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可世率領着白梃兵,在雨幕之中蟄伏,如同守候着獵物的鋼鐵猛獸。
當他趕到平州城外之時,果見得蘇牧等人在誘敵出城,想要消滅平州的有生軍力,而後攻取平州!
這個場景雖然已經在他的預料之中,可當斥候回報,他想象着楊再興挑着張鈺的人頭,在城下叫陣之時,仍舊感到熱血沸騰!
若蘇牧等人能夠堅持久一些,楊可世的白梃兵抵達平州城下,便能夠一舉拿下平州城,這份功勞可比在幽州爭搶軍功要厚重太多太多了!
然而當他命令白梃兵出動之時,斥候再度來報,稱蘇牧等人的騎兵團,竟然遇到了蕭幹五千騎軍的突襲!
他的心頭猛然一緊,若他是尋常的大焱將領,說不得此時心頭已經開始搖擺不定,遲疑着要不要去趟這趟渾水。
可他是楊可世!
在第一次北伐之時,童貫意氣風發志得意滿地發動北伐,最後卻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地收場,似乎諸軍將士都成爲了千古罪人。
但有一個人,卻獲得了一個極其榮耀的名號。
這個人就是他楊可世,“萬人敵”楊可世!
在那場讓所有人吐血笑掉大牙的戰爭之中,楊可世渡過了白溝河,面對的是遼國最強戰將耶律大石,但他憑藉着自己的驍勇,硬生生在耶律大石的身上,取得了“萬人敵”的名號!
這位絕世猛將在今次的北伐之中,一直沒能夠大展身手,反而讓岳飛等小將搶光了風頭,甚至連劉延慶這樣的慫包,都被提升到了他的頭上。
他正爲蘇牧等人孤軍深入,挑戰平州的壯舉所折服,剛剛纔將岳飛等好大一撥人,當成自己的同類,認同他們跟自己一樣,都是血性不滅,熱血未冷的真漢子。
如今竟然敢有遼狗搞偷襲這一套,他楊可世又如何能忍!
這是白梃兵在今次北伐之中,第一次出場,勢必要震懾天下!
“全軍出擊!”
楊可世一邊咆哮着下命令,自己則已經夾了馬腹,如風雨之中的黑色閃電一般,率領着大焱皇朝唯一一支重甲騎兵,從側翼撞入了蕭乾的騎兵團之中!
蕭乾的騎軍已經被岳飛等人打怕了,那雨幕之中的鼓聲讓他們心驚肉跳,肝膽俱裂,正驚駭之間,那鐵浮屠一般的重甲騎兵已經碾壓而來!
楊可世一馬當先,彷彿一顆大鐵球從高空之中砸落在層層堆疊的陶瓷碟子之上那般,他手裡的長槍比尋常長槍要粗長很多,一下子就貫穿了兩名敵人的胸膛,如同串葫蘆一般將敵人穿起,而後藉助戰馬的衝勢,驟然發力,竟然將那兩名敵人都摜了出去
!
便是自認勇武不輸於人的楊再興張憲徐慶等人,都被這一幕嚇了一大跳,楊再興是認得白梃兵的,卻認不得楊可世。
而岳飛等人可都認得這老將,童貫和种師道每次舉行軍議,這位老將都縮在角落裡頭,彷彿被整個世界遺忘了一般,劉延慶等諸多老將也很是吃味,對楊可世並沒有太多的熱情可言。
岳飛等人雖然都不會以貌取人,但看楊可世並不受重視,自然也不會太過高看,反倒是老兵痞子韓世忠,經歷過上一次的北伐,知曉楊可世那萬人敵的名頭,心裡倒也不會太過驚訝,反倒提醒岳飛幾個,要小心楊可世,對這位老將要多一分敬重。
沒想到今日他們終於能夠見到這位萬人敵的真本事,而白梃兵一直在受悶氣,作爲大焱皇朝最精銳的騎兵,他們的風頭竟然每每被岳飛等人搶走。
他們是高傲的白梃兵,又豈能在岳飛等人的面前丟人!
白梃兵的出現,讓蕭幹感到頭皮發麻,因爲他驟然發現,自己從獵人,變成了獵物!
督軍隊的士卒雙手開始顫抖,他們的刀已經染滿了袍澤的鮮血,但仍舊止不住騎軍們的退敗。
白梃兵的碾壓之勢,將他們最後一點點信心和希望,徹底撲滅了!
更讓人氣憤卻又無奈的是,白梃兵和岳飛等人的先鋒騎兵團,顯然鬥上了,他們爭相沖鋒,撲殺敵人,竟然在暗中較勁,看誰更加勇猛,殺敵更多!
信心滿滿,勝券在握的六軍大王蕭幹,麾下的部隊竟然成了敵人比賽殺人的羔羊,這是他蕭幹戎馬生涯之中的奇恥大辱!
然而審時度勢,敗局已定,他所能做的,也只有撤退!
撤退這兩個字已經在遼人騎兵的心裡盤旋太久太久,當蕭幹命人鳴金撤退之時,騎軍頓時亂成一團。
他們的退路只有一條,那就是平州。
這也是蕭乾的騎軍不敢視死如歸的原因,因爲他們還有退路,平州城就在他們的身後,即便打不贏,他們也能夠縮回城內。
所以當蕭幹下令撤退之後,他們便再也顧不得什麼陣型,瘋狂地往平州城的方向逃散。
可他們卻忘記了戰鬥之初,他們對岳飛先鋒騎兵團的考量。
在強大的騎兵團面前,他們的撤退,會給敵人制造大肆掩殺的機會,而爲了拉開距離和整頓陣型,岳飛韓世忠等人的先鋒騎兵團已經疾馳出很長的一段距離。
這一段距離成爲了遼人騎兵的黃泉之路,因爲從側翼殺出的白梃兵,已經將他們的退路給堵死了!
楊可世是個猛將不假,但他一直是個局外人,對這場戰爭的審視最是清楚,他又怎麼可能讓這些遼人逃回平州
!
雖然重騎比輕騎更耐扛,但想要憑藉重騎攻城,也是不太現實,最好的辦法就是將蕭乾的人全部消滅在城外,使得平州城徹底失去希望。
而這也是拿下平州的最佳時機,錯過了就沒了!
事實證明,楊可世這位老將的目光是毒辣而正確的,當白梃兵分開兩翼,將蕭乾的騎軍漸漸包裹起來之時,他們才陡然醒悟,這平州是回不去了!
張楚劍朝平州方向遙望了一眼,雨幕迷茫,根本看不清城池的輪廓,若平州城傾巢而出,諸多步卒和輔兵全都拉出來,或許還能夠挽回一些局勢,但可惜的是,爲時已晚了。
“大王,情勢危急,趕緊突圍吧!”
蕭幹是個堪比耶律大石的軍事天才,又豈會看不出敗局已定,眼下他考慮的是,該往哪裡突圍。
南面自然不可能,自己的兵馬都沒有了,去幽州只能是死路一條。
自己的大本營設在了幽州西北的居庸關下,目今的形勢之下,也只有往西北突圍了。
於是他便帶着張楚劍以及一干親衛,往西北突圍而走。
可正當此時,蕭乾的身子猛然一緊,全身的寒毛都倒豎了起來,他倏然轉頭,便在千軍萬馬之中,在那迷茫茫的雨幕之中,看到了一雙冷靜到了極點的目光!
那人就這麼呆在馬背上,沒有衝鋒,沒有廝殺,他的身邊也沒有親兵護衛,他從馬背的氈包裡頭,取出了弓弦,不緊不慢地將弓弦套了上去!
當蕭乾的眸光投過去之時,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蕭乾的目光,或者說,他一直在注視着蕭幹!
若論槍術,楊挺楊再興這種家學淵源極其深厚,自然可稱爲宗師,若論智勇,張憲蘇牧又是技高一籌,若論經驗閱歷和應對,韓世忠和宗儲也算首屈一指。
若論綜合能力與平衡,岳飛又是最強,若單論勇猛,楊可世徐慶徐寧都算是個中頂尖。
可如果說到射擊箭術,王貴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當然了,小李廣花榮和玉麒麟盧俊義正護送着裴樨兒從上京歸來,若小李廣花榮在此,或許能夠跟王貴有得一拼吧,方七佛的死忠,小養由基龐萬春應該也算是一名不錯的對手。
可惜他們都不在這裡,王貴自然當仁不讓,接過了這個射殺敵酋的艱鉅任務!
他對自己的弓箭極其注重保養,這種大雨天氣,他根本就沒有上弦,而是將弓弦藏在了防水的氈包裡頭。
這也是他的習慣,便如同在沒死之前,他的箭壺裡頭永不落空一般,這是他作爲一名神箭手的生存手段,他又豈能讓天氣,影響到自己至關重要的一次射擊
!
“嗡!”
蕭幹並沒有看到他如何出手,他是摔落馬背之後,才聽到這聲弓弦的響聲。
在聽到這一聲悶響之前,他聽到了“嘶嘶”的尖銳破空聲,而後臉上便火辣辣地疼,想來是被箭羽刮到了,再後來,他聽到喀嚓一聲,應該是自己身後的狼旗被射斷的聲音,繼而才聽到了嗡嗡的弦響。
當狼旗倒下之後,麾下的騎兵再也無法控制內心的恐懼,他們的逃散加劇了他們的死亡。
在被敵人衝殺的同時,他們也在亂軍之中相互踐踏,而大焱軍卻展開無差別攻擊,一時間死傷無數!
蕭乾的反應很快,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他是被張楚劍推落馬下的。
摸了摸臉頰,他的雙手被臉上的傷口染紅了,而張楚劍跳下馬來,將蕭幹扶上了自己的馬,朝他吼道:“走!”
他一劍刺在馬股上,蕭乾的戰馬便嘶吼着,衝出了混亂的人羣。
張楚劍奪了一匹戰馬,遙遙裡掃了一眼,並沒能夠找到楊再興的身影,只能長嘆一聲,追隨蕭幹去了。
他們來到平州城頭,卻再沒有進城的心思,如今兵馬全滅,進城也只能面臨被圍困的局面,進去豈非等同於自尋死路。
蕭幹遭遇如此大敗,心裡也是悲憤羞恥,帶着張楚劍,連同身後一百多騎,往西北方向的居庸關而去,只留下身後遍地的屍體,和哀嚎不斷的兵馬。
這一戰打出了大焱漢人的骨氣和血性,也使得平州城變得近在咫尺。
而在蕭干與張楚劍逃往居庸關下的同時,有一隊人馬,也從幽州城內,逃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