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宇文端化果然來到了婉娩閣。二人對視片刻,雖都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卻已經瞭然彼此心中所想。
“皇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宇文端化嘆了一口氣,看着滿桌菜餚。卻全無胃口。
“嗯,這麼大的事情,瞬間傳遍整個掖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皇上不必詫異,也不用去揣測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在亂嚼舌根。”張雨茹面色平靜,擡手爲宇文端化夾了些許菜,這才又端起自己的碗。
“……玉兒,那孩子……”
宇文端化欲言又止,張雨茹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很是認真地問道:“臣妾只問皇上一句,那孩子是皇上的吧?”見宇文端化不答,張雨茹輕輕一笑道:“既然如此,便什麼都不必說了。皇上。臣妾都明白。自打嫁入宮中成爲這妃嬪中的一個開始,臣妾心裡便已經有這個準備了……只是不知道,皇上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情。”
“母后知道皇后懷有身孕之後,喜不自禁,更是百般阻撓我將她送往刑部……”
他話還未說完,張雨茹便一聲冷笑打斷了她:“太后平日裡諄諄教誨,便是讓後宮中人安分守己,莫禍亂朝政,擾亂朝綱。可她今日之種種,難道就不是在干涉政事了嗎?”
“玉兒,我……”
宇文端化剛開口,張雨茹又默默搖了搖頭,放下碗筷道:“我知皇上今日能將皇后繼續軟禁起來,便已經是盡了全力了。畢竟太后是您的母親,後唐治國,向來是孝字當先。既然有太后如此勸阻。甚至以死相逼來保全皇后,您不可不孝。若是皇上真心爲玉兒覺得愧疚,索性便答應玉兒的一個要求吧。”
“……你想讓我做什麼?”宇文端化怔怔地望着她,沒有多想便已經開了口。這恐怕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冒險的事情,可是細細想來,但凡是碰到與她有關的,他都會這般不管不顧。
“一命換一命。”張雨茹輕輕吐出這幾個字來,抓着碗筷的手卻在禁不住微微顫抖:“既然皇后的命都可以留,爲何德妃娘娘的命卻不能留?何其諷刺?”
“……可是若想要端木家與你家平反,她的證詞不能缺少,衆目睽睽之下,如何能赦免得了?”宇文端化低頭沉思,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極力拒絕。
張雨茹不動聲色地瞧着他,眼波流轉,又將視線放在了那枚湯羹勺上:“金蟬脫殼便可。若是皇上默認了,這件事便可成。不瞞皇上。今日妾身曾經去看過德妃,並向她暗示過,德妃早已經名利淡薄,唯一願望,不過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罷了。皇上可否成全,全在您一念之間。而這一念之間,原也是你欠了大哥的,不是嗎?”
張雨茹說着,將那碗已經不那麼燙的湯羹雙手奉上。宇文端化看着她看了許久,不禁苦笑道:“我怎麼感覺,不過兩日的光景。你便變了太多了。”
這一聲感嘆,張雨茹並沒有理會,只是優雅地一揮袖,又將自己身前的那個湯碗端了起來,緩緩喝下肚中。
“皇上知道爲何妾身總是愛喝這些湯羹嗎?”一碗暖湯下肚,張雨茹低頭擦了擦嘴角,如是問道。宇文端化好奇地看着她,卻沒想到這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痛徹心扉:“因爲喝了熱湯,身子都是熱的。這心裡,也就沒那麼寒冷了。”
“……過兩日,待到這兩個案子判了下來,你便去找德妃吧。”宇文端化聞言一顫,喉嚨裡跟堵了棉花一樣,就連說話都感到吃力。
他的無力與悲傷,張雨茹好像沒有看到似的,見他已經鬆了口,便嫣然一笑,全然沒有半點不快或者懼怕的神情:“是。”
……
十日後,端木家與張家冤情終被洗刷。萬楊兩家所犯罪孽之多,罄竹難書;情節之重,更是讓朝野震動。受到牽連的朱家也沒吃到什麼好果子,只不過還不至於傷了元氣罷了。
黨派之爭的幾個頭目一除,朝野之內又回覆了一片欣欣向榮的場景,後宮裡自然也沒有閒着。楊青璇雖然是戴罪立功,大義滅親了,可是皇帝還是賜了她一杯毒酒,且還是讓平日裡與她來往甚密的靜妃上官玉致親自送過去的。上樂妖技。
“……事到如今,姐姐還有什麼想說的嗎?”張雨茹與楊青璇兩相沉默着,最後還是她開了口。
“可惜了。他如此不管不顧,也沒有將皇后拉下馬。”楊青璇嘆了一口氣,還是心有不甘,有些惴惴地擡起頭來看向張雨茹:“那他會如何呢?可會平安。”
“……既然太后百般阻撓,不願意皇上判皇后的罪。那麼自然也沒有理由治大哥的罪了。大哥此次便可恢復他端木涼的身份,還是會當着這個端木一族的當家。”
“那就好,那就好。”楊青璇連連點頭,又哭又笑地伸手拿過了那尊乘着晶瑩液體的酒杯:“皇上體諒,最後是讓你來送我。我楊青璇,此生足矣,此生足矣……”
“姐姐。”張雨茹看着她似要一作氣地飲下,忽然出聲阻止道:“姐姐可要想好,若是喝下去,再睜開眼睛,便是另一個世界了。”
“嗯,我早已經想好了。”楊青璇微微一笑,面對生死,淡然得讓人心驚:“先前妹妹問姐姐還有什麼遺願,想來確實是還有一樣。還請妹妹將那玉蘭佩好好收着,便不要再讓它隨着我這個罪人受苦了。”
“……好。”張雨茹喉頭哽咽,眼睜睜地瞧着楊青璇喝下了那杯毒酒,掙扎,最後完全癱軟下來。直到她再也沒有動靜,她才站起身來慢慢走到楊青璇身邊,將她抱進懷裡。
忽然,門外又走入一人,默默無言地看着她二人,眼中也不知是個什麼情緒。張雨茹擡頭看了那人一眼,又低下頭來爲楊青璇理好了凌亂的髮絲。
“她這前半輩子,受了太多的苦。剛纔她說的那些話,你也都聽到了。希望你以後能對她好一些。”
那人重重點點頭,將楊青璇一把抱了起來,又無聲地看着張雨茹看了良久。
“你在擔心我嗎?”張雨茹擡頭,見他一臉擔心地看着自己:“不用擔心的,今時不同往日。你們遠走高飛的事情,皇上是知道的,否則咱們也辦不成這種事情。你們但凡去過你們想要的生活吧……只是從此之後,便再也沒有楊青璇或者端木涼了,想來,我還是有些不捨。”
端木涼聞言,輕輕嘆了一口氣,將視線落在了張雨茹手裡的玉蘭佩上。
“這個,留給我吧。就當是物歸原主了。”張雨茹笑了笑,俏皮地拿着那玉佩在端木涼眼前晃了晃,一如當年尚在豆蔻年華的妙手觀音張弄玉。
看着這樣的他,端木涼的眼睛忽然酸澀,他輕輕點了點頭,無言地帶着青璇轉過身去。剛邁出幾步,便被張雨茹從身後緊緊抱住了。
端木涼身子一震,只覺得有滾燙的淚珠浸透了他的衣衫:“大哥,你要和姐姐好好的。咱們後會無期。”
“嗯。”端木涼拼命發出了聲音,全當是答應了。然後頭也不回地衝出了觀瀾宮,只留下那枚玉佩與張雨茹一道,繼續在這深宮之中艱難地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