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爭鬥,蓋因競爭是人類生存與延續的動力,也是最主要的手段。
正是因爲有無數的競爭,行業纔不斷得得到發展,科技和生產力才能不斷進步,不斷將文明往前推進,也正是因爲無數次爭鬥,歷經改朝換代的陣痛,才使得人類越發地進步,因爲優勝劣汰是自然的法則,所以競爭,是人類最重要的本性之一。
蘇牧從來就不是爭強好鬥之人,但他需要生存下去,無論在現世還是在大焱,他都在最低層苦苦掙扎過,他明白爲了生存下去,就必須經歷一次次的爭鬥,而在爭鬥之中,必須盡力去獲取勝利,因爲你的每一次失敗,都既有可能成爲最後一次戰鬥。
從蘇瑜口中得知了轉運使司與市舶司之間的利益糾葛之後,蘇牧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
在馬背上他就想通了一切問題的關鍵,他彷彿看到有一隻無形的幕後黑手,在操控着這一切。
這黑手隱藏在陰影之中,既陌生又熟悉,讓人忌憚卻又同樣讓人好奇萬分。
而且直覺還告訴蘇牧,這黑手極有可能比郭正文蔡旻等人還要藏得深,如果不把這隻黑手挖出來,即便解決了郭正文,今後還會有李正文,張正文,無數個正文,數不清的麻煩。
所以他很快就定下了策略,雖然倉促之間無法完善,但亂拳打死老師傅,這種操控全局的幕後黑手,可不就最怕不按常理出牌的傢伙麼。
扈三娘找到燕青之後,後者便聯絡了皇城司在江寧的密探,將蘇牧被堵在渡口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蘇牧的兩首詩橫空出世,震驚了整個江南,一時間再度成爲熱點中的熱點,然而這一次也不例外,在詩作震驚天下之後,這位蘇三句再次銷聲匿跡,淡出了所有人的視野。
他的名聲已經遠揚江南,但他卻仍舊神秘,無人能夠看透他這些孤僻行爲背後的意義,這也使得他被譽爲最具魏晉狷狂氣質的文壇大家。
而也正像他的每一次迴歸一般,這一次他又惹上麻煩了,他便像一個天生的惹事精,走到哪裡都能引發巨大而轟動的大事件。
或許也正是因此,老百姓才如此的擁戴他,因爲有了這個不甘寂寞的蘇三句,他們枯燥乏味,如同牛馬一般只知道幹活繳稅的生活,變得豐富多彩起來。
所以這些江寧百姓很快就聚集到了一起,在他們看來,蘇牧就是平民天王,是他們的精神寄託,是他們對這個社會的宣揚和示威。
自古以來,得民心者得天下,然而民心是最爲虛無縹緲的東西,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操控輿論導向永遠是一柄雙刃劍,一不小心就極有可能會玩火。
但蘇牧還是這樣做了,他無意讓這些百姓捲入進來,但自己的把柄就在眼前,他想要過得這一關,就必須藉助百姓的力量。
當然了,他不可能會煽動這些老百姓來衝擊官府,因爲這樣等同於找死。
他又豈會不知郭正文和蔡旻的小伎倆,這些百姓匯聚起來,郭正文還求之不得呢。
然而蘇牧也有着自己的考量,他要動用最後的殺招,就必須要這些老百姓來打掩護,而且更重要的是,他還需要這些百姓,來進行後續的計劃。
他從來就沒有將這些百姓當成炮灰來利用,他只是想讓這些百姓,來掩飾自己的真正意圖,矇蔽敵人的目光,攪亂敵人的判斷。
燕青和扈三娘帶着皇城司的暗察子密探,不斷在人羣之中尋找着,尋找着蘇牧的目標,然而敵人顯然更加的狡猾。
郭正文見得百姓聚集過來,心裡也冷笑連連,人都說蘇牧智謀過人,在他看來不過徒增笑話爾。
他就是要在衆目睽睽之下抓住蘇牧的罪證,讓趙宗昊惹上一身騷,灰頭土臉滾回東京去,江寧百姓對蘇牧的迴護,在郭正文看來,只不過又是一樁好心辦壞事的笑話罷了。
最好蘇牧的爪牙暗中通知趙宗昊那幾個小子,大家一起來湊熱鬧,也不需要他再多費心思。
郭正文和蔡旻相視一眼,便要上前質問蘇牧,此時人羣再度沸騰起來,卻是幾輛市舶司的黑色馬車,在衛隊的保護下,分開人流來到了渡口。
“果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郭正文心頭大喜,但見得趙宗昊與趙文瑄趙如靖三人聯袂而來,而趙宗堃許是得了兄長的吩咐,也不敢跟着來惹是生非。
趙宗昊畢竟年長,心性成熟,宴席上聽了蘇牧旁敲側擊,本打算將此事交給蘇瑜來辦,讓蘇牧的船悄悄通關也就算了,只是他也沒想到蘇牧的船上會有一百多的番人奴隸,這可就是大事件了。
君權神授的思想早已滲透到老百姓的根兒裡,皇族莫不是世間最高貴的存在,在野官員或許清楚郡王之流沒有實權,最多也只是空殼子和紙老虎,可老百姓眼裡,這些可都是龍子龍孫,金貴到不行,慌忙讓開來,心頭充滿了震撼。
沒想到蘇三句蘇大家的面子這麼大,竟然連主管市舶司,堂堂藩王之子都到場,而且一來就是三個。
趙宗昊走下馬車,朝郭正文笑道:“今夜好生熱鬧,卻是不知漕司兩位大人來我市舶司地頭大動干戈,所爲何事”
秦王能夠留在東京而不之藩,除了官家的厚愛之外,何嘗沒有自己的手段心機,否則即便官家強留,他也無法頂得住滿身是嘴的文官攻訐。
趙宗昊與趙文瑄趙如靖有所不同,他從小就被當成繼承人來培養,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城府深沉,否則也不會看出郭正文醉翁之意不在酒,更不會明知道對方另有所圖,還要過來襄助蘇牧。
郭正文見得趙宗昊入彀,強行壓下心頭欣喜,只是冷笑一聲道:“我漕司主管淮南東路域內一切漕運之事,即便市舶司渡口,也一樣在本司的管轄之內,今夜得了檢舉,說有可疑船隻停留江面,本官自然要好生搜查搜查。”
郭正文義正言辭,斜眼瞥了一下趙宗昊,心裡在說,到底還是太嫩了啊
趙宗昊還未開口,年紀最幼的趙文瑄就想挺身而出,卻被身後的蘇瑜悄悄拉了一把,而左首的趙如靖卻忍不住,指着郭正文便大聲指謫道。
“郭大人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些,即便有可疑船隻,也該由市舶司來檢點搜查,市舶司下面還有提舉刑獄司,法司下面還有我提舉茶事司,吾等皆受皇命,節制沿海事務,你漕司的人胡亂插手,就不怕違抗皇命麼。”
龍鳳生龍鳳,耗子會打洞,趙如靖一開口,果然不按規矩,直接拿皇命這座大山來壓迫郭正文,乾脆就給他扣上了違抗皇命的大帽子。
然而郭正文有備而來,又豈將趙如靖放在眼中,便面北而拜道:“郭某身沐皇恩,守牧一方,正該盡忠職守,不放過任何威脅地方的禍害,才足以報答官家浩蕩如山海之恩德,如小王爺所言,盡忠職守卻成了違抗皇命,誰人還敢兢兢業業克己奉公。”
“你。”趙如靖臉色赤紅,卻被郭正文斥得啞口無言,對方可是正經科舉老牌進士,三甲出身,在官場摸爬滾打幾十年,由清流入濁流,在東京飽受歷練,而後才放到地方來,又豈會將趙如靖這樣的黃口小兒放在眼中。
趙宗昊生怕趙如靖說多錯多,再度被抓住把柄,並將趙如靖給拉住,郭正文心頭冷笑,表面上卻面無表情,一副鐵面無私的姿態,朝趙宗昊道。
“諸位都是市舶司的主事,而我漕司無論是名義上還是實際上,都無法坐視市舶司不管,大家的目的該是一樣的,本該同仇敵愾,又何必隙於蕭牆,”
郭正文不愧老狐狸,三言兩語就將事情拉到了更高的層次,無論漕司還是市舶司或者法司茶事司,可不都應該站在統一聯盟上麼,那三艘可疑船隻纔是咱們共同面對的敵人啊。
“既然大家都來了,咱們何不同心戮力,將此事妥善措置,反正有諸多鄉老在場,不如咱們就請船主帶咱們上去看看,這船上到底藏着些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郭正文的話鋒終於直指蘇牧,而後還其心可誅地大聲道:“本官聽說船主乃是幾位的好友,若你們想要避嫌,這件事可以由我漕司一力承擔,諸位以爲如何,”
這是裸的威脅啊。趙宗昊即便再能隱忍,眼下也是怒火中燒。
郭正文的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你們若不想跟蘇牧扯上關係,惹上麻煩,就滾一邊玩兒去,老老實實看着漕司在你市舶司的地盤上逞威風,否則就一同牽扯進來,無論蘇牧船上有沒有可疑,你們幾個都將跳進黃河洗不清。
趙宗昊四處掃視了一眼,見得焱武軍與漕司那邊的人手多有傷亡,場面慘淡,便知道蘇牧船上或許真有不可告人之物,此刻抽身而去實在明智不過。
可眼下江寧的百姓全部聚集在這裡,一旦他退縮了,放棄了蘇牧,今後還有什麼信義可言,還有誰服他兄弟幾個的管教。
念及此處,趙宗昊也是分毫不讓,面色平靜得嚇人,不鹹不淡地朝郭正文說道。
“官家親授旨意,命我督查市舶司事務,此事我市舶司責無旁貸,一切後果自然由我市舶司一力承擔,至於搜檢一事,自然也該由我市舶司出面,郭大人還是帶着漕司的人回去吧。”
“再說了,焱武軍乃一方鎮軍,難道不該協助提舉刑獄司辦差麼,郭大人與杜指揮走得這麼近,就不怕別人嚼舌根子,”
趙宗昊反將一軍,郭正文臉色頓時鐵青,針尖對麥芒地反駁道:“趙提點敢當場立下文書,保證自己與船主蘇牧沒有私交,不需避嫌麼。”
趙宗昊早已打定主意,當即迴應道:“蘇大家乃我江南文壇的新秀,何人不以識得先生爲榮,郭大人也是士林出身,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這句倒是將郭正文好一番嘲諷,後者正欲反駁,又聽趙宗昊連珠炮接着道:“至於避嫌,這場中上萬百姓便是見證,我會邀請江寧的耆宿一同登船,郭大人總該放心地打道回府了吧。”
“你。你好。”吵架從未輸過的郭正文竟然啞口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