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焱朝的話本演義說書等娛民產業已經相當發達,炎炎夏日,漢子們往茶肆裡一坐,納涼聽書最是消遣。
常聽演義裡說甚麼火燒八百里連營云云,諸人也沒太清晰的觀想,然而今夜,他們終於見識了火燒連營是何等壯麗的景緻!
且不說坐鎮中軍的越王趙漢青,單說率領杭州步卒傾巢而出爲越王騎軍壓陣的關少平等人,還有杭州城頭觀戰的那些個百姓,當他們看到烈焰如同惡魔的長舌舔舐着漆黑的天穹,便早已震撼得啞口無言!
夜空如同漆黑的鍋底,方臘軍大營的烈焰就好像要將這個鍋底燒穿一般!
當蘇牧提出繞後燒糧的計策之時,包括關少平在內,其實都很清楚,這也不過是孤注一擲,權且死馬當活馬醫,可誰能想到他真的成功了?
這個書生樣的年輕人,從南方遊學歸來之後,便給了這座杭州太多太多的驚喜,以致於他再做出如何驚世駭俗的大功業,大家已經開始覺得理所當然了。
蘇牧的每一次成功,都在提醒着這座城市的百姓,當初他們是如何誤解蘇牧,如何詆譭蘇牧,將他說得一無是處,四處傳謠,將他的名聲搞得臭不可聞。
但所有人又都記得蘇牧那些傳世之作,當誤會解開之後,他們才覺得羞愧難當。
用蘇牧的話來說,路人轉粉或者路人轉黑,都不如粉轉黑,或者黑轉粉來得徹底和堅定。
眼下便是如此,蘇牧用一場大火,將那些黑他的人,徹底轉成了鐵桿粉!
可惜的是,無論是軍士亦或是百姓,都只看到了這場決定着杭州命運的大火,卻無人看到蘇牧此時渾身浴血的廝殺!
錦鯉營雖然只有三十餘人,但似喬道清、楊挺、徐寧和岳飛,加上石寶這樣的絕世猛將,戰鬥力自然不可小覷。
奈何王寅帶領着麾下的護糧軍源源不斷地圍攻,除了武藝不高卻詭詐多變的喬道清之外,其餘人等皆負有傷勢。
聖公軍雖然軍備簡陋,但護糧軍牽涉糧草大事,武備算得上整個聖公軍之中最爲精良,除開硬弓不說,甚至連機弩都有。
值得慶幸的是,這林子雖然已經被大火吞噬,但雙方混亂激戰,那些弓弩手生怕誤傷同袍,也不敢肆意射擊。
直到糧草營的大火燃起,王寅知曉大勢已去,那些護糧軍不得不放棄對蘇牧小隊的圍殺,轉而回救糧草營。
王寅知曉大勢已去,單憑一己之力,他根本沒有任何的勝算,於是也跟着回撤,卻被石寶阻攔了下來。
大火熊熊,映照着兩個曾經稱兄道弟並同生共死過的好哥們,石寶滿身是血,抖了抖劈風刀上的血跡,露出寒芒光亮的鋒刃來。
“寅哥兒,跟俺走吧,就算你回得去,也不可能再得到重用,難道你還覷不清楚嗎?”
王寅雖然遭遇蘇牧坑害,失去了聖公軍的信任,但他自認到底還有幾分氣節,冷笑一聲道。
“石頭,你我兄弟一場,我也不跟你說虛話,你跟着蘇牧那潑才,甘當朝廷的走狗,可還記得當初立下的誓言!”
石寶眉頭一皺,但很快搖頭道:“寅哥兒你錯了,我不是朝廷的走狗,也不是蘇牧的僕從,我的誓言是爲聖教效死,爲發揚光大我聖教奉獻自家性命,可如今的聖教,還是當初的聖教麼?”
“想來你也知曉杭州城內那些諜子是怎麼死的,你可知此次前來報仇的是撒白魔大*法王?你可知如今的大光明教,纔是我本該效死的那個聖教!”
王寅聽說撒白魔就在杭州城中,頓時驚訝地目瞪口呆!
其實方臘和方七佛早就收到了情報,知曉撒白魔一直在杭州城內,但他們並沒有告知麾下的將士。
理由都很簡單,聖公軍的管理層幾乎都是原先摩尼教的骨幹,若讓他們知曉法王撒白魔親臨杭州,對他們展開報復,必定人心惶惶,到時候大框架都軍心動搖,底下的士卒又如何能誓死效忠?
王寅聽得石寶如此說道,頓時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拼命搖頭道:“不可能!法王…他們不是都回歸西域總教了麼,你我兄弟一場,哪怕你想說服我,也沒必要用這等蹩腳的謊話來誆騙!”
面對王寅的指謫,石寶只是撇了撇嘴,毫不掩飾嘲諷地反問王寅道。
“不可能?那寅哥兒你倒是告訴我,糧草營那廂,又是誰放的火?”
王寅心頭一緊,腦海之中飛快思索,而後面色大變,驚呼道:“不好!”
是的,撒白魔如果真的出現在這裡,那麼他便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儘可能多的刺殺摩尼教的叛徒,如果有可能,當然也包括聖公方臘和軍師方七佛!
真如石寶所言,那麼眼下聖公軍前營有千騎攻伐,後方又有糧草營大火,首尾不能相顧,混亂不堪,以撒白魔的本事手段,潛入其中,伺機刺殺聖公,又有何不可能!
從聽聞蟬鳴而不見石寶那一刻開始,王寅便下定了決裂的鐵心,眼下聖公性命堪憂,他又豈可再做逗留!
馬匹早已被激戰和大火嚇跑,王寅也不想再跟石寶纏鬥下去,眼下他手頭還有上百護糧軍,想要走的話,石寶也攔不住。
可如果再不走,待蘇牧和錦鯉營那一個個怪胎一番廝殺,這一百護糧軍根本就不夠喬道清之流塞牙縫,到時候他再想走便不是那麼容易了!
再者,如今的護糧軍弟兄一個個心憂糧草,哪裡還有半分戰意,留下來也只不過徒送了性命則矣。
念及此處,王寅不再遲疑,手中長槍一抖,聲若咆哮道:“且隨某殺將回去!”
那些個護糧軍早已無心再戰,聽得王寅一聲令下,便放棄了圍殺,紛紛聚攏起來,也不消王寅吩咐,弓弩手同時亂射,白羽和無尾弩箭瓢潑一般撒將過來,將石寶和蘇牧等人射了回去!
看着倉惶回防的王寅,楊挺不由惋惜:“倒是一條好漢子,可惜了啊…”
蘇牧只是搖頭一笑,於他而言,結局從來都是完美的,若不完美,說明還不是結局,經此一役,糧草營被點燃,王寅想要重獲信任,必將更加困難,又何懼之有?
諸人稍作休整,替受傷的錦鯉營弟兄簡單措置了一番,正準備離開,石寶卻提刀往前走去。
“我要去接應師尊。”
他並沒有對王寅說謊,他已經承認了自己徹底輸給蘇牧,但並不代表他就是蘇牧的打手,哪怕從聖公軍叛出,他追隨的也是法王撒白魔大人!
眼下法王和諸多大光明教的弟兄正在大營之中不知生死,他石寶又豈能獨自離去!
在石寶看來,蘇牧是個極爲務實之人,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又怎麼可能捨命去做。
哪怕今次一同行動,也不過是雙方合作,各取所需罷了,他蘇牧需要的是燒掉糧草,配合越王騎軍打擊方臘軍,而撒白魔等大光明教高手卻是爲了刺殺方臘等一衆叛徒。
可才走出了幾步,他便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蘇牧跟了上來,蘇牧身後的弟兄們也都跟了上來。
石寶皺了皺眉頭,他並不想再欠蘇牧什麼,因爲已經欠了他三條命了。
然而蘇牧卻只是苦笑一聲道:“你有你關心在意之人,莫不成我蘇牧就沒有?”
石寶這纔想起那個身材高挑、面容美豔卻又脾性粗鄙的黑衣女子來。
他想了想也便釋然了。
楊挺等人自然對蘇牧言聽計從,今次得以燒掉糧草,保存了杭州城數十萬百姓,皆賴撒白魔等人之功勞,若掉頭便走,留着大光明教這些人在亂軍大營之中自生自滅,他們後半生又如何能睡得安穩?
至於那個曾經揚言只要蘇牧敢動陸青花一根手指頭,他就割掉蘇牧第三條腿的老道,也並未覺得蘇牧去救紅蓮丫頭有什麼不對。
他是性格最爲孤僻古怪的老道,不是學宮裡那些迂腐不堪的夫子學究,紅蓮丫頭能夠爲蘇牧亡命天涯,說明蘇牧擁有值得這女子託付生死的東西。
這也說明他的便宜女兒陸青花眼光好,至於在這個男人們三妻四妾是風流雅詩,沒三兩個老婆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的年代,他怎麼一個離經叛道的老道人,又怎麼可能指謫蘇牧花心之類的?
再者說了,他那女兒陸青花眼下就跟着陸擒虎,走在蘇牧的身後,女兒都沒什麼不爽快,他喬道清也沒必要自討沒趣。
陸青花拼命練武還不是爲了追趕紅蓮丫頭,還不是爲了不拖蘇牧的後腿?
若認真計較起來,他還要感謝紅蓮丫頭,若沒有那個丫頭跟蘇牧之間那點事兒,陸青花還不肯學武自保呢。
當然了,大敵當前,這種兒女情長的事情也不必深究,一行人在夜裡朝熊熊燃燒的糧草營方向疾行而去!
而同一時刻,撒白魔提着方垕那血淋淋的腦袋,從大營裡刺殺歸來的紅蓮等人也個個提着血淋淋的布袋,慢慢匯聚到一處,一邊抵擋着厲天佑的率兵追殺,一邊往後路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