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這是小廚房剛送過來的梅子湯,要不要先嚐嘗?”阿瓊捧了個放滿冰塊的大盤子進來,中間那小巧的一碗,隨着她細碎的步伐,泛着晶瑩剔透的波光。看上去實在是讓人食指大動。
“放那兒吧。”可是,朱綺羅只是瞟了一眼,便將注意力又放在了書本上。
“是。”阿瓊應道,將那大盤子放在一邊,又接過一旁宮女遞過來的熱手帕,將自己的雙手捂熱之後,才站到朱綺羅身後,爲她揉捏肩膀:“娘娘還覺着胸口悶嗎?”
“這心裡,一直就沒有暢快過。”朱綺羅皺了皺眉頭,將手裡的書本擱置在一邊:“費盡心思,結果只是廢了一個萬家的奴才。真是大費周章,白忙一場。”
“娘娘其實也可這麼想。那錦瑟向來聰慧。又忠心耿耿,她一死,淑嬪現下猶如是被人斬斷了左膀右臂。再加上她現在不過是個嬪位,已是不足爲患了。”阿瓊爲了討得朱綺羅的歡心。連忙寬慰道。
“嗯。說起來,這錦瑟也確實忠心。在掖庭監裡吃了那麼多苦頭,也沒見她開口說萬菁菁一個不字。萬菁菁何德何能啊,調教出這麼一個下人來。只是可憐了這可塑之才,攤上了她那麼一個主子。”說着,朱綺羅便又捧起了書本,心不在焉地翻看起來。
朱綺羅一番話說完,稱讚的都是別家奴婢的忠心,聽在阿瓊耳朵裡,不禁有些尷尬。正好朱綺羅的心思又已經不在這件事情上了,她也不敢說多餘的話,只是埋頭給朱綺羅揉按肩膀。
“娘娘,完顏貴人求見。”宏在找亡。
“讓她進來吧。”聽了宮人的稟報,朱綺羅眼皮都沒有擡一下。阿瓊見狀。便知道完顏若璃肯定是皇后主動召來的。正打算退下,卻被朱綺羅叫住了:“你也不是外人,便在一旁聽着吧。”
阿瓊一愣。誠惶誠恐地領命站在一旁。
“皇后娘娘。”今日的完顏若璃,顯得比平日裡氣色更好了些。
朱綺羅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會兒,忽然笑開來:“妹妹今日氣色好得很啊,什麼好事兒,都顯在臉上了?”
“剛經過雎鳩宮,見那兒雀鳥叫得歡,瞧着這夏日暖陽,百鳥歡騰的場面,心情也不自覺好了不少。”完顏若璃見有阿瓊在,說起話來也委婉了些。
朱綺羅掩脣一笑,難得說了些詼諧打趣的話:“你這個小妮子,倒慣會埋汰人的。”說着,她便拿起了手邊的茶碗,也示意完顏若璃與之一起品茶:“怎麼?那禁足令還沒過呢?”
“算來,尚有五日。”完顏貴人眼眸向下一垂,茶碗裡便依稀映出來她若有所思的面容。
“嗯。五日。宮裡,可還有人伺候着嗎。”
二人看似是在閒聊,實則是在確定已經倒下的敵人處境是否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潦倒。
“還有的,畢竟雖然是被禠奪了妃位不假,可是她萬家大小姐的名頭還在那兒,好歹也是個嬪。在她宮裡留着的下人們,自然不敢像欺負平常落魄主子那般對待她的。只不過……錦瑟去了以後,怕是再也沒有人會爲她盡心盡力了。”
“對了,今日找你來,可不是光說她的。”聽了完顏若璃的描述以後,朱綺羅的臉上露出些微愉悅的神情,旋即便將注意力放在了別的事情上:“北國那邊,戰事將歇,我朝援軍已經班師回朝。這件事情,你可聽說了?”
“此等大事,臣妾自然是多少有所耳聞的。”完顏貴人含笑道:“待到那四萬兵士回朝之後,估摸着皇上心中,也會有統領人選了吧。”
“這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嗎?到底是林子書,還是尉遲逸,這都不好說。不過,肯定不是我家允寧了。”說到這兒,朱綺羅還是心裡有些不舒坦,卻沒表現出來有多氣急敗壞。
完顏若璃聞言,擡起頭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見她眉宇之間並未現出冷酷狠厲的模樣,這才放下心來接話:“娘娘打算如何做,臣妾洗耳恭聽。”
“說起來,這兵權追根溯源本來是你們完顏家所有的。”朱綺羅不經意地一句話,卻叫完顏若璃怔了怔。見對方一臉茫然地瞧着自己,朱綺羅微微一笑,又低下眼來看向手中把玩的小佩件:“如何,可曾想再拿回去。”
“臣妾不敢做此妄想……只是……這確實也是家父心中一塊心病。”完顏若璃趕忙低下頭來,有些坐立不安地答道。
“若是兵權爲我朱家所有,本宮自可向家弟美言幾句,重用令尊。畢竟,令尊是軍中老將,現如今不過是虎落平陽,鴻鵠之志不可伸展罷了。可惜的是,擺明了皇上是對尉遲一族動了惻隱之心,想把這兵權交出來,以補充他們尉遲軍所用了。尉遲家與我朱家素無往來,更別說因爲張雨茹的關係,多少也與你完顏家有些仇怨。想要完成乃父心願,可真是一件難事啊。”
完顏若璃抿了抿脣,已經聽出了朱綺羅的言外之意,趕忙站起身來,跪在了地上:“娘娘心中有何疑慮,但凡說出來,臣妾……定竭盡所能,爲娘娘分憂。”
“也沒什麼。本宮是在想着,那尉遲逸有一同胞雙生妹妹,名菀,似乎已經到了及笄之年。你說,若是朱家子弟去提親,誰去比較好呢?”
完顏若璃低頭沉吟了一番,思索片刻之後,表情變得十分堅定:“依後唐制,若是兄長尚未娶親,排位在其後的其他男子,均不可娶親及求親……如此看來,皇后娘娘若是有此意,怕是由朱大人來當這個求親者,是最爲合適的了。”
話音剛落,朱綺羅便連連點頭,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完全沒有顧及到阿瓊愈發難看發白的臉色。
“嗯,本宮也是這麼覺着的。只是……家兄頑固,眼界頗高,這麼多年來,本宮還沒瞧見有哪家大家閨秀能入他法眼的……此事,還得多做籌謀纔是。不過要快,若是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朱綺羅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指敲擊着明亮可鑑的漆木茶桌桌面。
這一下又一下,似乎都敲在了阿瓊的心坎上,讓她痛徹心扉。甚至於完顏若璃什麼時候離開了,她都不爲所知。
“你都聽到了?”朱綺羅站起身來,冷不丁說了這麼一句話。
“嗯?”阿瓊回過神來,愣愣地看向朱綺羅轉向自己。頭一次,她覺得自家小姐是如此陌生與殘忍。
朱綺羅見她眼神渙散遲緩,伸出手來摸了摸她垂在胸前的髮絲,嘆了一口氣道:“你喜歡本宮大哥,本宮心裡自然是知曉的。可是該來的,總歸還是來。本宮最多允諾你,日後可將你送給阿哥當個填房。最多,也不過如此了。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了。”阿瓊聽罷,雙腿一軟,徑直跪了下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應承的話來。
話音剛落,豆大的眼淚便不爭氣地從她眼中簌簌落下。
到底,她還是沒有爭過自己的命;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