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秋風如刀,前方影影綽綽便如同無數個通往陰曹地府的門,巫花容在夜林中疾奔。
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跑!
自打回到部族,她就被看管了起來,表面上是貼身照料,但連自己的蠱室都不讓她接近,巫花容自然意識到了危險。
她從不懷疑族長爺爺對自己的驕縱和疼愛,但她信不過大祭司和那些長老!
現在的她對於部族已經沒有了任何作用,在他們看來,自己肯定失去了清白之人,遲早會被體內的蠱蟲啃食成一張人皮。
她早就不想在烈火島了此餘生,她不像族中其他斑人,那些斑人甚至以爲整個天下都是大海,以爲只有七星島這麼一片陸地,其他島上的人,就是世界上其他種族。
但巫花容的見識顯然要比他們要遠大廣博,族長爺爺打小就給她講外面的世界,教她說官話,讓她跟土著斑人區別開來,她想走出這個島,看看爺爺口中的東京、江寧、蘇杭、看看西蜀和南唐故地,甚至到北方去看一看大草原!
她還記得族長爺爺說過,大草原就像一片海一般,只不過是草綠色的而已。
早在她給蘇牧下蠱之時,她就做好了自己的計劃,她相信蘇牧一定會返航,自己需要做的,只不過是在適當的時機,在大祭司和長老們脅迫族長爺爺拋棄自己之前,逃離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部族!
這是個很奇怪又很微妙的經歷,族長爺爺將斑人部落的秘密都告訴了她,將她當成繼承人來培養,可最終的目的卻又不是讓她留在部落裡,而是希望有一天,她能夠擁有足夠保護自己的力量,然後離開這個鬼地方!
很顯然,即便巫花容距離這個目標還有些遠,雖然她成爲了斑人部落當之無愧的第一蠱師,但本身武藝還是差了一些,可哪個蠱師需要依靠武藝來保護自己?
所以蘇牧的出現,成爲了她生命之中的轉折,她本想見到族長爺爺最後一眼再逃離,可大祭司和長老們生怕族長不會妥協,竟然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他們去找族長商議處置巫花容,只不過是藉口和幌子,在會議進行的過程當中,他們已經派來了親信守衛,要先斬後奏!
他們要藉助巫花容的死,打破斑人部落內部權力的平衡,將族長趕下臺,徹底掌控整個斑人部落的秘密!
然而就像前番所言,巫花容雖然距離目標還有些距離,但已經擁有了保護自己的力量!
這些守衛都以爲蘇牧已經奪去了巫花容的清白,以爲巫花容已經無法控制她體內的蠱蟲,直到他們摸進關押巫花容的竹樓,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巫花容一不做二不休,潛回自己的蠱室,將承載着幼時夢想的包袱背了起來,而後趁着夜色,逃出了斑人部落的營地。
大祭司和長老們終於結束了與族長的商談,結果不出所料,即便巫花容被外人羞辱,玷污了祖神,即將要被蠱蟲由內而外啃噬乾淨,這個老不死的族長也不願放棄這個孫女兒。
大祭司和長老們冷笑連連,只等着巫花容被殺死的消息傳來,將老族長狠狠地震懾一番,讓他看清楚斑人部族如今的形勢,讓他知道,誰纔是真正掌握生殺大權的那一方!
然而他們等來了,卻是巫花容逃走的消息!
大祭司和長老們非但派出了最精銳的守衛,連自己都開始分散搜索起來!
勇士帶着猛獸,用腳步敲醒即將入睡的烈火島,他們都是叢林裡出生成長起來的兇蠻獵人,自認爲天已深秋,百蟲蟄伏,連蛇蠍都開始藏頭露尾,即將進入冬季的長眠。
可他們終究是擺弄弓箭竹矛的獵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而蠱師在部落裡是神使一般的存在,更慢說巫花容這樣的第一蠱師!
進入搜索之後他們才發現,秋蟲確實都已經開始蕭索蟄伏,然而也正因此,被打擾了睡眠的秋蟲,反而更加令人恐懼!
迅捷如風,爪牙尖利的獵豹,對付奔跑迅速的狍子,甚至土狼都能夠輕而易舉,可獵豹該如何對付小小的毒蟲?
這就是螞蟻也能夠咬死大象,大象卻對螞蟻無可奈何的道理了。
追捕了小半夜,他們連巫花容的影子都沒摸着,反而栽進去很多人手,甚至有一個祭司都被毒蟲咬中,眼下正在請部族裡其他蠱師在救治。
蠱師的絕技乃是斑人部落不傳之秘,也是老族長與這些外來大祭司們對峙的最有利籌碼,而最爲核心的秘密,都傳到了巫花容的身上,這也正是大祭司們爲何要殺死巫花容的原因之一了!
就這樣,巫花容終於穿越了叢林的阻礙,逃脫了獵人們的追捕,帶着自己的蠱蟲和夢想,來到了海岸邊上。
她在海岸上游走了一圈,卻沒有發現蘇牧的船隊,按說此時該是蘇牧蠱毒發作最爲嚴重的時候,即便他身邊有幾個女子,可以緩解情蠱的侵蝕。
但這樣很消耗體能和精元,若蘇牧決定不返航,遲早要被蠱毒榨乾體內精元而死去!
她知道蘇牧是個聰明人,絕不可能在這件事上犯傻,可事實上她並未找到蘇牧的船隊,卻碰上了追兵!而且還是追兵之中最讓她恐懼的一個!
這位長老單名喚默,默長老雖然是個啞巴,但武藝高強,同樣是外來長老之一,心性殘暴,手段狠辣,自從十年前進入部族之後,便展示出了極其強大的能力,大祭司極其倚重。
巫花容心神大震,但她並沒有抽出隨身的短刃,因爲在拳腳刀劍之上,她討不到任何好處。
她的手心開始出現無數個紅點,一顆顆血珠往外擁擠,這些細小的血珠開始變幻形狀,眼看着就要脫離巫花容的身軀,那是她的本命蠱!
然而正當此時,默長老竟然開口了!
“停手吧,我不是來殺你的,老頭子讓我送樣東西給你,權當送別,還有幾句話要囑託你。”
巫花容心頭大駭,整個部族,誰人不知默長老是個啞巴,從來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即便尋常啞巴那種哼哼呀呀的聲音都沒有發出過!
他冷酷沉靜,如同一條殺人無聲的石灰蛇,連毒蛇身上斑斕的顏色都沒有,讓人防不勝防,可他竟然開口說話了!
但巫花容也不是天真單純的小丫頭,誰知道這老毒蛇是不是在誆自己?
“我憑什麼相信你!”巫花容冷哼一聲,掌心的血珠已經顯現出古怪的形狀,像一條條蠕動的蛹蟲,但前端已經開始出現類似眼珠的痕跡!
“信不信隨你,老頭子讓我把東西交給你,他說讓你有機會到東京走一走,帶上這個東西,找一個姓曹的女人,她會認得這件東西,但一定要謹記,沒有確保安全之前,切不可輕舉妄動。”
默長老將老族長的原話帶到,而後將一個長條布包放在地上,轉身就要走。
“還有一句,老頭子說,他知道你還是清白的,以後選擇夫婿要慎之又慎”
如果說先前巫花容不相信默長老,那麼當他補充完最後一句,她心裡便再沒有懷疑了,因爲那是她跟族長爺爺的暗語!
“默長老請照顧好爺爺拜託了!”巫花容一想到從今往後不知能否再見到爺爺,眼眶溼潤起來,蠱蟲收回體內,噗通就給默長老跪下了。
默長老很清楚,這一跪不是給他的,而是給那個老頭子的,所以他側身避開,冷冷地說道:“趕緊走吧。”
巫花容知道,雖然他沒有明確答覆自己,但從今往後,爺爺的安全,便着落在此人身上了,想起他十年如一日的隱忍,想起他的心性手段,巫花容終於背起那布包,順着默長老指引的方向而去。
她只以爲默長老給她指明方向,是讓她避開獵人的追捕,沒想到穿過密林之後,卻大吃了一驚。
因爲前方不遠處的小海灣裡,避風的礁石後面,赫然停泊着三艘大船,可不正是蘇牧的船隊麼!
巫花容正歡喜,卻聽到一個微不可聞的女聲:“燕二叔果然沒騙人,咱爹爹果然好本事!”
她自小跟小蟲子打交道,聽力過人,聽得這女聲,頓時警覺了起來,正要動手,海灘的礁石後面便走出來一個姿容尋常的女人,她認得這是蘇牧的女人。
“花容姑娘稍安勿躁,我等不是來尋釁的,而是得了族長的囑託,要帶姑娘離開烈火島”陸青花長得本來就市井親和,一副農家大姐姐的模樣,若換了高冷的雅綰兒或者風情萬種的扈三娘來,估計巫花容早就動手了。
早在下午時分,蘇牧的船隊其實就已經抵達了烈火島,燕青入夜時分才潛入島上,奈何經歷前番大亂,斑人營地戒備森嚴,他只能用蘇牧的暗號,跟喬道清聯絡上了。
喬道清只是說自己挑了個啞巴長老下手,那長老悶屁都不放一個,除了心狠手辣,就是故作高深,還長年累月不分日夜戴着面具,簡直就是爲他潛伏而量身打造的。
雖然喬道清說得很輕巧,但他知道在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內,喬道清能夠混到長老的位置,連他燕青這個千面郎君也做不到。
有了喬道清的幫助,後面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不過燕青也知道,巫花容若見得一個男人來接應自己,難免會生出戒心,到時候免不了一場麻煩,乾脆就讓陸青花出馬了。
事情干係到蘇牧的生死,陸青花自是求之不得,雖然巫花容給蘇牧下了蠱,但危急時刻,陸青花也沒辦法對她大動干戈,一切還是要以蘇牧的安危爲重。
而且她心裡也有些小心思,若不是蘇牧中了蠱,老爹陸擒虎一直待在船上,她又哪裡有機會有藉口跟蘇牧親熱親熱?
一想起這一天一夜的荒唐,陸青花對巫花容的敵意也就減了許多,她連忙從懷裡取出一物,丟給了巫花容。
巫花容生怕有詐,不敢硬接,任由那東西掉落在沙灘上,藉助月光纔看清楚,那是一枚古舊的鐵戒指,她終於相信了陸青花的話,跟着陸青花上了蘇牧的船。
因爲那枚鐵戒指,是族長爺爺的貼身之物,平日裡也不佩戴,除了巫花容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見過,堪稱信物之中的信物!
(ps:祝大家元旦快樂,闔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