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歷朝歷代,軍中禁酒似乎已經成了鐵律,但軍旅生活畢竟枯燥,唐朝軍神李靖素以治軍嚴謹著稱於世,連他都對禁酒一事睜眼閉眼,可見軍中禁酒之難。
而大焱應該是有史以來政治人文環境最爲寬鬆的一個朝代,注重以文治國,士大夫和文人的地位空前之高,官家仁厚容忍,文風鼎盛而武事不舉,以致於軍隊腐朽不堪,連軍營的晚餐,每個軍士竟然還能分到一小壺酒!
厲天閏從來不會虧待手下的弟兄,他行事極爲張揚跋扈,甚至欺男霸女,橫行於世,可仍舊有一堆死忠追隨於他,就是因爲他出身草莽,與弟兄們有福同享的寨主作風。
赤眉營的一百多守軍都歸方傑統領,厲天閏自然不會越矩指揮,但他手下那數十精銳,早已發散到了工坊四周各個要緊據點。
人都說酒壯慫人膽,但厲天閏和他的手下都是賊膽包天的狠角色,自然不需要壯膽,但他們卻需要喝酒,因爲喝了酒之後,他們會變得更加的兇殘麻木!
新工坊建立在原料倉的基礎之上,而原料倉則是杭州城先前囤糧所用的常平倉,若全部交給厲天閏手底下那幾十個人,顯然是看不過來的。
方傑雖然姍姍來遲,而後又鑽入營房之中睡大覺,但對工坊的防務也不敢掉以輕心,讓守軍仍舊各行其是,如此才堪堪填補了防禦上的空缺。
這也要怪方七佛玩的一手好心計,如果重兵把守,必定會引人懷疑,他便反其道而行之,營區沒有太多防禦,故作不甚關心的姿態,這就是大隱隱於市的道理了。
工坊在營區的包圍之中,想要到達工坊,就必須先進入赤眉營,所以工坊也沒有另設寨柵,只派了十幾隊巡邏兵,穿插着連夜巡視。
厲天閏自然是睡不下的,送走了常威之後,倒有點想念家裡的李曼妙了。
常威是最先追隨厲天閏的元老人物,爲人謹慎穩重,頗爲老成可靠。
他從厲天閏的營房出來,摸出一隻酒囊來,舔了舔舌頭,卻又將酒囊塞了回去。
懂得剋制自己的男人是很可怕的,巡視的衛兵們見得常威過來,也緊閉口鼻,生怕被這位小統領嗅聞到酒味。
常威也只當看不見,走到工坊後面的一處哨點,心裡卻陡然警覺起來,因爲這裡太安靜了!
工坊設在赤眉營之中,閒雜人等根本就進不來,軍營入夜之後嚴禁喧譁,寂靜無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這種安靜完全不同,周遭的火盆噼噼啪啪地燒着,使得這份安靜更加的陰森,彷彿空氣之中飄蕩着一股死氣!
“鏘!”
常威倏然拔出腰刀,他這柄刀乃當年厲天閏佔山爲王之時,從一名山大王的手裡頭奪來的,因爲常威是頭功,便賜給了常威當配刀。
這刀厚背窄刃,沉重非常,不說削鐵如泥,也稱得上一柄利器,常威有了這刀,便是如虎添翼。
他從火盆裡抽出一根火把來,捉起刀便往前走,他是個謹小慎微的性子,走起來步步爲營,頗有如履薄冰的感覺。
空氣之中慢慢彌散出一股甜膩的血腥味,他的心跳也加速起來,火把的微光在前頭不斷開拓着黑暗的世界,在火光的盡頭,出現了一根滅掉的火把,而後便是據守此處哨點的兩名弟兄——的屍首!
“小猴!林啊大!”常威心頭大驚,快步上前,兩人的心窩處仍舊流着溫熱的鮮血,顯然行兇的刺客並未走遠!
常威的後背毛孔全部收縮,雞皮疙瘩一陣陣騷動起來,便似有千萬螞蟻在爬,汗毛倒立起來,如同受驚的刺蝟!
他下意識便往身後揮出一刀!
“鐺!”
一串火星子四處濺射,常威戶口崩裂,整條手臂都發麻,與偷襲者硬拼一刀的結果,竟然是他被逼退出去,連滾了一丈有餘才停下來!
“這該是多大的蠻力!”常威心頭大駭,他在厲天閏麾下撐得上第一力士,一百斤的石鎖當球來玩兒,沒想到竟然被人一刀劈得滿地打滾!
待得他擡起頭來,卻見得前方黑幢幢好大一條巨漢,小鐵塔一般立着,手裡一根哨棒又粗又大,竟然是寺廟裡撞鐘的金剛杵!
這鐵塔巨漢披着半身鏽跡斑斑的大秦古甲,捻着沉重的金剛杵便像拎了一根柳枝,可不正是大光明教北玄武大*法王安茹親王麼!
安茹親王都來了,燕青高慕俠等一衆高手自然也就不遠了,甚至已經散入到工坊各處的哨點,開始他們的刺殺潛入了!
常威想要張口呼喊,可卻沒有開口,因爲他一開口,體內憋着的那口生氣就要泄出來,後力不濟,根本就擋不下安茹親王的下一擊!
這一呼一吸之間,他已經將優劣高下都考慮妥當,也顧不得臉面,就勢一滾便來到火盆的架子邊上,“嗨!”一聲暴喝,便將火盆踢向了那安茹親王!
趁着這個空當,他已經取出腰間的一個竹筒,在火把上一點,引信茲茲燃燒,像一條小火蛇般鑽入竹筒之中!
“砰!”
竹筒噴吐六寸長短的火舌,一枚沖天炮直上雲霄,而後當空炸開一朵火樹銀花!
焰火其實在唐代就已經非常盛行,到了大焱,早已成爲軍中最常用的示警之物,那半空中綻放的花火,非但驚醒了工坊周圍的守軍,連赤眉營的人都被驚醒了!
常威心頭大定,然而對面的安茹親王已經一棒將火盆擊碎,火炭鐵屑四處橫飛,點燃了周圍的營帳和雜物,這魔神一般的大*法王又怎可能沒辦法制服常威?
他只不過按照計劃,讓他放出信號來,將所有守軍都吸引到這邊方向罷了。
這邊的火箭剛剛炸開,工坊四面八方五六個哨點,竟然升起了火箭來!
安茹親王眼見目的已達成,他也不含糊,手裡金剛杵虎虎生風,劈頭蓋臉便砸下來,常威倚仗着身法和速度,四處躲避,連滾帶爬,根本就不敢再硬接!
營區開始躁動,赤眉營的將領也紛紛派出督軍隊,不許士兵擅自離營,一方面連忙去請示主將。
饒是如此,赤眉營還是進入了臨時緊急封鎖營區的狀態,工坊之內卻早已響起大片大片的喊殺聲和哀嚎尖叫!
常威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如此的狼狽,連對方的一招都不敢接,除了逃命再無他法,打定了主意之後,他便開始往援軍的方向逃!
安茹親王的任務跟其他人一樣,兵分數路,以一當百,在不同的方向製造混亂,分散厲天閏那爲數不多的兵力,最大程度製造漏洞,好讓蘇牧潛進去放火,眼下常威想要回去跟大部隊匯合,安茹親王哪裡會讓他如願!
“願上帝保佑你!”安茹親王用英語這般大聲說道,在常威眼中,他本就已經形同魔神,如今口吐奇言怪語,常威是心神俱裂,只是那麼一瞬間的失神,安茹親王的金剛杵已經泰山壓頂一般劈落下來!
“嗨!”
常威心頭大駭,右手緊握刀柄,左手卻死死支住刀頭,雙手並用,想要硬擋一記,可那金剛杵威勢滔天,這還未落下,常威已經感受到了天塌下來一般的壓力,慌忙又撤了手,就勢往旁邊滾去!
然而他到底還是遲了一步,左肩被金剛杵擦了一下,整條左臂竟然都被卸了下來!
“啊!!!”
常威再也忍不住,驚聲尖叫起來,當他擡起頭來,只見得搖曳的火光之中,那魔神一般的巨人,冰冷的青銅惡鬼面甲,彷彿在夜間發亮的一雙眸子,成爲了常威最後的噩夢!
“嘭!”
金剛杵一掃而過,常威的腦袋如脆弱的大西瓜一般四分五裂!
十幾名趕來救援的精銳士卒正好看到這一幕,起初還氣勢洶洶的他們,腳步也變得遲疑起來。
“射箭!射死他!”
按說這夜戰並不利於射擊,因爲能見度並不是很高,加上無論是大焱還是方臘的軍士,因爲飲食的問題,其實都有夜盲症,縱使四周有火盆火把照明,想要用弓箭來射殺敵人,並不是很有效的法子。
但他們已經被惡鬼一般的安茹親王給嚇住了,哪裡敢上前半步,他們好歹也是厲天閏麾下第一精銳,比方傑的黑甲軍、鄧元覺的紅巾軍、以及顏坦的五行旗軍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堪稱聖公軍之中的兵王,可兵王也只是針對人類而言的,他們眼前這個敵人,分明就是惡魔啊!
神鬼之說自古有之,莫看軍士們上慣了沙場,見慣了鮮血生死,他們卻是最信奉鬼神之說的一羣人。
有人說軍士殺氣最重,連鬼怪都不敢靠近,但他們自己心裡卻很清楚,他們是距離死亡最近的一個族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喪命,夜裡也常常禱告上天,又怎會不信鬼神!
安茹親王沒想到自己已經成爲了這些聖公軍精銳眼中的大惡魔,他怪叫着,揮舞着金剛杵,如發怒的犀牛一般衝鋒而來!
“射!快射!”
這些個精銳很多都是重甲步兵,身上的步人甲沉重無比,他們也並非人人攜帶弓箭,雖然喊得急促,但羽箭卻射得稀稀拉拉。
安茹親王常年修煉龍象般若功,又身披古甲,根本就是刀槍不入,又豈會忌憚這毛毛雨一般的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