是,他還是能看出她爲一些事情煩憂。
既然擔起她長輩的身份,自然也有義務爲她排憂解難。
不管別人是怎麼想的,反正他是這麼想的。
此時,醫官也沒什麼人,雲意晚也沒有猶豫,直接隨文衍經進了內院坐下。
“說吧!到底是誰惹你不開心了,文叔替你教訓他。”
雲意晚看着文衍經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樣,眼中流露出不少感激。
“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被生活瑣事困擾。”
“那快說出來,你文叔從醫這麼多年,還是見過不少家長裡短的,有很多都是按照我給的建議解決的。”
如果是什麼用腦子的大事,他還真比不過雲世涯,但是這生活中的事,他還是挺在行的。
“文叔,你可曾心悅過誰嗎?”
她認識他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可從未見過他身邊有任何女子,她雖不知原因,但其中定有一段難以割捨的往事。
文衍經一頓,顯然沒想到她會這樣問,不過他很快釋然。
“小晚,怎麼突然問這個,你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以雲意晚的個性自然不會直接言明,“我只是好奇,纔想着問問文叔。”
文衍經不疑,嘆了一口氣,才娓娓道來。
“年輕時候確實有一個想白頭偕老的人,可你也看到了,你文叔啊!靠着這從醫也賺不到什麼錢,她爹孃便要不顧她的意願,將她嫁給當地一個富商的兒子做妾,她不願與我分離,她爹孃便以死相逼。”
想到這裡,他滿臉無奈。
“文叔至仁至性,是他們沒有識人之明。”
“是啊!可是,她是懂我的。”文衍經划起苦澀的笑,“她爲了不辜負爹孃的恩情,也爲了不負我,在新婚之夜便服毒自盡了,我趕到之時,她已是藥石無靈,再無轉機。”
此刻,文衍經臉上的痛苦之色完全凸顯,帶着對往事的悲痛,以及對逝者的不捨。
“文叔,逝者已矣,對於她而言,這或者是最好的結局,只有您好好活着,纔不負她對您的真心。”
“是啊!她也是這樣說的,所以,我一直努力的活着,活成她希望的樣子。”
文衍經長嘆一口氣,“罷了!既然都過去了,就不提了,你想問我的是?”
“我想問文叔,這感情,別有目的接近才形成的情感與純粹的感情相比,哪一個更好?”
“這……”
文衍經起身踱步,思慮這個問題,突然他看到篩子中放着的草藥,他一喜。
他走去拿起一片未來得及曬的草藥和一片已經曬乾的草藥,擺在雲意晚面前。
“小晚,你瞧着這兩種可有區別?”
雲意晚搖頭,“應是沒有區別的。”
“這不就對了,看似一個幹了,一個還是原本的模樣,可是它們之間是沒有差別的,它們都還是治病救人不可缺少的良藥。”
“情,亦是如此,無論這情之所起原因爲何,這份情都已經存在在這裡了,是不可磨滅的,我們不能因爲一開始的不當,而否決所有,要知道毒藥雖能死人,但也能救人,關鍵還是要看當事人的取捨。”
雲意晚抿脣,她明白文衍經所言,可是……
“那文叔,是不是之前種種都可以不計較?”
“關鍵要看你的心,旁人是無法干涉你的決定的。”
心嗎?她不在乎他的身份,從始至終她在乎的只是,他對她的情到底是執念所致,還是真的喜歡她這個人?
“多謝文叔,您的話,我會牢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