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樓二樓東面最大的雅間之中,風頭正盛的巧兮姑娘一曲唱罷,賓客撫掌以賀,多有吹捧,真真佳品如潮,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巧兮下去之後,又有姐妹上得臺來,卻是妖豔之極的雀舞,諸多在座的賓客更是面色潮紅,美人蹁躚助酒興,美酒入喉舞更美。
陳公望對巧兮自是一番誇讚,而後藉口不勝酒力,便要出去透透氣。
他能夠蒞臨宴席,已經殊爲不易,巧兮自然不敢相留,她本有些話兒要對蘇牧說道,陳公望在場多有不便,如今陳公離開,她心裡也是歡喜起來。
似乎察覺到巧兮的表情變化,蘇牧直視着她,笑着問道:“有心事?”
巧兮本欲開口,可與蘇牧的目光碰觸,心頭卻沒來由悸動起來,羞澀地低下頭去,只是嚅嚅地低聲道:“妾身...妾身哪有甚麼心事...”
似她這般歡場女子,見慣了男人的百般姿態,早已練就左右逢源的手腕,可被蘇牧這麼直勾勾地盯着,彷彿自家那點小心思都被看穿了,當下竟然罕見地羞澀起來。
她再如何老練也不過是十六七的少女,蘇牧雖然只有二十出頭,可心理年齡卻是成熟的,這麼一對比,也難怪巧兮會這般小女兒作態了。
心裡凝聚了力氣,鼓足了勇氣,巧兮正欲再度開口,卻聽得蘇牧說道:“某觀陳公憨態可掬,顯是不勝酒力,姑娘少坐,且待某去尋他回來。”
“哦...這樣嗎...公子自便則是了...”
巧兮猛然擡頭,欲言又止,本就羞於開口的話語頓時嚥了回去,看着蘇牧灑脫不羈的背影,心緒複雜萬分,今日乃是她答謝蘇牧的宴會,可二人從頭至尾並未多做交談,心中難免有憾,眼見要說出口,蘇牧又出去了,難免失落起來。
蘇牧早跟陳公望有約,哪裡會留在這裡陪巧兮拉扯近乎,三兩步走到雅間門口,卻差點撞到了一個青衫書生。
這書生二十五六的年歲,丰神俊逸,儀表堂堂,也算是上風流人物,只是面色陰沉,顯然多有不滿。
“失禮了。”
蘇牧微微拱手致歉道,後者卻稍稍昂起頭來,似乎極不情願地擡手道:“在下週甫彥。”
沒錯,來者正是周甫彥!
早先他便與虞白芍相約此間,詩酒行樂,又有杭州城內有名的文人才子作陪,只是他心結糾集,總在關注蘇牧這邊的動態,這般下來,美酒也淡了,美人也厭了,一氣之下,便要過來尋蘇牧比鬥一番,怎麼也要把心中不暢抒發出來!
他本以爲杭州第一才子的名頭會鎮住蘇牧,聽了自己的名字之後,這蘇牧必定受寵若驚,誠惶誠恐來攀結自己,連下巴都擡高了幾分。
可蘇牧卻一臉的迷惑,雖然他在杭州已經幾個月,但對文壇並無太多興趣,也未有刻意去打探了解,只是覺得周甫彥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心掛着陳公望之邀,一時半會也懶得理會,便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哦,兄臺請便,借過則個。”
他還以爲這個書生也是巧兮邀請過來赴宴的,丟下這麼一句,便側身繞過了過去,只剩下周甫彥一臉的錯愕,而後一張白臉頓時通紅起來,咬着牙,心裡罵道:“好個目中無人的狗潑才!”
他與蘇牧素無交集,就如同適才他也是聽了跑堂龜奴高聲唱喏才知曉是蘇牧,蘇牧不認得他本尊容貌,也是無可厚非之事。
可週甫彥素來自視甚高,蘇牧也算是文人圈子裡的讀書人,又豈能不認得他杭州第一大才子?!
“他是故意的!何以辱人至此!”
他本還覺着自己唐突來這雅間拜訪,多少有些屈尊紆貴折節下交的感覺,而且陳公望也在場,卻是不要直接開口挑釁,若傳將出去,說不得還有人說自己逼人太甚,刻意打壓。
眼看着陳公望離開,他覷準了時機纔過來,沒想到蘇牧居然會如此的倨傲無人!
不過現如今他心裡已然沒有了這等想法,就憑蘇牧對他這般的態度,光明正大來這雅間找他比鬥也是該了!
蘇牧不認得周甫彥,這巧兮可是認得的,將這一情形收入眼底的巧兮也是暗道不妙,連忙過來賠禮,誠邀周甫彥進去坐。
後者既然打定了主意,也便老實不客氣,非但要坐下來等蘇牧,連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也叫了過來,連虞白芍都跟了過來,乾脆便是兩個雅間併成了一個!
人雖然多了,但大家都看得出周甫彥怒火中燒,氣氛自然談不上熱烈歡快,好在虞白芍坐鎮,她不似巧兮,她已然見慣了這等書生負氣的場面,三言兩語便生出話頭來,又主動撫琴唱曲兒,場面纔不至於太過冷清。
蘇牧滿腦子都是陳公望約他的目的意圖,很快就將這小插曲給拋諸腦後,快步下了樓,往後院走去,早有龜奴得了陳公望的囑託,直接將他引到了後院一處靜謐的雅舍。
此處已經是思凡樓的後院,是姑娘們平日裡歇息的地方,尋常外客自然不方便入內,可見陳公望要引薦之人也是身份不俗的了。
那龜奴敲了敲門,朝裡面通報說貴客已到,陳公望應了一聲,蘇牧便推門而入,卻見得陳公望與一男子相對而坐,正在喝茶醒酒。
這男子看起來三十年許,蓄了一部漂亮的鬍鬚,眉目含威,一看便知是官場中人,蘇牧心思流轉,便悠然而入,拱手道:“陳公有禮,這位大人有禮了。”
那男子一聽蘇牧開口,面色也是微微訝異,他本以爲蘇牧不過是尋常迂腐或是浪蕩子弟,可從蘇牧對他的稱呼,便省得,這蘇牧是能夠看出他擁有官身的,有這等目力的年輕人,也就不枉陳公望引薦一場了。
“賢侄無須多禮,來來來,老夫替你引薦一下,這位便是杭州司馬府記室參軍劉維民劉大人。”
蘇牧對大焱官制不甚瞭解,但從陳公望的態度和這位參軍的威儀來看,對方的官職該是不低的,當即再次行禮道:“蘇牧見過參軍大人。”
劉維民顯然對蘇牧的表現很滿意,爲官者自視高人一等,得人敬畏自是心頭舒暢的,便擺手道:“此間無人,本官又是微服而來,便也無須多禮了,倒是恩師如此,倒教晚生心中不安了...”
“原來是陳公望的學生...”蘇牧想着,也就坐了下來,聽陳公望和劉維民交談了一會,也就弄清楚這位劉大人的身份來歷了。
大焱以文制武由來已久,軍中規矩也不容混亂,帶兵打仗的事情由武官來執行,然而後勤補給和人員監管都是文官來掌控,甚至有時候還有文官掌權決策,只要官家(皇帝)高興,文官帶兵打仗都不是問題。
甚至連大太監童貫,都掌控軍隊數十年,時不時帶領邊軍到疆域邊境去耀武揚威一番。
這劉維民乃是文官出身,如今在杭州焱勇軍的糧草總督麾下參贊行事,與其他同僚一同主管軍糧馬草和軍械,也算是頗有權勢。
聊了一陣之後,蘇牧也就弄清楚陳公望的意圖了。
原來這位老爺子吃了煎餅裹子之後,覺得這東西簡單便捷,味道又不錯,若能稍作改進,充當行軍的乾糧,必然大受軍士歡喜,是故才尋了蘇牧來合計。
這官場之中的爭鬥也是無形之中要人性命的事情,劉維民雖然也有些後臺背景,但終究沒能拿出太多功績來,若這軍糧改革能夠成功,他的處境就會順遂一些,這才找到了蘇牧。
蘇牧只是靜靜地聽着,心裡卻是狂喜不已,這煎餅裹子只不過是爲了滿足他心中的惡趣味,懷念一下現世的感覺,沒想到歪打正着,引起了劉維民的關注,這就是天大的便宜了!
念及此處,蘇牧便朝劉維民正色道:“大人,這裹子雖然製作便捷,然則用料上卻還需斟酌,且不說其中的雞蛋成本較高,也不易攜帶,蘇牧雖不是貪圖安逸之人,但對這等吃食小道也有些研究,眼下正好有個不錯的方案。”
“哦?但且說來聽聽!”劉維民登時面露喜色,卻見得蘇牧微微皺着眉頭,面色遲疑了起來。
“哦...蘇賢弟且放寬心,本官也不是強取豪奪之徒,你我都是陳公後輩,相互扶持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大家都是聰明人,說話也就輕鬆了許多,這些吃食小道,雖然看起來簡單,但也都是別人家的秘方,想要空手套白狼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總得給些甜頭的。
蘇牧見得對方如此上道,也就不再賣關子,展顏輕笑道:“劉大人心繫軍勇,令人心折,蘇某又豈敢藏私,這方子便送與大人,也算是蘇某的一番心意,大人且聽某細細分解。”
煎餅裹子卻是製作簡單,而且味道不錯,也便於攜帶,營養成分也算是充足,可最主要的一個問題就是原料裡的雞蛋不太方便攜帶,大焱朝雖然富足,但軍中人人吃雞蛋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蘇牧的想法倒是很簡單,用饅頭幹餅或者胡餅夾着肉乾,製成土漢堡,既能長久保質,味道和營養也能夠保證。
只可惜,哪怕富足如大焱,軍中軍士想要天天吃肉,也是消費巨大的事情,當然了,儲備一些,配給哨探和前鋒這等精良兵種,還是不錯的選擇。
而普通軍士,這需要用到另外一個東西,那就是豉膠!
這豉膠需將豆類自然黴化製成豆豉,在加工成豉膠,在軍士們吃乾糧的時候,將少量的豉膠塗抹在乾糧上,口味便會大大改善,成本低廉,但軍士卻能夠吃得有味,而且豉膠本來就是鹹的,這樣一來,軍士便不用攜帶鹽巴。
再者,這豆豉古來有之,製作方法和技術也都很成熟和常見,想要煉成豉膠也很容易,如此一來,便可謂一舉數得了!
劉維民認認真真聽着蘇牧的講解,臉色慢慢舒展開來,慢慢變得和悅,而後變成了笑容。
而在思凡樓裡面,杭州第一大才子周甫彥已經坐得極爲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