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天青色,少有的晴朗好天氣,那蒼穹主宰海東青,還在半空中盤旋。
杭州,草橋門,城下的斥候距離城門不過二十步,城頭之上,方臘麾下第一神射手龐萬春,射出了一支穿雲箭!
這一箭撕裂虛空,劃破長天,堪堪逼停了城下的敵騎,若非騎士的控馬術精湛,單憑這一箭,就算射不死馬背上的騎士,起碼也能將他座下暗血色的神駿給射死了!
然而這騎士膽敢單槍匹馬追到城下來,顯然不是易與之輩,而且看似簡單的躲閃,實則對龐萬春那一箭的方向和力道看了個通透,就好像那穿雲箭都要避着他走一般!
“是他?”龐萬春的心中不由浮現出一個名字來,但見那騎士悠悠下馬,懶洋洋地伸了伸腰,鄙夷地掃了地上鵰翎箭一眼。
此人二十啷噹歲,鷹眼劍眉,細腰乍背,長髮隨意披散在後,一根紫色束帶隨意扎着,披了半身銀甲,露出半個結實胸膛,卻並非古銅色,而是滑膩膩的雪白色,腰間不是吞獸的護帶,卻扎着一條嬰兒手臂粗的銀絲索,便如同一條銀蟒盤踞在他的腰間!
“是他!”見得此人扮相,龐萬春雙瞳微縮,心頭一緊張,竟然驚呼出口來!
老六是跟着龐萬春的老人了,從未見過穩重如山的龐萬春如此失態,便驚奇地問起:“這廝是何人?竟讓哥哥如此看重?”
龐萬春眼眸之中滿是敵意,卻又掩蓋不住絲絲忌憚,聲音有些不自然地答道:“你可識得梁山泊的小李廣?”
“是他!”老六聞言,也是大吃了一驚。
龐萬春口中的小李廣,自然是梁山泊好漢中排行老九的小李廣花榮了。
此人原是清風寨的副寨主,使一杆梅花亮銀槍,愛放海東青,射得一手好箭,百步穿楊,江湖人稱小李廣,若說有人能在箭術上贏得了龐萬春,那便只有這一身虎膽,敢單騎來到城下的錦男兒花榮了!
城頭上還驚訝不已,城下的花榮已經微微擡起頭來,挑了挑眉,只是哼哼冷笑,將額前髮絲攏到腦後,突然用腳跟往上一磕,馬腹懸掛了一杆銀槍便彈起,被他穩穩地接在手中!
那馬腹上除了這一杆梅花亮銀槍之外,還馱着長長短短七八杆堅實沉重的木槍,卻不知是何用處。
但見梅花亮銀槍一入手,花榮整個人便散發出強大的氣勢來,左手一抹,腰間的銀絲索已經解下,兩端繩頭的鐵環分別套在了亮銀槍的槍頭和槍尾的扣上。
龐萬春等人也不知花榮在演哪一齣,只覺得他動作風流萬狀,倜儻不敵,真真是一代人傑!
這廂看得呆了,以致於那斥候距離城門也僅有十數步的距離,他們竟然都沒想着是否要開城門!
花榮將那銀絲索套好之後,倏然將亮銀槍踩在地上,雙手抓住銀絲索便往上猛拉,槍桿頓時彎起一個半月弧度,兩頭翹起,他便將銀絲索從中打了個大大的結。
打了這個結之後,龐萬春這等神射手終於恍然大悟,這亮銀槍和銀絲索,眼下便是一張巨弓,堪比牀弩的巨弓啊!
“小心!快躲避!快躲避!”
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荒唐念頭從龐萬春的心頭涌出來,那是他一直想做卻又不敢做,只是覺得好笑的想法,可如今,他卻有着一股濃烈的預感,這花榮,怕是真要這般做了!
斥候聽得龐萬春示警,猛然扭頭,雖然隔了三四百步的距離,但天氣晴好,能見度很高,加上斥候又是一等一的目力極佳者,他竟然看到永生難忘的一幕!
但見花榮一腳如老樹一般死死抓住地面,另一隻腳卻頂在了槍桿的中段,早已取了馬背上一杆木槍,當大號的弩箭,搭在槍桿巨弓之上,雙腳並用,猛拉銀絲索!
“喝!”
一聲暴喝響起,花榮終於鬆開了雙手!
“嘶!”
嬰兒手臂粗的銀絲索加上丈八亮銀槍,組成的大號強弓終於發動了!
那木槍刺破長空,尖嘯着激射而來,威勢竟然與牀弩不相上下,距離城門只有數步之遠的斥候卻被嚇僵在了原地!
這些個斥候無一不是精銳之中的精銳,就算放到北面,與遼國的烏鴉欄子相比,也未必會遜色多少。
這世間無奇不有,可誰曾見過如此勇武的神射手,誰曾見過如此異想天開的神射手,誰又曾見過擁有如此王霸之氣的神射手!
“砰!”
木槍撞入斥候的身體,那血肉之軀竟然像高空墜落一般四分五裂,骨肉鮮血四處濺射,在木槍的強大沖擊力下,斥候竟然整個人炸開了!
“咚!”
木槍威勢不減,竟然深深地釘入了厚實的城門之中!
這一聲便如同梁山軍對杭州發動衝鋒的戰鼓,宣示着大焱朝廷光復杭州的戰爭,已經打響了!
那木槍仍舊在嗡嗡顫抖着,槍桿上赫然刻着:“梁山泊花榮”!
“這...不可能!”一向沉穩得如同智珠在握的龐萬春,口中喃喃着,臉色蒼白如雪,雙眸之中卻滿是驚駭。
花榮的這一箭,徹底刷新了他對弓弩之道的認知,他是精通此道的宗師,這種奇思妙想也曾經在他的腦海之中出現過。
但他秉承世家的傳承,自打練射箭以來,就一直循規蹈矩,哪怕他天賦超羣絕豔,卻也沒想過將腦子裡這些古怪的想法付諸行動。
可今日,他見識到了自己夢中的神射手,這種人只該出現在幻想之中!
花榮的這一箭,徹底擊碎了龐萬春作爲一名神射手,所有的自尊心!
龐萬春都驚駭到如此地步,老六等一衆守城軍士也就更不用說,一個兩個失神落魄,甚至沒有想過那個斥候兄弟已經死無全屍了!
“呼...”花榮長長舒了一口氣,而後撇了撇嘴,輕輕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麼,好像對自己的這一箭還不是很滿意。
他將銀絲索的繩結鬆開,從梅花亮銀槍上取下來,而後將銀絲索重新綁回腰間,將長槍插回馬背,想了想,拔起地上那根鵰翎箭,喀嚓一聲便折斷了丟在地上,這才重新跨上了馬背。
“希律律~~!!!”
暗血色的神駿大馬人立而起,嘶鳴着,花榮朝龐萬春這邊深深看了一眼,而後拉起繮繩,調轉馬頭,便這樣離開了!
馬屁股後面的煙塵慢慢將花榮的身影掩蓋,直到他消失在地平線上。
“嗚嗚嗚——!”
急促的號角聲響起,城頭活了起來,老六等人驚慌地傳訊示警,只是他們的心裡卻充滿了恐懼。
這種恐懼很快便化成了濃烈的質疑。
這只是梁山軍的一名好漢,聽說梁山軍中人人都身懷奇術絕學,每個人都有着一手好本事,杭州將如何抵擋得住這些人?
況且他們也只是大焱朝廷大軍的先鋒,一夥被詔安的賊寇都如此恐怖了,朝廷的大軍又當如何?
一如龐萬春預言的那樣,駙馬府外圍的衛士終於是撤離了。
在別人的監視中生活了十來天的駙馬府人,終於得以鬆懈下來,再也不用提心吊膽。
只是現如今的形勢之下,還有誰會關注駙馬府?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了一杆被用來當做弩箭的木槍之上,所有人都在議論着一個叫花榮的男人!
柴進有着自己的消息渠道,但由於這段時間局勢太過緊張,他也是甕中之鱉,沒有受到任何的消息,直到外頭的衛兵都撤走了,他仍舊不敢四處打聽。
不過婁敏中等人還是過來探望了他。
大焱的先鋒軍到了,並以一種極其震撼的方式開始宣戰,這是讓永樂朝武將們丟光了臉面的一件事情,文官們自然樂得看這些莽夫頭疼。
對於他們來說,駙馬府的撤軍,是屬於他們的勝利,因爲武將們即將陷入焦頭爛額的境地。
但大軍壓境,他們文官也需要展開後方物質的籌備,以及安穩杭州的內政與人心。
然而這些都不妨礙他們對駙馬爺進行慰問,趁機慶祝一下他們小小的勝利,雖然這勝利來得遲了一些,而且似乎花榮起的作用比他們文官的還要大,不過誰還會注意這些細節?
朝歌乃太子方天定身邊的紅人,與諸多皇親國戚都很熟,跟駙馬爺也有情誼,來駙馬府探望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本想將草橋門所發生的事情告訴柴進,想告訴他,哥哥們的大軍到了,他們的危險苦日子也即將要到頭了,一直謀劃着的暗手可以發動了!
不過早在朝歌到來之前,柴進和蘇牧便已經收到了另一渠道的消息。
高慕俠一直希望能夠將蘇牧接出去,特別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之後。
但他也一直沒能找到機會,這一次將消息傳遞到柴進這邊,終於再次見到了蘇牧。
上一次相見之時,他們之間沒有太多的語言交流,雅綰兒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郡主,貼身監視着蘇牧。
而現在,當高慕俠再次見到蘇牧之時,雅綰兒同樣在蘇牧的身邊,只不過她的眼中,已經少了那股冰山般的冷漠。
雖然仍舊有憎恨,但作爲細作中的精銳,高慕俠還是能夠感受到,這個盲女,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
不過時間並不允許他過多的關注雅綰兒,他朝蘇牧笑笑,而後沉聲道。
“哥哥,是時候了,該咱們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