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太平酒樓再一次轟動起來了!
這一位可是國公府的貴人,尋常日子根本就見不到,可如今她非但來到了醉太平酒樓,而且還是來尋找蘇先生的新詞,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真的找到了!
醉太平本就聚集了一大批文人才子,他們都是江寧文壇的中堅力量,除了吟詩作賦,還研討經文科考,江南各州各縣的文人也常常在此舉辦文會雅集。
對於蘇牧的新詞,他們也都在翹首以待,畢竟蘇牧每一首新作,都有着極高的文學價值和傳唱度,幾乎可說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出手就是足以流世的經典佳作!
所以當親衛將匾額後面的書封呈獻給嫤兒之後,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便是酒樓前那些來往路人,也都一片寂靜地爲之駐足!
他們在等,等着蘇先生的新詞!
嫤兒雖然帶着面紗,可感受到千百道熾熱的目光,心裡仍舊有些不適應,曹氏家教極其嚴謹,家中女子自然不能輕易拋頭露面,即便出遊踏青之類,都會在遊玩處圈起帷幕。
可爲了尋找蘇牧的新詞,爲了與傳說中的蘇大家當面雅談,嫤兒終究還是邁出了這一步。
沒想到結果大出意外,竟然還真讓她蒙對了,這難道就是精誠所至金石爲開?還是說有緣千里來相會?
無論如何,嫤兒還是強行壓住內心的狂喜,將書封拆開來,她的手都不覺輕輕顫抖,因爲她從未見過,甚至從未想過,文人才子還能通過這麼新奇有趣的方式,來發表自己的新作!
這是蘇牧給江寧百姓的饋贈,若是尋常百姓拿到了,可以見到蘇牧,亦可以拿去換取賞錢,憑藉着市面上高到離譜的賞格,任何人都有機會一夜暴富,說是給江寧百姓的回饋,一點都不過分。
嫤兒很想將書封拿回去,獨享這一刻的激動與興奮,但看着這些圍觀的看客,那些雙眸露出焦灼目光的文人才子,她知道只能拿出來分享了。
信箋很尋常,有些發黃,並不是名貴的紙張,散發着淡淡的墨香,手指摩挲着,彷彿還能感受到蘇牧那修長潔白的手指的溫度。
念及此處,嫤兒竟然涌起一股極其隱晦的羞澀來,她輕輕搖頭,甩掉腦裡的雜念,一行行乾淨整齊的小楷,便映入眼簾來。
她輕輕嚥了咽口水,潤了潤嗓子,便當衆唸了出來。
她的聲音很輕柔,中正平和,沒有青澀少女的嬌羞,也沒有成年女子的風情萬種,只是帶着淡雅和貴氣,穿透力極強,四周寂靜無聲,落針可聞,新詞便如冬日裡和煦的春風一般吹入耳中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第一句念將出來,嫤兒彷彿沉浸在了回憶之中,記得那年,她跟着父親到汴京,元夕之夜便是火樹銀花不夜天的唯美場面,而這第一句,便將她腦海裡最美的記憶,勾了出來!
還未開始念之前,醉太平的文人士子已經開始閉起眼睛,準備將自己的靈魂融入到蘇先生的新詞之中,其中也不乏附庸風雅,故作姿態濫竽充數之輩。
可聽得這第一句之後,他們便陡然睜開了雙眸,無論是真才實學的才子,亦或是附庸風雅的僞文人,都被這一句描繪的場景擊中了靈魂深處的幻想!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好一個一夜魚龍舞!
嫤兒已經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作爲吟誦者,她受到的衝擊是最大的,而她本來就對蘇牧保持着一種極其敬重的態度,先入爲主使得她對蘇牧新作擁有着超高的期待,當蘇牧的新作遠遠超過她所期待的水準,那麼這股期待,就已經變成了極度的震撼與崇拜!
她忘我地繼續讀下去:“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當她念到這裡,已經再也念不下去,因爲當她看到後面的幾句,已經再也說不出話來!
諸人正沉浸在這等美妙的意境之中,卻突然中斷了,自然掃興不已,看客們紛紛聒噪起來,以表達不滿之情。
而嫤兒卻無動於衷,彷彿進入了自己的幻想世界,對外面的聲色完全是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眼看着人羣就要騷亂起來,親衛們也是警惕萬分,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關鍵時刻,裴樨兒連忙從嫤兒的手中取過那首詞,交給了裴朝風。
裴朝風心裡已經挫敗到了極點,他也是江寧有名的大才子,這些年也從裴氏資助的諸多寒門士子手裡,買下了不少詩詞來塑造自己的才氣與聲望。
當他聽着蘇牧的新詞,其實也只覺着平平無奇,他跟嫤兒一樣,都有先入爲主的觀念作祟。
嫤兒本就仰慕蘇牧,所以覺得這詞已經到了人間難得幾回聞的地步,而裴朝風本就嫉妒蘇牧,覺得這詞雖然辭藻華麗,意境也算大氣,但也不過爾爾。
嫤兒打小就接受最正統的高級教育,在詩詞歌賦方面絕對比醉太平那些個文人才子弱不了多少,說句有些不敬的話,便是秦淮河畔那些花魁,在詩詞這方面,也絕對比不上嫤兒。
所以他很好奇,後面寫的到底是什麼,能夠把最重儀態的天之驕女,震撼得人前失態。
他拿起那張紙,下意識便唸了出來。
“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此句念將出來,裴朝風呆了許久,而後微微閉目,彷彿在品嚐和體會這詞中的意境,而後無力的垂下手臂,搖頭苦笑一聲,不再說話。
人羣仍舊安靜着,因爲沒有人敢貿然評價這首新詞,大部分的人都在反覆默誦着最後一句,而後黯然神傷,而後默默地回到了酒樓裡。
這些聚會的文人才子安靜地坐在宴席之上,看着滿桌子的美味佳餚,看着秀色可餐的青樓姐兒,突然覺着一切都索然無味了。
他們整日裡舉行詩會雅集,整日裡相互研討切磋,搜腸刮肚得了兩句半,便拿出來洋洋得意沾沾自喜,夢想着有一天能夠入得天子法眼。
可直到現在他們才知道,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又是打仗又是被黥面的年輕人,隨便拿一首出來,而且還是打算送給老百姓的,都足以碾壓他們十八條街外加三五個包子鋪那麼遠。
他們甚至連評價這首新詞的勇氣都沒有,這讓他們如何不垂頭喪氣?
這首青玉案一出,勢必會再度颳起一股颶風,席捲整個江南文壇,甚至於刮到汴京去,颳得那些所謂的大才子一個個面色羞紅!
如果曾經爲蘇牧賜過長短句的官家聽得這首詞,又該作何感想?
嫤兒沒有理會這些人,她將新詞小心收起來,而後朝親衛們下令道:“去蘇府。”
圍觀的看客們倒是想跟着去,可對方的身份就擺在那裡,親衛們的目光已經是一種警告,他們又豈敢跟着去?
燕青和裴朝風同乘一輛馬車,兩人有仇怨在前,雖然裴樨兒從中斡旋,早已化解了這段死仇,可兩人都有着極強的自尊,自然不會有任何的交流。
燕青看着前面的馬車,嘴角露出不可察覺的笑容來。
親衛們開道,不多時便來到了蘇府,親衛隊長來到門房,說貴客要見蘇牧,讓蘇牧出門來迎接。
事實上他的說法已經是非常客氣的了,這座國公府的名頭,比一些尋常王爺的名頭還要響,即便是蔡京童貫這樣的大相公,也不敢輕視國公府的存在。
然而門房的老頭子見慣了求見蘇牧之人,第一次聽說有人這麼大的架子,竟然讓蘇牧親自出門來迎,心裡邊不樂意。
正要頂撞幾句,他卻看到了馬車上的徽記,連忙訕訕地抱歉,而後回去稟報了蘇牧。
那親衛隊長對老門子的表現十分滿意,正等着看那什麼蘇大家卑躬屈膝倒履出迎的醜態,誰知那門子卻又匆匆回來,朝親衛隊長小心回道。
“我家老爺說了...最近事兒多,不方便接見貴客,改日再登門告罪...”
“豈有此理!小小窮酸腐儒,竟怠慢至此!”親衛隊長勃然大怒,就要闖將進去,而燕青和裴朝風的馬車已經從後面趕了上來。
燕青也不急,反正看戲就好,裴朝風想上去理論,可裴氏跟蘇牧的糾葛還沒清算呢,自己還是別引火燒身了。
正當親衛隊長要發飆之時,嫤兒卻是開口了:“不得無禮!”
親衛隊長知曉自家主子的脾氣,從來不敢仗勢欺人,當即紅着臉退了下去。
嫤兒從馬車上下來,將那新詞遞給老門子,輕笑着說道:“煩請老丈通稟一聲,就說小女子僥倖尋得先生新詞,特地如約赴會來了。”
老門子早已認得這馬車,又豈能猜不出嫤兒的身份來,當即嚇得臉色發白,心裡已經將蘇牧罵了個百八十遍,心說我的個蘇老大爺啊,在人國公府的面前還擺個什麼譜喲!
念及此處,他便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拿着新詞小跑着回去通稟,過得門房之時,又被門檻絆了一跤,狼狽到了極點。
見得此狀,親衛隊長倒是笑了出來。
這也就是老門子的處世智慧了,親衛隊長即便再生氣,也不敢對蘇牧怎麼樣,卻可以收拾他這個門子來撒氣。
他每日就守着門房,再是熟悉不過,又豈會被門檻絆倒,之所以演這一出,是想表明自己的惶恐和尊敬,這些人又豈會對一個謙卑的小人物找麻煩?
嫤兒曾經想象過蘇牧的容貌長相,雖然也曾透過裴樨兒瞭解過,可當蘇牧出現在蘇府門前,她還是大吃了一驚,原來黥面漢竟然這麼醜...
當然了,蘇牧長得並不醜,只是臉上那兩道血淚金印,讓他看起來像委屈哭泣的冤死鬼一般,實在有礙觀瞻。
不過蘇牧卻面不改色,帶着淡淡的微笑,行禮道:“在下蘇牧,敢問姑娘芳名尊姓...”
嫤兒聽得蘇牧迂腐書生一般的見禮,心裡難免有些失望,實在很難想象,能夠寫出如此驚心動魄詩詞的人,會是眼前這般樣子。
不過她也知道人不可貌相,斷然不會再失禮,當即回禮道:“曹嫤兒見過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