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底蘊深厚,但經歷了聖公軍的踐踏和朝廷大軍的衝擊,杭州再不復當初的繁華。
城中的豪宅和大戶們的莊園、官員的府邸,都被方臘手底下的人佔了大半。
厲天閏作爲方臘的頭號打手之一,府邸佔地廣闊,裡面奢豪精美,李曼妙自是樂在其中。
她說到底也是個苦命的煙花女子,從了厲天閏之後,滿以爲苦日子終於要到頭了。
她已經徹底放下了宋知晉的殘念,也忘記了臨行前趙鸞兒對她的囑託,甚至於對蘇牧的仇恨,都放下了不少。
但今天她才發現,自己寄託巨大希望的這種生活,很可能很快就會變成鏡花水月。
厲天閏回到府邸,自然是大發雷霆,今日城下發生的一切,是他人生之中最大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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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聞名天下的當時名將,他在陣前單騎而出,卻被攪了個灰頭土臉,回來之後又被方臘按在了冷板凳上,軍事上的掌控都被鄧元覺等人瓜分了去,這讓他如何不怒。
好在總有一件事是值得讓人欣慰的,那便是蘇牧這狗賊終於活到頭了。
若不是蘇牧,他厲天閏也不會活得這麼窩囊,與方傑婁敏中等人一樣,蘇牧彷彿就是他們的命中剋星。
從蘇牧出現在杭州,出現在方七佛的身邊之後,他們的勝利腳步就被禁錮住了一般。
因爲舉薦了化名柯引的柴進,又因爲在城頭之下與柴進一同勞軍,以致於柴進炸燬了城門,婁敏中的罪過也不輕,眼下也是賦閒在家,大權旁落,被剔除出了高層核心。
而方七佛也需要爲這場失利負責,所有人似乎都沒能夠討到什麼好處。
所以蘇牧即將被斬首示衆的消息傳出來之後,方臘這廂的文官武將,少有的沒有發生分歧,一致等着看蘇牧死去。
雖然明知道厲天閏的心情惡劣,但聽說蘇牧即將被斬,李曼妙心裡還是長長鬆了一口氣。
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在乎着蘇牧的生死,當然了,她在乎的不是蘇牧的生,而是蘇牧的死。
有時候她也會幻想,如果當初在杭州,她沒有拒絕蘇牧,沒有見異思遷地往宋知晉的身上靠,而是從了蘇牧,或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
蘇牧不需要與宋知晉爭風吃醋,也不會冒犯宋知晉,自然就不會與宋知晉大打出手,更不會以遊學之名到南方去避難。
如果蘇牧不去南方,那麼終究就只是個混吃等死的風流公子,考不考得上進士還是兩說,但絕對不會像後面發展的那樣,成爲無論是朝廷還是方臘,都不得不正眼相看的一個人物。
或許她會成爲蘇牧的一名侍妾,雖然蘇牧仍舊會到處尋花問柳拈花惹草,但絕對不會出現後面的事情來。
只是這世間從來就沒有那麼多的如果,也沒有什麼或許,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再難改變。
所以當蘇牧即將要被斬首之後,李曼妙的心裡得到了強烈的復仇滿足感的同時,也感到了無奈和悲哀。
她始終覺得,自己應該去看一看蘇牧。
她很是忐忑地詢問了厲天閏的意見,心裡卻已經做好了被厲天閏狠狠痛罵的準備。
然而讓她驚詫的是,厲天閏並沒有責罵她,最終反而答應了她的請求。
其實厲天閏又何嘗不知李曼妙的心意。
他早已將李曼妙的身世調查的一清二楚,包括她跟蘇牧之間那點事情。
他是真心喜歡這個女人,他知道只有讓她去見蘇牧最後一面,她才能將這個男人徹底從心裡清出去,他才能完完整整地得到這個女人。
當李曼妙理解到這一點,心裡的感動是難以言喻的,她終於明白過來,原來厲天閏並不完全是貪圖她的美色,而是真正喜歡她整個人,雖然是由外而內。
她見到了蘇牧,但情形卻跟她想象之中完全不一樣,確切來說,她並沒有見到蘇牧的臉。
當他走進牢房之時,首先看到的是一個身軀龐大如小山一般的怪人。
這人披着古甲,甲衣上鮮血凝固,散發着惡臭,但他的臉卻是那麼的白皙,那一頭銀灰色的頭髮和藍色的眸子,更是讓人移不開眼睛。
這人自然是卸去了青銅鬼面的安茹親王。
而他的身邊,則是帶着鬼面的蘇牧。
正是因爲他將自己的鬼面送給了蘇牧,才導致包括李曼妙在內,一天之中數十個想要見蘇牧的人,都沒能見到蘇牧的真面目。
當然了,讓李曼妙失望的絕不是沒能看到蘇牧的臉面,因爲蘇牧的臉面已經深深刻在了她的心上。
讓她失望的是,蘇牧花了好幾個呼吸的時間,才認出她來,纔想起她來。
並非蘇牧健忘,相反,對於一些事情,他總能夠過目不忘,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想起李曼妙,是因爲他已經從過去的生活之中走了出來。
隨着宋知晉和宋知謙的死,這段恩怨於蘇牧而言,早已過去,雖然他也知道李曼妙已經來到了厲天閏的身邊,甚至於厲天閏很多針對自己的行爲,都是李曼妙在慫恿攛掇。
但他並沒有責怪這個女人的意思,反而慢慢淡忘了。
他並不認爲李曼妙能夠左右厲天閏的想法,因爲厲天閏與方傑一樣的目中無人,不可能因爲一個李曼妙而對自己產生敵意。
這樣的見面已經失去了意義,起碼對蘇牧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而李曼妙也終於再一次意識到,無論蘇牧是否是將死之人,都已經不在她這個層次,也不是她所能夠仰望的。
縱使蘇牧將死,也不是她的功勞,跟她的陰謀詭計扯不上半點關係,就好像是兩個世界的人,連厲天閏方七佛這樣的當世梟雄,都在蘇牧的手裡吃了癟,她又能算哪根蔥。
對於蘇牧來說,李曼妙的到來,確實只能算是一段無傷大雅的小插曲,甚至於方臘軍中其他人的到訪,也都只是不痛不癢。
唯一讓他感到心裡不舒服的,便是金芝公主。
這位公主殿下對柴大官人是掏心掏肺的深愛,甚至不惜爲了柴進,將蘇牧和雅綰兒藏在駙馬府之中。
她夾在自己的夫婿和父親之間,做着最爲艱難的抉擇,希望用自己的行動,改變丈夫的心意,使得柴進最終能夠與方臘同一條心,可惜的是,可那個自己深愛的男人,最終還是背叛了,還給父親的帝國大業,帶來了難以估量的損失。
按說她算是百死莫贖的,但方臘卻以爲自己害了女兒的一生,對金芝公主沒有半點責難,反而安慰自己的女兒,還說要爲她另謀良人。
可金芝公主的心裡哪裡還容得下其他男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何要來見蘇牧,雖然不願去承認,但她的心裡確實將柴進的離開,怪在了蘇牧的頭上。
哪怕方臘的人已經將柴進的身份都調查得一清二楚,她也知道柴進本來就是梁山軍前十的好漢子,但她還是在蘇牧的面前流了眼淚。
在沒有遇到柴進之前,她跟雅綰兒沒有太大的區別,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狠辣女殺神。
愛上了柴進之後,她才明白做女人的美好,她已經不再喊打喊殺,連拳腳都不耍弄了,一心想要相夫教子。
可最終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局,她恨不得蘇牧早點去死啊。
她已經卸下了紅裝,目光之中不再有小女人的那種嬌媚和甜美,取而代之的是比雅綰兒還要狠辣的堅決。
柴進的出現,讓她放下了所有,柴進的離開,又讓她撿起了曾經的所有。
蘇牧是很清楚柴進與金芝公主之間的情誼的,如果有可能,他或許願意付出大代價,讓這對璧人延續他們的愛情故事。
可在戰爭年代,這種愛情想要得到圓滿,簡直就是癡人說夢,他本以爲自己能夠很利益化地去看待這件事,但最終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那個感情用事的人,腹黑不到哪裡去。
在安茹親王的面前,他也不需要掩飾什麼,將柴進和金芝公主的故事說出來之後,連見慣了世事的安茹親王,都不由替他們惋惜長嘆。
日子便這樣一天天過去,許多人都來看過蘇牧,有吐口水謾罵的,有瞻仰大國師風采的,也有單純看熱鬧的。
總之,他們都知道,蘇牧的日子即將到頭了。
方七佛再沒來看過蘇牧,但雅綰兒卻仍舊負責着蘇牧的日常。
牢裡條件並不好,他們也並沒有特別優待蘇牧,自然也沒有刻意去虐待他。
彷彿雖然還沒有行刑,但所有人都將蘇牧當成死人來看待一般。
對於生死這件事,安茹親王早已看透,蘇牧也從未表現過焦躁和恐慌,這反倒讓安茹親王有些好奇。
“你不怕死。”
面對安茹親王的疑問,蘇牧也只是苦笑:“是人都怕死啊,我也是人,當然也怕的。”
這樣的回答並沒有出乎親王的預料,但蘇牧的後一句話,卻讓親王會意地笑了起來。
“我們死不了的。”
這並非蘇牧盲目自大,而是他心裡篤定,自己真的死不了。
倒不是說他堅信楊紅蓮陸青花和燕青等人一定會來救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想要再度潛入杭州,又將他和親王從天牢之中救出去,難度可想而知。
也不是因爲他篤定了雅綰兒早已對自己動心,會心血來潮放自己一馬。
更不是他洞悉了方七佛的心思,認爲這個絕世大謀臣會爲了後面的佈局而不殺他蘇牧。
他之所以篤定自己不會死,是因爲有人答應過他,在關鍵時刻,會救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