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最令人討厭的一件事情,因爲需要浪費大量時間,而這些平白浪費的時間,完全可以產生很多其他的價值。
然而生命當中卻處處充滿了等待,而且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等待的。
蘇清綏已經枯坐了大半個時辰,他也討厭等待,但他相信有些等待還是值得的。
因爲等來的結果,會比他利用這段等待時間去創造的價值,更有價值。
他在等待王錦綸的歸來,雖然明知道王錦綸出去尋歡作樂,出去巴結靠山,他完全可以踩着時間點過來,但爲了表示自己的誠意,他還是早早便過來等着了。
弟弟蘇清維的本事,他是一清二楚的,但他還是放心地將家族的生意交給了這個弟弟。
因爲他的身邊有那個神秘的女人在籌謀,有那個神秘的組織在做後盾,所以他變得有恃無恐。
然而這樣的日子隨着蘇清維的歸來,而一去不復返,因爲那個女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他家裡了。
這讓他感到極度的恐慌,便彷彿發現自己一直倚靠着的那座大山,只是一座浮島,不知道何時會下沉,或者會漂流到世界的盡頭。
人會在逆境之中得到最大的成長,要麼被重壓和困窘淘汰,要麼就脫胎換骨,變得更強。
在蘇牧和蘇瑜兩兄弟歷經磨難,激發了內心的強大之時,蘇清綏也找到了自己的反向,他也同樣在成長,他也在變強。
他知道這世上沒有絕對可靠的人,最可靠和最可信任的,最終還是自己,依賴強者,不如自己變強,他終於懂得了這個道理。
所以在那個女人銷聲匿跡之後,他便加大了結交王錦綸的力度,不是爲了攀附他,而是爲了利用王家的勢力,使得蘇家變得堅不可摧。
在這一點上,王錦綸也擁有着同樣的覺悟,因爲王錦綸去巴結董彥超,也是出於同樣的考量,希望利用平西侯府的勢力,來拓展王家的人脈。
蘇清綏本以爲蘇牧會在杭州一戰之中徹底墮落,分家出去的蘇常宗一脈,將徹底走投無路,苦巴巴地回來,讓自己看個大笑話,再展現大度,賞他們家一口飯吃。
可讓人想象不到的是,蘇牧和蘇瑜非但沒有沉淪,反而混得風生水起,混得好到足以正大光明燒他家的船來大義滅親,殺雞儆猴。
他蘇清綏如何都吞不下這個口氣,可他已經不再急躁地想着去報復,他需要沉靜下來,變得更加的穩重。
蘇清維將關於蘇牧和蘇瑜的情況都告訴了他,並事無鉅細地彙報了一遍,連最細微的細節都沒有放過。
所以他能夠知道蘇牧即將進京的消息,所以他要來等王錦綸,希望利用王家的人脈,確認蘇牧是否已經進京。
這是他展開報復的前提條件,如果連蘇牧何時入京,是否已經入京都不知道,又談何報復。
不過苦等了大半個時辰之後,他等來的卻只是一個滿臉陰鬱和憤怒的王錦綸。
他相信王錦綸的手段,也知曉王錦綸的伎倆,對付平西侯府小主子董彥超這樣的貨色,王錦綸該是手到擒來纔對,怎地如此悲憤地回來了。
王家能夠崛起,可以說得益於蘇清綏所在的蘇家,所以即便心情再差,王錦綸也不可能將蘇清綏掃地出門,在某方面來說,他們還是同盟戰友。
所以當王錦綸將今夜所經歷的事情說道出來之後,蘇清綏終於發現,自己的等待還是值得的。
因爲王錦綸察言觀色的能力極強,敘述的功底也深厚,通過他的描述,蘇清綏幾乎可以確定,王錦綸和董彥超招惹的那個人,應該就是蘇牧。
人都說無巧不成書,也真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蘇清綏還真是歪打正着,讓他獲悉了蘇牧的消息。
對於蘇牧,王錦綸的印象幾乎要停留在當初桃園詩會之上,最新的記憶便是離開杭州之時,蘇牧藏着糧草,死活不願意拿出來賑濟杭州百姓,諸多勢力爲了這批糧食,明爭暗鬥頭破血流。
而後便是流傳到了汴京的那一篇篇詩詞,以及蘇三句的名聲。
關於蘇牧的才名,王錦綸是不敢質疑的,但對於蘇牧其他方面的事蹟,王錦綸卻不敢苟同。
在他看來,一個在上擁有如此高深造詣的人,已經沒有其他精力去經營其他事業,所以對於蘇清綏的說法,他也只不過抱着一笑置之的態度,甚至根本就不相信。
蘇牧的才名確實名符其實,連官家都親賜過長短句,雖然有着不小的調侃意味,但已經坐實了蘇牧的經驗才華。
可要說蘇牧竟然能夠扼住平西侯府少主子董彥超的脖頸,還喊打喊殺,更讓秦王的三子趙宗堃以晚輩自稱,爲了迴護他而不惜與發小反目,這是王錦綸如何都無法置信的。
他很清楚董彥超睚眥必報的性子,所以他已經派人跟蹤到了驛館,調查蘇牧那夥人的底細,相信不久之後便會有消息傳來。
對於蘇清綏的推測,他是一點都不信,可蘇清綏說得有理有據,這讓他感到很厭煩。
當初在杭州之時,他還能夠保持溫潤恭謙,可如今王家得勢崛起,他已非吳下阿蒙,三言兩語之中,便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就差沒有開口下逐客令了。
若那神秘女人還在身邊,蘇清綏也不需要看王錦綸的臉色,可如今最大的靠山沒有了,蘇清綏也不好擺架子,兩人應付了幾句,蘇清綏便知趣地告辭了。
王錦綸的態度讓蘇清綏感到憤怒,因爲如果沒有蘇家,他王家又怎麼可能如此飛速地崛起,王錦綸得意之後就擺臭臉,這無異於過河拆橋。
回到府邸之後,蘇清綏便找來了弟弟蘇清維,讓他帶着密探,親自到驛館去刺探,務必要確認蘇牧的身份。
而蘇清維剛離開,王錦綸府上的執事便找上門來,然而蘇清綏冷笑幾聲,託辭夜色以深,不便打擾王公子歇息,便將那執事給打發了回去。
笑話,如今他已經得到了蘇牧的消息,派人去驛館調查一番,也就一目瞭然,而王錦綸非但過河拆橋,還將他當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走狗,蘇清綏又怎會讓他小看了去。
王錦綸之所以要將蘇清綏召回來,是因爲他派出去的探子已經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那個人手持江寧府市舶司的條子,路引和戶牒上的消息,讓探子們確認了他的身份,這個人果然就是蘇牧。
即便如此,王錦綸還是難以置信,而且他似乎聽說蘇牧在方臘一戰之中,便方七佛刺上了兩道金印,可晚間那寒士臉面周正,膚色雖然微黑,但絕無金印。
而且他是見過蘇牧的,那寒士的面容輪廓雖然與蘇牧有些相近,但絕非同一個人。
可他越是想起蘇清綏的話,便越覺着可疑,在細想那寒士的聲音,彷彿喚醒了他極其久遠和模糊的記憶,他可是在桃園詩會上聽過蘇牧的聲音的。
王錦綸越想越不對勁,若按照蘇清綏先前的描述,那麼自己還真是得罪了一個不該得罪的人,可他終究是有些不信的。
而當府上的執事孤零零回來,報稱蘇清綏竟然不來,王錦綸微微驚愕之後,不由心中忿忿。
蘇清綏雖然是蘇家之人,與蘇牧一脈同宗,但雙方之間的樑子結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當初他們分家,王家還和陳公望一道去做過見證。
王錦綸本想弄清楚那人的身份,給董彥超及時報上去,這纔想到將蘇清綏給召回來。
可蘇清綏這狗廝竟然裝腔拿調,這就讓王錦綸非常不爽了。
若說消息來源,剛剛被蘇瑜燒了商船的蘇清綏,或許還真是第一手消息,可若說調查一個人的身份來歷,而且還知曉了姓名籍貫以及他的一部分事蹟。
而且這個人極有可能是天下文壇人人敬仰的蘇三句,那麼也就不是太難打聽了。
想到這裡,王錦綸冷哼一聲,心裡默默記下了蘇清綏這一次的姿態,而後讓人備了馬車,很快就來到了董彥超的外宅。
董彥超爲了消遣玩耍,並沒有住在平西侯府,而是在外頭弄了個外宅別院,也是他的豹房,專門侍弄一些珍禽猛獸,當然了,也有金屋藏嬌的作用。
比如今夜那些個外族舞姬,他就挑了兩個,雖然被蘇牧和趙宗堃氣跑了,但王錦綸還是讓人將舞姬偷偷送到了這裡來。
董彥超正因爲今夜之事忿忿不平,將一頭活羊丟進鐵籠裡頭,看着餓了一天的花豹,撲殺撕咬那可憐的山羊,看得是咬牙切齒,恨不得在山羊的額頭上,貼上那人的名字。
可恨的是,自己被這般羞辱,竟然連那人的名字都不曉得。
這時候門房來通報,說是王錦綸在外頭求見,董彥超便破口大罵:“不是跟你說了麼,便是天王老子來了,爺也不待見。”
那門子也是嚇了一跳,不過又低眉順眼地回報了一句:“王公子說了,他已經弄清楚了那寒士的身份...相信小侯爺一定會開心的...”
“什麼。這王錦綸果然會辦事。快。快讓他進來。”董彥超眉飛色舞道,不過很快他就拍了拍大腿,攔住門子道:“別別,我親自出去接他。”
董彥超哈哈大笑,便這麼往後門方向而去,在他的身後,那花豹已經將山羊撕扯開來,血肉模糊。
只是董彥超還沒有意識到,在這場衝突之中,到底誰是山羊,誰纔是花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