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後,太后壽宴,舉國同慶。
萬菁菁坐在梳妝鏡前,面無表情地盯着鏡中那個花容月貌的冰山美人,彷彿這倒影是別人的,並非她自己。
正給她打點妝容的錦瑟見了,手中的篦子頓了頓,這才又一點點地爲萬菁菁打理起髮髻來:“娘娘可是不想戴那對玉鐲,若不想戴,咱們……就別戴了吧。”
“不戴?怎能不戴。好不容易要到了張家造的玉器,那可是多少皇親國戚求都求不來的東西啊。”說到此,萬菁菁的臉上掠過一絲嘲笑的表情,卻不知道是在自嘲還是其他。
錦瑟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卻見一紅色錦盒正端端正正地擺在梳妝檯上,打開那盒子,更是瞧見那一對雕工精湛的玉鐲誠然躍於眼前。
錦瑟癡癡地望着那鐲子望了好一會兒,這才道:“奴婢不才,卻不知尉遲少夫人是把這鐲子雕成什麼了?”
萬菁菁沉默不答,只是伸手將那對玉鐲從盒子裡取了出來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反覆摩挲了好一會兒,這才擡起頭來,看向銅鏡裡的自己:“她雕的是連理枝,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枝的連理枝……”
“她倒是挺會討巧的。”錦瑟一聽,再看這精湛的技藝忍不住心裡對張雨茹看重了幾分。但是這樣的讚賞,她卻並不敢表露出來:“娘娘……您可想好了。張家造千金難求,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今時非同往日,若是這雙鐲子被人瞧出來其中蹊蹺了,那就……”
錦瑟沒有再往下說,因爲她怎麼樣才能將之後的話說得更得體一些。她話音剛落,萬菁菁便哼笑了一聲:“你以爲你想的這些,我沒有想過麼……可是,若不是這樣。又怎能將張雨茹拋到風口浪尖,讓她退無可退呢,更別說跟咱們一起對付楊家……這就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娘娘英明。”錦瑟被萬菁菁這麼一刺,自知失言,便不再吭聲了。
……
是夜,扶搖臺上歌舞昇平,一派祥和。萬菁菁與皇帝宇文端化一左一右侍奉於太后身側,可見其在後宮的地位。
席間,一曲舞罷。萬菁菁再次舉杯向皇太后敬酒,太后娘娘看着那表演正看得高興,忽然眼神一瞥,注意力便放到了萬菁菁的鐲子上:“呀,菁菁,你這鐲子……可真真別緻。哀家可不記得,這珍寶司有這樣的本領,能造出這麼漂亮的玉製首飾來。”
萬菁菁聞言,立馬含笑將手上的鐲子取了下來,雙手遞到皇太后面前,供其賞玩:“太后,您仔細瞧瞧,這是個什麼工藝?”
太后應聲接過,就着燭光端詳了一會兒,表情變得很是複雜:“嗯,若是沒看錯,應該是頂尖兒的內刻雕琢工藝。不知……是出自哪位師傅的手?”
萬菁菁但笑不語,忽然頭向座下一瞥,掃了一遍賓客席之後,視線便在尉遲璟的身上停了下來:“尉遲少將軍,不知今日您攜眷前來,二位夫人可都有來?”
正在應酬的尉遲璟一愣,臉上現出些許尷尬的神色:“僅與楊氏前來。”
“哦……真真可惜。”萬菁菁欲言又止,兀自輕嘆了一句,就這麼將楊青綰給忽略了。這樣的刻意漠視,讓楊青綰的臉色變了又變。即便是戴着面紗,也難掩她臉上的蒼白。
見萬菁菁突然毫無徵兆地將大家極爲避諱的張家人提到了檯面上,底下端坐着的官員們面面相覷,有些不知道這萬淑妃葫蘆裡到底是賣的什麼藥。
大家不約而同地看了看萬右相,又瞧了瞧宇文端化,見這兩個人都沒有吭聲,甚至眼皮都沒擡一下,更是迷惑了。
正在這時,萬淑妃便又笑着向太后耳語了幾句。也不知道這幾句話到底是有什麼魔力,太后本來有些凝重的神色忽然就緩和了不少:“哦?那哀家還真是想要將那妮子,見上一見了。”
太后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嘴,便擡眼看向尉遲璟道:“少將軍,今日尉遲張氏……爲何沒來?”
“……張氏身子一直很是孱弱,這兩天更是久困病榻,不曾下牀。今日未能攜張氏前來爲太后賀壽,還請皇上、皇太后恕罪。”尉遲璟抿了抿脣,話音剛落,便跪在了大殿。
“哎,既然是生病了纔不能來,何罪之有啊。”太后擺了擺手,讓伺候在一旁的宮人捧了一個漆盤到了尉遲璟面前:“哀家素來喜玉,剛聽淑妃娘娘說,張氏心靈手巧,頗有其父風範,便想着要見上一見。你回去時,便將這張錦帛也帶上,讓她幫哀家瞧瞧,此物可否再做一件。”
“……是。”尉遲璟聞言,立馬伸手接過漆盤,將其高舉至齊眉處退下。待到他再坐到自己的席位上時,扶搖臺上又歡聲笑語起來。彷彿剛纔的噤若寒蟬,只是在座每一個人的錯覺罷了。
尉遲璟沉默地看着手中那發紅的漆盤,禁不住皺緊了眉頭。忽然一隻柔軟的手,扶上了他的。尉遲璟一轉頭,就瞧見楊青綰正含淚看着他,如泣如訴。
尉遲璟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輕聲道:“綰綰乖,不可在此處失態。回去再說。”
“嗯……”楊青綰低沉回了一句,便再也沒有開口。
這一切,被坐在高臺之上的萬菁菁及宇文端化看得一清二楚。只見萬菁菁紅脣一勾,舉杯微微向萬右相示意;而宇文端化雖然也是談笑風生,可是那嘴邊的笑意並未落進他的眼裡。
就好像,他藏了不少心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