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被關在掖庭監裡開始,尉遲浣就沒有睡過一天好覺。本來就認牀的她,在專門給女官休息的軟榻上都不見得睡得着,更何況是在這麼個陰森恐怖的地方。
再加上她現在完全處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環境。也不知道外頭的狀況。出於對自己以及對家人的擔憂折磨着她。不肖幾日,尉遲浣整個人便已經消瘦了一圈。
這一天,她好不容易能夠在乾草垛上勉強打個盹了。突然一陣腳步聲卻又將她吵醒,尉遲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正好瞧見赫連戰那一對足以叫人失了魂魄的眼眸。
“本王以爲,本王的腳步已經夠輕了……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警醒。”赫連戰站在木欄之外,瞧着縮成一團的尉遲浣。明明是隱藏在陰影裡的她,竟然讓赫連無端端地想到小貓弓起背脊時候的樣子。估麗歲扛。
“……這地方髒得很。怕是污了殿下的鞋。殿下。還是請回吧。”沉默片刻之後,尉遲浣的聲音在這空曠的牢房裡響起。赫連半眯着眼睛聽着,似乎很是享受對方隱忍的怒氣。
“沒事,你不是也不怕污了嗎?記得沒錯,你似乎還是穿着淺色的衣服。”
赫連戰話音剛落。尉遲浣便不自覺又抓緊了自己的衣襟,想着要將那已經破得不成樣子的衣衫在攏一攏。
黑暗之中,傳來窸窣之聲。赫連戰知道她是在整理自己的妝容。便只是噙着笑盯着那一團黑暗瞧,就好像眼前這女子的婀娜身段,自己真的能一收眼底一般。
“不知殿下深夜到訪,所爲何事。”過了一會兒,尉遲浣終於從那角落裡走了出來,一身清冷,月光罩在她身上,形成一團柔和的光暈。
赫連戰一言不發地打量着她,過了許久,才又坐到對着牢房的位置擺着的太師椅上:“還能有什麼事。不過是瞧瞧,這場風波何時終止罷了。”
“那看樣子,殿下應該已經去了刑部督促了。”尉遲浣聞言一笑,便沒有再多說些什麼。
“督促不敢說。不過也是順道路過罷了,因爲聽到了一些事情,所以便想着過來找你。本王想,眼下真正擔心你的安危的,怕是隻有尉遲府裡的人了吧?可惜這掖庭監他們卻進不來半步,就連你那個在掖庭當差的嫂嫂……也是如此。”
赫連戰一手撐着臉,另一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着椅子的扶手,叩叩有聲。
“……嫂子,我嫂子,她怎麼樣了。”家人,永遠都是尉遲浣的死穴。本來還一臉戒備的她,在聽到家人的消息之後,瞬間就變得柔軟起來。
赫連戰不動聲色地瞧着她身上這些細微的變化,眸子裡的神色愈發地幽深:“她本身倒是沒什麼。不過既然你已經深陷囹圄,禍福不知。依本王看,她也不見得會好到哪裡去吧……對了,段柔怕是救不活了,你知道嗎。”
赫連戰話鋒一轉,突然將這晴天霹靂說了出來。尉遲浣聞言,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一臉茫然:“……什麼?”
“嗯,也不知道她一個小小宮女,怎麼會有鶴頂紅這麼珍貴奢侈的毒藥在手裡。在本王看來,後唐的杏林苑果真是名不虛傳,能夠讓這小宮女支持到現在,實屬不易。”赫連戰一邊說着,一邊玩弄着手上的玉扳指。
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瞧着尉遲浣在自己眼前卸下所有防備,從不知所措到瀕臨崩潰,再又堅強地負隅頑抗。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觀察尉遲浣的每個動作及表情,似乎已經成了一件趣事。
“……殿下到底想怎麼樣,還請殿下明示。”突然,尉遲浣深吸了一口氣,在流下幾滴絕望的淚水之後,復又恢復了平靜。
赫連戰訝異地看了她一眼,一股子欣喜讚歎的神色被他掬在了眼中,旁人難以察覺。更何況連連遭受打擊的尉遲浣早已經是外強中乾,完全沒了平日裡的敏銳。
“本王只是好奇,你不過是一介六品女官罷了,到底與人結了什麼樣的仇怨,竟然要這般置你於死地。甚至於,不惜冒着兩國大動干戈的危險。”赫連戰說到這兒,忽然站起身來,慢慢走近關押着尉遲浣的牢房:“不過,這些個明爭暗鬥,哪個地方都有,你們這邊的事情,本王更沒有興趣去管。只是……既然已經將本王牽扯進來了,總該給本王一個交代。”
“殿下是想要奴婢的一條賤命嗎?”尉遲浣疑惑地看向他。
二人對視了許久,赫連戰突然擡起手來,撫摸着尉遲浣的臉頰:“我要你。”
“殿下這是做什麼?”尉遲浣大驚失色,趕緊退後幾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被木欄攔在牢房外的赫連戰。這一刻,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這個窄小的牢房能給她一個容身之處。
見尉遲浣抗拒,赫連戰倒也不生氣,只是緩緩將手負在身後,像鷹一樣,繼續盯着自己的獵物瞧:“你是個聰明人。應該也知道此事的不單純……若是段柔真的死了,本王又一定要後唐皇帝給韃靼一個交代,他惟有犧牲你,才能夠換得片刻安寧。不過,那也只是一時平靜。本王住在後唐掖庭之中,竟然還有人想要謀害本王,就算韃靼揮師南下,也是出師有名吧。”
“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毒藥!那是!”尉遲浣說到這兒,有些說不下去了。她本來已經衝到木欄邊上的身子又慢慢地退進了黑暗裡,無力地靠在冰冷的牆面上。
“是,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毒藥。而且本王自打聞到那碗湯的味道開始,便已經知道了。”
赫連戰笑了笑,尉遲浣不可置信地瞧着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你明知道那湯有問題……爲什麼要喝。”
“不喝,又怎麼會有這之後的事情呢?”赫連戰反問道,見尉遲浣渾身顫抖氣得說不出話,他又嘆了一口氣道:“你也不要一味怪本王。誰想要讓你將這碗湯送進本王的寢宮,誰纔是讓你真正不好過的人罷了。本王做的事,不過是借力打力,將計就計。”
“……爲什麼,爲什麼是我!”真相大白之後,太過殘酷的現實讓尉遲浣沒了平日裡的恬靜。她發了瘋一樣地朝着赫連戰嘶吼,因爲幾近尖叫,她甚至嚐到了從喉頭傳來的陣陣血腥的味道。
“不一定會是你。”赫連戰像是沒瞧見尉遲浣的癲狂一般,繼續用着平靜的語氣說道:“若非你表現出來了與其他女人不一樣的特質,那麼你就只不過會是一個兩國開戰的導火索,又或者只是一個可憐的替罪羊。而不是一個本王決意請後唐皇帝下旨賜婚的王妃。這,對你來說,應該是最好的結局。”
“最好的結局……”尉遲浣含淚笑道:“這樣的結局,奴婢擔不起!”
“你不是還在想着那個與你有婚約的男人吧。他叫什麼?林子書?若本王記得沒錯,他好像是兵部侍郎君,對吧?”赫連戰面對尉遲浣的牴觸,不怒反笑,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你……”尉遲浣突然噤聲,看着這個男人,好似是瞧見了鬼魅幽靈。
“你可別忘了,以他的官階,若是兩國開戰,他必定是要上戰場的……更何況,你確定以你現在的身子,他還會再要你嗎?”赫連戰若有所指地瞧了一眼尉遲浣大開的衣領,一片春光,讓他禁不住想起那一夜觸碰到的凝脂香氣。
他話剛說完,尉遲浣便癱坐在了地上,兩眼無神地盯着地上看。赫連戰站在她面前矗立了良久,硬是忍住了想要寬慰的衝動,轉身離開了牢房,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留。
巴圖見他出來,擔心地望了望牢房裡,這才又看向赫連戰:“殿下你爲何不警告那姑娘不要尋短見,她若是想不開,那可怎麼辦。”
“想不開?”赫連戰微微一笑,冰冷的話語與那溫柔的笑意極其不搭:“若是那樣,死了就死了吧。那般意志薄弱又拎不清輕重的女人,如何當本王的王妃。真到那時,就當本王看走了眼。”
“……是。”巴圖連忙點了點頭,跟着赫連戰快步離開了這個讓人不寒而慄的掖庭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