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牧也知曉與遼國人借道,完全是與虎謀皮,但如果一點後手都沒有,將這三萬精兵帶着北上,葬送在草原大漠之中,他也是做不出來的。
畢竟楊可世和劉光世那數千人已經是迫不得已,作爲戰略的犧牲品,楊可世和劉光世值得歷史銘記,他們的犧牲雖然無可奈何,但足以改變整個時代,這就是戰爭藝術殘酷而壯烈之處。
人活一世,若只想着自己,那麼整個民族都無法進步,無論在何朝何代,軍人都是可敬而可悲的。
當初他與楊可世劉光世二人密謀之時,曾經也想過如何開口,楊可世也就罷了,能夠當上萬人敵這個名頭,絕非貪生怕死之人,若無大覺悟,若無民族大愛,自不可能如此的奮不顧身。
讓蘇牧驚訝的是劉光世,作爲劉延慶的兒子,出身將門的他讓人羨慕,有讓人有些鄙夷,但無論劉延慶的名聲如何,能夠得到父輩的恩蔭也是他的本事。
而他的前半部分履歷其實並不是很光彩,可自從蘇牧北上之後,與岳飛韓世忠等一干青壯派,重鑄大焱軍魂,劉延慶也接受了洗禮,成爲了青壯派的堅決支持者,他自己也得到了身心上的脫胎換骨。
當他決定充當楊可世側翼之時,蘇牧還保持着懷疑的態度,但從基輔羅斯人的傷亡來看,無論是劉光世還是楊可世,都圓滿地完成了他們的任務。
對於楊可世和劉光世,他充滿了敬意,便是他自己也無法做到這一點,許多時候他認爲自己還有大作用,還不能死,但這世間誰的命不是命?誰的命就貴一些,誰的命就賤一些?憑什麼我楊可世劉光世能送死,你蘇牧就不能?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藉口罷了,蘇牧並不是留戀自己的性命,他留戀的是這個時代,他苦苦掙扎,歷經無數生死兇險,爲的就是要將這個時代的美好延續下去。
爲了這個目的,他付出了太多,不僅僅是個人的無數次死裡逃生,還包括對他人的犧牲,楊可世和劉光世只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他會受到良心的譴責,他並非想象之中那麼的問心無愧,他也不會虛僞的說自己沒有當皇帝的心,如果自己當皇帝能夠讓這個帝國更好,他會毫不猶豫將趙劼推下龍臺。
但他知道,這個時代終究需要這個時代的人來統治和管理,甚至於大潮流大方向也不能由他來引領,他只能爲這個時代保駕護航,修修剪剪,使得這個時代不再承受歷史上那些屈辱。
以前的他,力量很小,但現在,他擁有了這個能力,就決不能讓這份力量溜走,也不能提前結束自己的使命。
他其實並不願意看到遼人的苟延殘喘,他也想盡早結束這個曾經最大的帝國,但爲了牽制西夏和女真,他必須留下大遼。
可他也知道大遼是虎狼之心,絕不可能變得溫順和吃素,他必須保持該有的戒心和警惕。
耶律淳的表態,讓蘇牧看到了他那迷醉沉淪的表象之下,仍舊有着一代雄主的野心,或許他認爲自己這樣的表態,會讓蘇牧徹底放心。
但事實卻恰恰相反,他這樣的表態反而讓蘇牧知曉他耶律淳只不過是個隱忍之人,而這種人如同不叫的狗,咬起人來分肉見骨,纔是真正的可怕!
借道之時蘇牧就小心翼翼地防備着,因爲他們的目的是阻截基輔羅斯人,如果在此之前與遼人大戰一場,那麼北上就徹底失去了意義。
可擊敗了基輔羅斯人之後,他不得不開始考慮這個問題。
如今的後遼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呼風喚雨的大帝國,烏谷部、敵烈部、茶札喇部、萌古部、梅里急部、粘八古部,這些大大小小的部族,從西到東,從南到北,都已經開始脫離後遼的掌控。
後遼的領主們幾乎掌控了朝堂,耶律淳昏庸無能,只知道享樂,蕭德妃雖然有野心,但苦無底氣實力,整個後遼即便想要擴充斡魯朵,也只能從臨潢府之中招募抽調素質低劣的各族奴隸。
今次能夠湊夠五萬人,已經是相當的不容易,誰能想到這就是曾經的那個大遼帝國?
即便到了天祚帝這一朝,契丹族已經不再強盛,已經腐朽了兩三代人,但面對女真人的崛起,他們仍舊能夠召集七十萬的大軍。
相比之下,如今耶律淳御駕親征,也就只能東拼西湊出五萬人,讓人何等的唏噓。
也正是因爲後遼不再擁有這樣的威脅力量,蘇牧纔敢放心與虎謀皮,因爲他知道這頭老虎已經奄奄一息。
他早就料到耶律淳和蕭德妃會出爾反爾,只是並不確定自己能否將基輔羅斯人徹底截殺,畢竟他對基輔羅斯人並沒有足夠的瞭解。
好在楊可世和劉光世將他們的任務完成得極其出色,在基輔羅斯人走出大漠之後,他們的規模已經減半,而且士氣低迷,戰力萎縮極其嚴重。
蘇牧有人數優勢,又得偷襲的先手,黑白子被殺,始可汗又被蘇牧斬殺,伊凡大公身死,基輔羅斯人羣龍無首,僱傭軍沒有了僱主之後,軍人的職業精神也就成了一場笑話。
此消彼長,蘇牧的突襲騎軍衆志成城,又視死如歸,若非風雨大作加上長夜漆黑,當夜就已經將基輔羅斯人給全軍覆沒了。
從大草原一戰抽身出來之後,蘇牧便帶着大軍急速南返,到了後遼境內,他也終於有底氣有實力防範耶律淳和蕭德妃的阻截。
雖然青雀軍和常勝軍等密探軍已經不在後遼,但高慕俠的皇城司卻仍舊留在上京城之中。
得到耶律淳將御駕親征的消息之後,皇城司的人幾乎全部出動,散入到草原之中,拉網式一般去尋找蘇牧的大軍。
蘇牧那近乎三萬人的隊伍目標不小,並不難找到,既然已經知曉了耶律淳和蕭德妃的打算,蘇牧自然不會退縮。
漫說對方只有五萬人,便是來個十萬人,蘇牧也敢拍胸脯說絲毫不懼。
因爲這支三萬人的軍隊戰勝了基輔羅斯人之後,信心暴漲,軍心士氣幾乎達到了頂點。
那些基輔羅斯人是真正的職業軍人,而且他們的相貌特異,如同冥間惡鬼一般,雖然大焱乃天朝上國,四方八荒皆來朝聖,但海外異族在南方沿海居多,這些禁軍並沒有見過基輔羅斯這樣的人種。
見得基輔羅斯人紅髮鷹鼻,身軀高大,健碩如牛,紛紛以爲是異鬼現世。
連這樣的厄修羅一般的軍隊都能夠被他們打個全軍覆沒,他們還會怕苟延殘喘的後遼?還會怕他們東拼西湊出來的五萬雜牌斡魯朵?
蘇牧當即做出部署,由韓世忠帶領三千人僞裝成敗兵逃卒,將後遼人引入大軍的包圍之中。
韓世忠果然不負所托,也多虧了耶律淳這個半桶水的統帥,五萬斡魯朵先被韓世忠殺傷衝散,一萬人就這麼蒸發掉了,耶律淳又自傲高大,除了一萬人鎮守禦駕中軍之外,其餘三萬人盡皆落入蘇牧的包圍圈之中!
當蘇牧見得這三萬人入彀,心裡也是大大鬆了一口氣,以三萬圍殺三萬,按着兵法上所說,成功的可能性並不大,但士氣高漲,軍心可用,狀態全盛,自然毫無擔憂。
麾下騎兵見得這三萬人進入了包圍圈,韓世忠率領三千騎兵調轉馬頭就是信號!
韓世忠返身回殺,左右兩翼騎兵步卒傾巢而出,怒海狂潮一般洶涌而來,遼人頓時丟盔棄甲!
兵法有云,歸師勿掩窮寇莫追,蘇牧的三萬歸師打了個措手不及,後遼人頓時成了窮寇。
對於這樣的窮寇,蘇牧又豈有不追之理,三萬人殺得日月無光,砍人都將直刀砍出缺口捲刃,繳獲戰馬無數!
待得三萬人被掩殺得七七八八,蘇牧停下來稍作休整,原先戰馬不足的問題又得到了解決,士氣更是充塞雲霄!
耶律淳正信心滿滿地等着大軍凱旋,遙遙裡聽着喊殺震天,看着遠處塵頭滾滾,血腥味隨着草原上的風吹過來,甜絲絲地充滿了勝利的味道。
這是他第一次御駕親征,對象又是大焱唯一堪稱百戰百勝的蘇牧,女真人將契丹人差點打得滅了國,而女真人又敗在蘇牧的手下,如今他將蘇牧打敗,正是天道有輪迴,讓他遼國掙回來。
他在外頭高處目送大軍出去之後,便受不了烈日炙烤,鑽回牙帳,在嬪妃美姬的侍奉下,享受着冰鎮的美酒,牙帳之中放滿了冰桶,清涼無比。
當大營外發生騷亂之時,他直以爲三萬大軍凱旋而歸了,這才短短一個多時辰,想來也該將蘇牧的殘兵敗將殺個寸草不留了。
於是他便命禁衛軍將牙帳中的冰桶都搬着,打算將這些冰桶賜予得勝凱旋的大軍,以示恩賞。
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御駕親征,能夠取得如此驚人的勝利,實在是個好的開端。
那稟報的偏將三番幾次想要開口,耶律淳卻興致高昂,根本就容不得他開口說話。
待得耶律淳出了牙帳之後,卻發現整個大營人心惶惶,許多人已經開始蠢蠢欲動,紛紛收拾東西,他還以爲這些人是在爲迎接凱旋大軍做準備呢!
可惜他並不是蠢物,走了一段之後,終於從惶恐而驚慌的士卒們身上,察覺到了異常!
他在禁衛軍的保護下,跨上戰馬,登上高坡,但見得遠處塵頭如龍,喊殺震天,契丹的斡魯朵確實回來了,但卻是逃着回來,就彷彿屁股後頭有無數追殺吃人的凶神和惡煞!
他終於明白,確實是凱旋而歸,但凱旋的不是他的斡魯朵,而是蘇牧的大焱精兵!
他是親自目送三萬斡魯朵精兵出征的,他很清楚三萬人在平原上延展開來,是何等雄壯的場面。
而此時,他看到了蘇牧的三萬人,前後一對比,蘇牧的三萬人便如同數十萬人一般,讓人心驚膽顫!
他或許沒有見過當初遼人七十萬大軍是何等壯闊的畫面,但看到蘇牧這三萬大軍,他只覺着上京城根本就擋不住!
耶律淳連鳴金收兵,撤退的命令都沒有發出去,就已經被亂軍夾裹着往上京方向逃去。
那高坡上,數十個冰桶,在烈日的照耀下,散發着鑽石一般璀璨的光芒。
(ps:前兩天更新不太穩定,抱歉,今天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