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五月,天氣炎熱,小劍閣的山上倒是清風徐徐,到了夜間更是林海搖曳,頗有些涼意。
大光明教的三百餘武道高手幾乎傾巢而出,眼下便藏匿在山上,把守各處高地,隨時監控着入山的隘口和小道。
山腰上有幾處獵戶廢棄的小木屋,雖然年久破敗,但收拾一番,還是能夠遮風擋雨,屋內一應用具雖然老舊,但清洗乾淨也還是能用。
因着小劍閣的山道極其兇險,大波流民也就放棄了這條路子,加上流民一涌往北,此地卻是通往南方的要塞山口,也就沒幾個人會到這裡來。
這山間林木蔥翠,物產富饒,飛禽走獸不知其數,大光明教的武道高手們都是縱橫草莽的人物,在山裡非但餓不死,反而如魚得水,獵捕了諸多野味,山溪裡的肥美河鮮,飽滿芳香的蘑菇菌子,鮮嫩的竹筍,翠綠的大野蔥,總之到了夜間,山上便燃起一處處的火堆,諸人烹煮燒烤,又喝着帶來的美酒,雖然沒敢大聲說笑,但食物的香氣卻在山間四處飄蕩,引得不知名的小獸探頭探腦地搜尋起來。
弟兄們都在吃喝歇息,蘇牧與雅綰兒等人也飽餐了一頓,而後蘇牧便帶着雅綰兒,來到了撒白魔的小木屋裡。
雅綰兒的到來,着實引起了一些轟動,因爲她是方七佛的女兒,當初也參加過佔領總壇的戰鬥,甚至於這些高手之中,許多人還曾經被雅綰兒所傷。
若非蘇牧與雅綰兒那不清不楚的關係,大家賣了蘇牧的面子,說不得早就把雅綰兒給收拾了。
撒白魔是有大眼光和大魄力的梟雄人物,自然不會爲難一個雅綰兒,只是也不太可能有什麼好臉色。
直到蘇牧道明瞭來意,他纔對雅綰兒正眼相看。
“義父早在起事之初,便派了船隊出海搜尋,直到大半年前才確定了下來。”
“那地方是一片羣島,名喚東勝七星島,由大大小小七座島嶼組成,島上的土著蠻人已經被降服馴化,義父一直操持軍務,加上先前形勢佔優,便沒有再聯絡七星島的人。”
雖然心裡有千萬個不願意,但經過蘇牧的分析和開導之後,雅綰兒心裡也很清楚,想要憑一己之力戰勝厲天閏和婁敏中的數千人,奪回義父的七星島,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所以她最後才下定了決心,哪怕便宜了撒白魔的大光明教,也決不能讓厲天閏和婁敏中這兩個叛徒,將義父的七星島給佔了去。
歷史已經無數次證明,內奸永遠比外敵還要招人恨,再者,將七星島交給大光明教,也算是一種補償,一種救贖,或許義父知曉了,也能心安一些。
而且將七星島交給大光明教,也能夠讓他們減少對義父方七佛的敵意,說不定往日仇怨也能一筆勾銷,所以雅綰兒也就不再猶豫了。
睦州那邊已經傳來消息,童貫的大軍已經將睦州徹底推掉了,劉延慶和歙州的楊挺等各路兵馬也都集結在了一處,可惜方臘還是逃掉了。
按照撒白魔等人的預判,方臘一旦逃脫,必定會經過小劍閣,這就是他們報仇雪恨的最佳時機。
爲了隱藏蹤跡,方臘絕對不敢帶領大部隊前來,最大的可能便是帶着親信心腹,人數上斷然不會很多。
而大光明教爲了復仇,精英全出,三百多人都是行走綠林的好手,只要方臘進了這座山,想要出去或者穿過去,都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一旦方臘被大光明教所殺,朝廷的矛頭自然要指向大光明教,雖然方臘死後,正是大光明教重新接掌摩尼教勢力,東山再起的最佳時機,可殺死方臘,必定熱鬧朝廷,也難保朝廷不會對他們嚴加監控。
如果能夠拿下孤懸海外的七星島,作爲大光明教的總壇所在,那麼就不需要擔心朝廷會將大光明教連根拔起,起碼能夠在七星島保留聖教火種,以七星島爲根據地,進可攻退可守。
再者,朝廷的鷹犬想要找到七星島,也不是太容易的一件事情,所以將七星島作爲大光明教的總基地,是極具誘惑力的。
將東勝七星島的具體情況說明清楚之後,雅綰兒又將厲天閏和婁敏中鄭魔王等人的情況都細述了一遍,知己知彼之後,撒白魔就更加自信,對七星島的期望也就更高了。
“海上航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須要經驗豐富的老水手和船長,否則迷失在大洋之中,便是九死無歸的了,姑娘可有那七星島的海圖。”
雅綰兒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撒白魔也不能將她再當成敵人,就算沒考慮蘇牧,他堂堂青龍王,也不會跟一個瞎眼的小丫頭斤斤計較。
誠如所言,海上航行看似灑脫無比,實則兇險非常,尋常船隻只敢在近海打撈和捕魚,遠洋探險則另當別論。
據說西方的航海家懂得牽星之術,利用天上星辰的位置變化,以及一些航海儀器,就能夠確定位置,辨別方向,不會在大洋之中迷失方向,從而在大海上來去自如,甚至還能夠未卜先知,躲避一些風險。
但牽星術這種稀罕的秘術,自然不可能輕易學到,再者,大焱雖然也有外邦來朝,泉州福州也開了市舶司,但大焱官員素來自傲,對番邦蠻夷極其輕視鄙夷,又怎會向他們學習。
而這些番人蠻夷更是敝帚自珍,絕不可能將賴以生存的絕技傾囊相授。
所以對於撒白魔的大光明教而言,想要找到七星島,除了船隊和水手之外,最重要的便是一張詳盡的海圖。
方七佛將這個計劃告之雅綰兒之時,曾經交給她一張雕刻版的海圖,雅綰兒雙手細細撫摸過,海圖早已印在了她的腦子裡,想要復繪出來並不是難事。
“七星島是我義父最後的基業,既然連七星島都交出來了,海圖自然也會交給法王,只是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法王能夠成全...”
這天底下從來沒有免費的東西,撒白魔又不是不懂,雅綰兒將七星島交給他大光明教,何嘗不是藉助大光明教的力量,剷除厲天閏和婁敏中等一衆叛徒。
只是這說到底都是雙贏之事,撒白魔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於是他也不需要遲疑,便朝雅綰兒說道。
“姑娘但說無妨,只要力所能及,我大光明教自是義不容辭...”
雅綰兒也不敢往蘇牧這邊扭頭,彷彿在躲避蘇牧的目光一般,咬着下脣,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這才低聲道。
“小女子懇請法王,能夠帶上我一起走,我要親自手刃了厲天閏這狗賊。”
是啊,若沒有厲天閏的臨陣退縮,若不是厲天閏和鄭魔王將密道口的後路給封死了,方七佛又怎麼可能落入朝廷軍隊的手裡。
雖說蘇牧已經暗示過,方七佛有可能還活着,甚至已經逃脫了朝廷的囚禁,可厲天閏的罪行已經鐵板釘釘,雅綰兒自然要殺掉這些出賣同袍的狗賊。
蘇牧微微一愕,他也沒想到,這麼大的事情,雅綰兒竟然沒有跟他透露過半句。
雖然雅綰兒能夠如同常人一般自如生活,可漂洋過海終究是異常兇險的事情,她又先天不足,沒有視力,在船上海上如何生存和自保。
如果能夠跟着雅綰兒一起去七星島,所有的問題都能夠得到解決,可蘇牧自己還有一大堆麻煩,且不說他如今是皇城司的繡衣暗察,高慕俠賭上前途纔給他這麼一條出路,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高慕俠難做人。
眼下他又是童貫的幕僚,人盡皆知的蘇宣贊,遠的不說,單說接下來對方臘逃兵的圍殺,他就不能露面,只能提前下山,否則就是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而且蘇瑜等人又在江寧,家裡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這些事情總需要措置妥當,如此一來,他是沒辦法跟着雅綰兒等人去尋找七星島的。
或許也正是因此,雅綰兒顧及到他的感受,才沒有在他面前提這一茬,思來想去,兩人終究還是要分離的了...
對於雅綰兒的提議,撒白魔自然不會拒絕,一旦圍殺方臘成功,他們便需要躲避一陣,待得風頭過去了,他們才能回來繼續傳教,所以七星島一事是勢在必行的了。
從撒白魔的木屋回來之後,蘇牧與雅綰兒一路無話,面色各異地回到了營地。
楊紅蓮也有些心不在焉,因爲她是大光明教的聖女,事情敲定之後,她一樣要跟着前往七星島,而根據線報,方臘的逃難軍隊最遲明早就會抵達小劍閣。
也就是說,蘇牧和陸青花,今夜晚些時候,就要下山去了。
他們是決不能參與到這件事情來的,就算童貫的斥候沒有發現蘇牧,高慕俠的暗察子們也會注意到。
蘇牧自然不會懷疑高慕俠對自己的保護,但暗察子們卻不一定一個個都能守口如瓶。
一旦打開了一個口子,蘇牧跟幫助雅綰兒逃脫,與大光明教的人眉來眼去,所有這一切都瞞不過朝廷那邊的眼線,到時候他就再難立足了。
火堆旁邊,四人沉默良久,陸青花終於識趣地站起來,朝蘇牧道:“我先去收拾東西...”
蘇牧點了點頭,剩下的楊紅蓮和雅綰兒便有些尷尬起來,好在雅綰兒臉皮薄,先回帳篷歇息去了。
楊紅蓮溼潤着眼眶,含情脈脈地凝視着蘇牧,再無平日裡的潑辣和粗鄙。
今夜過後,大光明教將正式向七星島轉移,先不說能不能成功殺死方臘,也不說這過程當中會死傷多少人,單說尋找七星島,便需要在海上漂泊很久,到了七星島,難免要跟厲天閏的軍隊大戰一場,想要在七星島立足,更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這也就意味着,今夜過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蘇牧了。
相見時難別更難,一刻值千金,又豈能讓良辰美景成虛設。
兩人很快鑽入了楊紅蓮的帳篷之中,沒有太多的話語,將所有的一切,都融入到了彼此的身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