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越王府的宴席回來之後,蘇牧和蘇瑜來到了父親的書房,父子三人喝着茶,並沒有太多的言語。
茶之一道早在唐朝便盛行開來,起初只有蜀地才喝清茶,中原大陸都喝“茗粥”。
所謂“茗粥”便是將茶葉碾碎成末,加入沸水之中煮開,用茶篩過濾,而後加入蔥薑蒜鹽各種調味料,煮成茶糊糊。
到了唐朝中後期,有了陸羽的茶經,這些個喝茶的人才慢慢有了新追求。
隋唐之後,到了大焱朝,經過文人的各種推崇吹捧,喝茶便成爲了風雅之事,也成爲了民衆百姓必不可少的一樣東西。
只是蘇牧從來都喝不慣大焱朝的茶水,就如同他不喜歡這個朝代的清酒一樣。
雖然他不喜歡喝茶,但卻很喜歡和父兄一同喝茶。
自從他來到這個時空,起初他對蘇常宗並沒有太多的代入感,直到這個懦弱的父親,在分家的時候毅然決然的態度,終於感動了蘇牧,讓他發自內心接受了蘇常宗這個父親的角色。
這是他的家,與他喝茶的是他的父親和大哥,在不遠處有一家包子小鋪,裡面有個老姑娘,是他真心想要守護的人。
在城中的某個角落,有一個背斷刀的黑衣美人兒,曾經爲他而亡命天涯。
這就是蘇牧在這個世界的歸屬,與這些人相互守望,他纔不會覺得自己是這個時空的過客,他需要爲了這些人,努力活下去,並活得更好。
因爲戰爭的原因,杭州府需要大量的人手,蘇瑜跟趙文裴還有劉質這樣的正牌新晉進士,也得到了用武之地,眼下蘇瑜已經是杭州府正式的流官。
而蘇牧更是出人意料地以文人身份,統領着眼下焱勇軍最出風頭的一個錦鯉營。
蘇常宗看着兩個面容仍舊有些青澀稚嫩的兒子,心中滿滿的欣慰都快涌出來,逼得鼻子發酸,眼睛溼潤。
老太公一心想讓蘇家擠進書香門第,併爲此不惜奮鬥了數十年,二房三房的人爲了排擠大房,也不顧兄友弟恭,成功爭奪了大房的產業之後,逃離了杭州。
說好聽一些便是分家,說不好聽便是被趕出來的父子三人,竟然在這場戰爭之中,完成了老太公的夙願。
白日裡越王大勝的消息傳回來之後,蘇常宗便回到了老宅,當他把蘇牧和蘇瑜這段時間所做之事說與老父親知曉,老太公忍不住老淚縱橫。
父子三人坐了會兒,蘇牧終於開口了。
“大哥,我已經和殿下提請過,入夜了會讓你和趙文裴護送官家子弟以及生員等一併離開杭州,到時候我希望父親也能夠一起離開。”
蘇牧說得太過直接,蘇瑜一時半會竟然沒有回過神來,回味了一下之後才嘆了一口氣。
他很瞭解這個弟弟,或許別人會顧及讀書人顏面或者風骨,可這種東西在蘇牧眼中,連屁都不是。
國難臨頭,許多文人都想死守,無論爲了名,或是爲了心中不屈的文人風骨。
可要知道,打仗從來都不是讀書人的事情,而是武夫的事情,這些讀書人留下來,並沒有太多的用處,倒不如轉移到他處。
大義死節,說起來挺悲壯,可又有多少人能夠做得到?
蘇牧知道杭州城中的文人很多都是軟骨頭,是牆頭草,否則他也不會一直以來都受到不公正的對待。
之所以選擇送走這些文人,不是爲了保留什麼讀書種子,也不是爲了救這些人,而是有着他極爲現實的考量。
方臘麾下大多出身窮苦,除了少數如同方七佛婁敏中等人還有些學識,其他大多是莽夫。
一旦杭州陷落,爲了管理這座城市,方臘勢必會拉攏杭州的讀書人,別看這些讀書人現在喊死喊生比誰都賣力,到時候方臘以杭州百姓需要有人維護爲由,肯定會拉攏很大一批讀書人。
以方臘能夠將十數萬人成功“洗腦”的本事,這些迂腐的讀書人又怎會是方臘的對手,只要在方臘手下聽命辦事一段時間,這些人便會徹底淪爲方臘的死忠走狗。
有這些讀書人替方臘管理杭州城的內政,杭州城會很快恢復元氣,到時候朝廷大軍來鎮壓平叛,難度便會更加的巨大。
所以蘇牧必須將這些讀書人送出杭州,不能將他們留下來爲方臘所用。
蘇瑜知道,蘇牧這樣的考量,再一次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他的目光似乎永遠看得比別人要長遠,這大概便是深謀遠慮了。
他本已經放棄了讀書,專心當一個商人,而且在商場上,他蘇瑜也混得很成功,所以他沒有其他讀書人的迂腐氣。
也正是因爲他沒有迂腐氣,能夠看到更加宏觀的大局,所以蘇牧才提請蘇瑜和趙文裴來主持這件事情。
陳公望已經決定留在杭州,否則由他出面,杭州的士子文人必定會跟着他離開。
除了陳公望之外,對於眼下羣龍無首的杭州文壇,也就趙文裴有些號召力。
蘇瑜最近和劉質都在刻碑,這件事也爲他贏得了很高的名望,而且也只有他蘇瑜才能說服趙文裴來做這件事情。
所以蘇牧看似“舉賢不避親”,在外人看來是以公謀私,藉着此事將自己的家人送離戰地。
但其實有眼光的人,諸如越王和關少平,甚至於趙霆趙約等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最爲穩妥的方案,蘇瑜和趙文裴、劉質也是最穩妥的人選。
蘇牧本以爲要跟自家大哥講上好一番大道理,可蘇瑜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輕輕按了按蘇牧的肩頭,說了兩個字:“保重。”
“我會的。”
感受到兄長手中傳來的溫熱和關切,蘇牧微笑着答應道。
蘇瑜很快就出去聯絡趙文裴和劉質,主持撤離的工作,時間緊迫,蘇牧也不能久留,正打算離開,卻聽蘇常宗開口道。
“牧兒…爲父…爲父有句話要跟你說。”
蘇牧微微一怔,而後垂首道:“孩兒聽着…”
蘇常宗嘴脣翕動,彷彿鼓起很大的勇氣,這才柔聲道:“或許…或許我不是一個好父親…但你和瑜兒,都是好兒子!”
這句話彷彿用盡了他作爲父親的尊嚴,蘇常宗面色通紅,胸口劇烈起伏着。
是啊,在這個君臣父子尊卑如天道的朝代,慢說讓父親認錯,便是說一句軟話,都來之不易,更何況讓父親如此愧疚自責地說這等話。
蘇牧面色平靜,但心裡卻翻滾難以壓抑,這個看着懦弱無爲的父親,其實一直看着他和蘇瑜,或許他沒辦法做更多的事情,但卻付出着真心。
蘇牧想起了現世之時的父母,想起了父親早逝之後,自己困苦窘迫到了極點的生活,他沒想到,穿越到這個時空,卻讓他意外收穫到了這份父愛。
衣袂的輕微風聲傳來,蘇牧斂起前襟,鄭重地跪下,給蘇常宗行了一拜!
這是蘇牧來到這個時空,第一次行跪拜禮,雖然感覺彆扭,但很鄭重,很用心!
蘇常宗腦子一麻,只覺得一股熱氣從內心深處涌上來,而後直往眼睛鑽,老淚蓄滿了眼眶,卻如何都沒有落下來。
這是蘇牧從南方遊學歸來之後,第一次跪拜他這個父親,也是蘇牧戴上了“紈絝子”這頂帽子之後,第一次跪拜他這個父親!
他微微閉上雙眸,彷彿想將這一刻永遠印在靈魂之中,而後緩緩站了起來,將蘇牧扶起,拍了拍蘇牧的肩頭,看着這個兒子轉身離開。
當蘇牧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之中,蘇常宗望着東南的某處,喃喃自語道:“月娘啊,兒子長大了呢…”
蘇牧從家裡出來之後,便來到了陸家的小院,他本想讓喬道清和陸擒虎帶着陸青花離開。
因爲撒白魔的人手也要撤離,否則等方臘大軍入了城,他們便再沒有逃走的希望了。
可陸青花死活不願意走,蘇牧也只能再三來勸,而且除了陸青花之外,紅蓮也不願意離開,眼下大光明教的高手,正躲藏在陸家之中,等待蘇牧最後的決定。
撒白魔也曾經想過要留下來,伺機刺殺方臘,但經歷燒糧一戰,教中高手都受了傷,留下來非但無法刺殺方臘,反而會被方臘堵死在杭州城內,遲早要被擒獲。
蘇牧已經跟越王府打好商量,只是他們曾經參與燒糧草的戰役,表面上還是錦鯉營的士兵,如果被人發現他們率先棄城逃走,難免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好在蘇牧早有準備,越王府的精銳除了護送諸多要員的家屬以及鄉紳巨族之外,還有文人士子以及一些民間名流。
像思凡樓這樣盛名在外的青樓,哪怕方臘軍打進杭州,他們也可以照常做生意,其實並不需要撤離。
可蘇牧還是說服了虞白芍和巧兮等人,白玉樓和芙蓉樓也有花魁行首想要趁機北上,畢竟江寧和蘇州、汴京等地都是煙花燦爛的奢靡去處,又有哪個歡場女子不想出去見識一番?
如此一來,蘇牧就能掩人耳目,讓撒白魔等一衆高手僞裝成諸多青樓的護院,組成了一個隊伍,跟着越王府的車隊離開便能夠完美掩藏行蹤了。
但現在問題來了,紅蓮是雷厲風行的江湖兒女,蘇牧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很容易便說服她跟着撒白魔離開。
可包子妞陸青花卻無論如何都不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