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汴京已經開始下起了初雪,紛紛揚揚的雪絨花,將士子文人的騷情都勾動起來,一時間詠雪詩詞佳作頻出,彷彿又到了文人們開花結果的季節。
好吧,事實上,一年四季這些文人們都在傷春悲秋,就沒有哪個季節不是他們的狂歡季。
汴京城有名的春雪樓之中,蘇清綏正在吟誦着一首新出爐的即興詩作。
“微風搖庭樹,細雪如巧織。縈空如霧轉,凝階似花積。不見楊柳春,徒見白桂枝。零淚無人道,何故再相思。”
不得不說,此詩清新雅美,確有傲人之處,謂之經典也不以爲過,但出自蘇清綏之口,便有些讓人玩味了。
這次的文會雅集乃是王家公子王錦綸做東,而蘇清綏與王錦綸相交甚密,在座之人自然是交口稱讚,不絕於耳,全然不去想蘇清綏那點底細。
文人圈子自詡清淡高雅,實則也是齷蹉不堪,其中爭風吃醋,比市井惡婦罵街還要精彩,八卦消息也最是靈通。
人都說蘇家驟然飛黃騰達起來,蘇清綏居功至偉,而這一切便是多得了王錦綸的提攜。
王錦綸所在的王家,便是當初杭州布商行首的王家,初時趙家舉行桃園詩會,便是王錦綸出面邀請諸多文人歡聚一堂。
待得杭州動亂,王錦綸也隨着王家一同往北逃亡,家裡生意也隨之轉移了出來。
相對於蘇家,王家的家底可要厚實太多,雖然在杭州也遭受了極大的損失,但他們本來就在江寧和揚州有着不錯的底子。
而真正讓王家興旺起來的,卻是蘇清綏,王錦綸對蘇家百般提攜和幫助,不過是爲了報答蘇清綏罷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總之長話短說,蘇清綏來汴京遊學,並沒能夠成功混入文人圈子,因爲他的那點才氣,在人才濟濟的汴京城中,實是拿不出手。
碰得灰頭土臉的蘇清綏也是潦倒窘迫到了極點,黯然回到了江寧,不過這一回來,卻讓他撞上了大運。
蘇瑜帶着彩兒丫頭等人來到江寧之時,老太公派人去接應了一番,也算是老太公對蘇常宗一脈的彌補。
不過蘇常宗似乎並不太領情,蘇清綏便覺着已經分家出去的長房有些不識擡舉,準備過去好生嘲諷一番。
雖然蘇牧不在,但蘇瑜發起狠來也是殺人不見血,蘇清綏自然沒討到什麼便宜。
蘇清綏如何都氣不過,從蘇瑜的院裡出來之後,便向發泄怒氣,正好碰到了老管事張昭和。
這位可是老太公多年的親信,當初分家的時候執意跟了蘇常宗,替蘇常宗打理府邸的事情。
蘇清綏見着張昭和鬼鬼祟祟往後院藏着些什麼,就偷偷跟了過去,待得張昭和走了之後,他才走進了後院裡頭。
地上的土都是新的,顯然張昭和埋了什麼要緊的東西,蘇清綏便將那東西起了出來,發現竟然是一盒手稿,看那字跡,竟然是蘇牧的手稿!
蘇清綏頓時雙眼發亮,雖然不願意承認,但蘇牧的詩詞才華那是有目共睹的,若自己將這手稿據爲己有,還愁無法揚名汴京麼!
他將土坑填好之後,便匆匆回到了家裡,待得夜深人靜纔將最寵愛的侍妾打發出去,打開了那份手稿。
可粗粗瀏覽了一遍之後,他便大失所望了。
這些手稿都是些圖紙之類的東西,他也看不太懂,卻可以肯定與詩詞沒有半顆銅錢關係,但他也知道,蘇牧這傢伙鬼點子層出不窮,這份手稿的還是有着極大的價值的,便將手稿給留了下來。
直到小半個月之後,有個陌生的灰衣老者找上門來,開口就要向蘇清綏購買那份手稿!
蘇清綏心頭大大地震驚了,不是因爲灰衣老者開出來的條件,而是因爲那部手稿只有他一人知曉,對方卻能夠找上門來,這蘇牧惹得都是些什麼人啊!
而當那灰衣老者交給他一顆金色銅錢之時,蘇清綏才明白過來,自己要走狗屎運了!
他自然知曉這顆銅錢代表着什麼,他蹉跎了這些年,在杭州又落了第,到汴京又灰頭土臉,這次機會說什麼也不能白白放過了!
他當即獻出手稿,提出的要求便只有一個,那就是想跟在老者身邊,伺奉這位老人!
老人並沒有拒絕,也沒有立即接受,而是給他留下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平日裡就假扮成蘇清綏的侍女,但蘇清綏知道這女人有多麼的深不可測。
當老人離開之後,這女人便開始發號施令,不斷地替蘇清綏籌謀運作。
她先交給了蘇清綏一份東西,讓蘇清綏再上汴京,當蘇清綏看清了那份東西之後,毅然決然再次來到了汴京皇城。
他去了王家一趟,將那份東西交給了王家,最後的結果是,王家的家主親自恭送他從大門離開,王錦綸也將他當成了生死至交。
雖說如此,但蘇清綏還是覺得吃虧了,要不是那女人做主,蘇清綏真想狠狠敲王家一筆了。
接下來的幾天,王家忙忙碌碌,但一個消息卻不脛而走,王家攀上朝中的貴人了,而且還是最貴的那撮人之中的一個!
當朝少宰右相,與童貫、蔡京等被罵爲六賊之一的王黼!
雖說百姓對王黼罵到爛臭,但這位哥兒們的履歷堪稱傳奇,據說他本名叫王甫,因爲與東漢的一個宦官同名,發跡之後,官家賜名王黼。
這王黼是個美男,溜鬚拍馬最有一套,中了進士之後便平步青雲,六年間晉升了四次!
要知道在大焱,考中了進士之後,即便立即授官,也需要排隊等着實缺,好一點的等個三五年,便能夠到地方上做個芝麻綠豆小官,等待三年期滿,才能夠晉升,進入下一個三年。
可王黼在六年間,也就是別人兩個任期的時間裡,連升四次,已經當上了左思諫!
成爲了天子近臣之後,王黼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在第七年的時候,從通議大夫一躍成爲右相,連升八級,大焱開國以來從所未見,堪稱官場奇蹟,聖寵無以復加!
王黼跟高俅一樣,並非權臣,而是寵臣,他的全副身家都來源於當今官家的榮寵,但有一點不同的是,高俅不太喜歡摻和政事,生怕惹得官家不高興。
而王黼作爲右相,卻有着不小的實權,爲了討官家歡心,常常能夠放下文人的臉面,做些出格的事情來表忠心,也正是因此,官家越發器重他。
即便蔡京這樣的老相公,對王黼也會客客氣氣,因爲蔡京曾經大起大落,而幫助他重回政事堂,起復爲相的,正是王黼!
有了蔡京的人情,再加上官家的榮寵,王黼便得意了起來,百姓之所以罵他爲六賊,是他公然索賄受賄,賣官鬻爵更是過分到了極點,以至於每個官爵都明碼標價!
京中便有童謠說,三百貫,曰通判,五百索,直秘閣!
王家跟這麼一位大人物扯上了關係,自然一躍成爲了汴京城的新貴,而作爲報答,王家便開始了帶你裝逼帶你飛的節奏,蘇清綏和蘇家終於時來運轉,東山再起!
蘇清綏知曉那枚銅錢意味着什麼,那可是足以改變一個人命運的東西!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這顆銅錢的背後,竟然隱藏着如此恐怖的勢力,他對身邊那個女人,越發地恭敬起來。
而在王家的幫助下,又有這個女人不斷的發力,蘇家的生意很快就飆升起來,這女人也老實不客氣,很多時候都會動用蘇家的生意網絡,去做一些蘇家人根本就猜不透的勾當。
與其說這女人來幫助蘇清綏和蘇家,倒不如說蘇家徹徹底底成爲了這女人的傀儡!
或者說是那顆銅錢背後勢力在明面上的傀儡!
蘇清綏不是傻子,他自然很清楚,想自己家族這樣的傀儡,說不得不計其數,他不管背後隱藏着些什麼陰謀,他只知道如今蘇家的日子好的不能再好,自己在汴京好的不能再好。
就連自己此刻吟誦的新詩作,都是那女人交給他的,這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日子麼?
有了這些,即便成了別人的傀儡,又有什麼關係?
人都說流水的皇朝,鐵打的世家,世家豪族根基底蘊深厚,無論時代更迭,他們都能夠保持望族的富貴,不會衰敗下去。
而這顆銅錢的傳說從大焱開國不久便一直流傳至今,整個天下仍舊有着無數人嚮往着這顆銅錢,真要比較起來,可以毫不過分地說一句,即便世家望族倒了,這顆銅錢背後的大勢力也不可能會倒!
能傍上這麼一個龐然大物,當傀儡和棋子又如何?這不是吃虧,而是天大的福分啊!
蘇清綏正享受着諸多文士的吹捧,連王錦綸都對他客客氣氣,這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夢幻場景,而且那女人已經許諾,下一科的考試,他蘇清綏即便不能夠東華門唱名,也能夠騎上一匹白馬去遊街!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那個低眉順眼伺候在旁邊的女人,看着她豐腴的身材,頓時心猿意馬起來。
雖然裝扮得普通平庸,但他是見過這女人那傾國傾城的真容的,若能夠跟她金風玉露,生米熟飯,今後可就將這鐵飯碗給捧牢了!
女人察覺到蘇清綏那邪惡的目光,只是稍稍擡起頭來,掃了蘇清綏一眼,雖然目光只是轉瞬即逝,但蘇清綏還是感受了無窮盡的壓迫力,心跳都要爲之一滯,慌忙轉移目光,不敢再有半分褻瀆!
宴會還在融融樂樂地進行着,而蘇家的一名管事卻急匆匆走了進來,朝諸多賓客告罪一聲,與蘇清綏耳語了一番。
蘇清綏面色大變,脫口便驚怒道:“什麼!好個蘇瑜!竟欺辱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