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王伴着烈焰而生,踏着花雨而來,清淨光明,大力智慧,無上至真,摩尼廣佛,無煙火,無悶氣,無颶風,無污泥,無毒水,熊熊聖火,焚我殘軀,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震盪靈魂的歌聲不斷壯大起來,每個人臉上都帶着虔誠的淚水,縱使周遭烈焰呼呼,也無法讓他們分心半點,他們只敢看着老人的腳尖,渾身顫抖着,那一刻,彷彿得到了無窮的勇氣!
老人從懷裡取出一頂紫色的布帽,緩慢卻又莊嚴地戴在了頭上,將外袍脫下,露出了白色的輕袍,而後走到了撒白魔和安茹親王的身前。
他咬破了手指,將血抹在二人的眉心處,而後拍了拍他們的肩膀,便朝門口處走去。
大光明教的人充滿了敬畏地看着這一切,而後他們站了起來,在那一刻,蘇牧的心裡頭出現了一剎那的錯覺,彷彿這些漢子,一個個比山嶽還要高大!
完顏赤兔並不知道自己的士兵爲何要停下射擊,他們的部落之中有薩滿,對神祗沒有任何的不敬。
這世間雖然充滿了各種神靈,每個種族的信仰也都不同,但在對待神祗這件事情上,都有着共同之處,即便他們對異族神祗沒有信仰,但仍舊能夠感受到歌謠裡頭的聖潔和神妙。
他們是原始的部族,他們的骨子裡頭充滿了殺戮的衝動,但他們卻又走向另一個極端,對神靈極度的虔誠,這就是最樸質的信仰。
殺戮是爲了生存,信仰是爲了進步,並不衝突。
完顏赤兔對命運的不公充滿了憤怒,但他並沒有放棄信仰,因爲他相信如果沒有神靈的眷顧,他早已隨着那苦命的母親而去,斷然不會活到現在。
但隨着年歲的增大,他更相信自己手中的騎弓和長刀!
“射!”
經過短暫的停滯之後,完顏赤兔一聲令下,羽箭再度潑灑而去,更有甚者,他身邊的親衛已經騎馬發動了衝鋒!
客店的地段比較偏僻,門前只是長街的盡頭,地勢並不開闊,無法讓騎兵加速,但他們的戰馬高大神駿,拖着馬刀,氣勢洶洶而來,仍舊呈現出碾壓之勢!
當紫帽白衣的老者出現在門前之時,元泰的雙眸陡然收縮,身子禁不住顫抖起來!
他是老君館的創世元老,他是隱宗的小長老,他是老江湖,他又豈能沒聽說過摩尼教教主的傳說!
摩尼教的教衆分爲兩種,核心教衆稱之爲電那忽,也叫選民,普通信徒稱之爲聽者,選民白衣白冠,首領紫帽白衣,婦人黑冠白衣,涇渭分明,一目瞭然。
即便撒白魔統領着大光明教的事務,但他都不敢穿白衣戴紫冠,如今突然出現這麼一個老人,不想也知道,這位應該就是神遊天下的大光明教聖教主了!
大光明教乃是摩尼教被方臘篡奪之後才重新崛起的,而這位老人可是貨真價實的聖教主。
當初摩尼教的教衆遍佈天下,八荒四合無不聽從號令,單是教衆就已經上百萬人,更不消說普通的信徒,能夠成爲聖教主,這位老人又便如同行走於人間的神祗一般啊!
元泰的恐懼寫在臉上,但完顏赤兔卻沒有看到,他麾下的士兵更沒有看到。
他們只看到箭雨避着那名老人,見得老人一步步走出來,見得他只是輕輕一掌拍在騎兵的馬腹上,那馬兒斜斜衝出去,纔到半路就徹底炸開,血肉漫天濺射!
這,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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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可褻瀆的神靈!
“轟!”
如同隱藏在人間的神祗展現了神蹟一般,這些虔誠篤信的女真悍卒,殺人如麻的勇士,竟然同一時間,停手了!
他們在戰場上驍勇之極,但功夫主要是騎射和馬戰,對漢人的內功之流並不熟悉,也不理解。
事實上如喬道清和撒白魔這等內功深厚着,甚至於安茹親王這等高手,擁有熾烈的龍象般若功內力,將內力全數灌注到馬兒的體內,引爆開來,最多也只是將馬兒撞飛出去,這就是武道之中“打牛”的境界,斷然做不到將馬兒整個爆開。
可聖教主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內功深不可測,那戰馬衝勢甚急,借力打力,再加上一些神秘的手段,能夠做到這種近乎神人一般的效果,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然而對於只會騎馬衝鋒,彎弓射殺的女真蠻族而言,這就是真真切切的神蹟!
不需要等完顏赤兔的命令,這些女真人都下了馬,停了手,只是看着場中這個白袍老人,很多人甚至想要看看,他的身後是否有影子!
這就是彼時宗教對人的影響力,若完顏赤兔的人馬全部涌上來,即便聖教主武功再高,說不得也要被耗死。
可他展現了這等手段之後,便在心理上徹底擊潰了這些女真戰士!
這聽起來實在讓人匪夷所思,甚至有些難以置信的荒謬,但設身處地去想一想,卻又那麼的合情合理!
蘇牧看着這老人的背影,那背影彷彿脆弱得一掌就能夠推倒,但又遙遠得近乎縹緲,彷彿隔着一個人間,那麼的遙不可及。
完顏赤兔被震住了,可只是短短的那麼一瞬,對他而言,這個老人是陌生的,是虛幻的,他的老子纔是真實的,他手裡頭的馬刀纔是真實的,他手裡握着的權柄纔是真實的!
“噗嗤!”
他的馬刀揮舞出去,停止攻擊的一名親衛就這麼人頭落地,他騎在馬上,刀刃還在滴血,成功將所有士卒的注意力都拉了回來。
“攻擊!攻擊!”
他的馬刀指着老人,而後衝鋒而出,剩餘的二百多士卒轟隆一聲,硬着頭皮圍殺了上來!
元泰的馬吃了一驚,希律律人立而起,他和老君館的高手卻不敢輕易動手,只是看着完顏赤兔的人馬,朝場中那幾十個人衝殺而去!
那些騎兵率先衝殺過來,羽箭不要錢地潑灑,一波羽箭過後,丟了弓弩,抽出刀刃長矛,就這麼撞了過去。
老人揮舞長袖,將羽箭都拂開,就像撣了撣袖子上的蚊子和灰塵一般輕鬆寫意。
四面八方的騎兵和步卒都涌上來,蘇牧解下腰帶,將巫花容綁在身上,左手劍橫於胸前,右手刀拖在身後,王寅和石寶,韓擒虎,安茹和撒白魔,所有人都做好了再度死戰的準備。
只是這一次,他們不再有一絲的絕望,他們的眼中是對勝利的熾烈渴望,是滔天的自信,彷彿那老者走在前面,就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們的腳步!
“鐺!”
“鏘鏘!”
“叮叮!”
金鐵相擊之聲不斷撕裂夜空,彷彿在向上天控訴人類的野蠻廝殺,不斷有人倒下,大光明教的弟兄們背對着背,相守相助,每個人都如有神佑,完顏赤兔的部下在他們的腳下堆起了屍山血海!
完顏赤兔的坐騎是一頭神駿的大馬,瞬間衝到了老人的身前,老人卻沒有太多的驚訝,也不見如何動作,已經與完顏赤兔的寶馬側身而過,抓住完顏赤兔刺過來的鐵槍,一把就將完顏赤兔給摜了下來!
完顏赤兔撒手,放棄鐵槍,馬刀砍向老人,卻被老人的雙指死死夾住!
直到此時,完顏赤兔才發現,原來兩個人的差距可以離譜到這等地步!
他很乾脆地鬆開刀柄,而後飛快地退走,不敢再招惹老人,老人也沒有追他,就好像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對不懂事的小孩子的不計較。
然而他麾下的士兵實在太多,雖然受限於地形,這次帶來的騎兵並不多,大多都是步卒,可單單是步卒,也足以將蘇牧等人碾壓而過了。
可事情就是這般的詭異,這些聖教護法兵保持着簡單卻有效的陣型,如同人肉盾牆,根本就無法穿透過去!
元泰終於坐不住,咬了咬牙,朝身後揮了揮手,三五十老君館的高手呼嘯而出,同樣殺入了陣中!
他們與那些女真步卒不同,他們都是武林高手,對武林人士的打鬥套路很是熟悉,而且他們本身的武功也是相當不錯。
他看着人羣之中閒庭信步,不斷將人或推開,或打飛,卻沒有奪取人命的老者,心裡突然生出極大的恐懼。
一個懂殺人的高手不可怕,一個能殺人的高手也不可怕,一個不屑殺人的高手,纔是真正的可怕!
如果說蘇牧安茹親王撒白魔等人都已經踏入了武道宗師的境界,那麼這名老者,該是怎樣的境界?
完顏赤兔臉色發白地退到了數丈開外,他仍舊驚魂甫定,顫抖着雙手,他終於抽出腰間的短弩,朝天上發了一支鏑箭!
“唳!”
尖銳刺耳的鏑鳴響徹夜空,而這一刻,東方的淡白色雲朵終於被第一縷陽光撕碎,金光噴薄而出,灑落人間。
天,亮了。
老人擡頭看了看東方,又掃了一眼身後陷入苦戰的教衆,突然覺着有些無聊。
是的,他並不是一個合格的聖教主,他追求的東西都很奇怪,他只對有趣的東西感興趣,打打殺殺並不是他的愛好,更不想讓這種生活,成爲他的負擔。
所以他一直在遊歷天下四海,過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可以當馬伕,可以當行腳商人,不斷嘗試各色人等的生活,他自認不是王者,而是行者。
若非天命叫大光明教的人送到了這處客店,讓他無法坐視不管,他還真想躲得遠遠的。
可惜,現在想躲是不太可能的了。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他的身邊從來不會有敵人,因爲敵人還未靠近他,就已經被他打飛出去。
而他下手也越來越重,他的對手開始出現死亡,而且越來越多。
但隨着元泰等人的加入,他身後的教衆,也開始出現了不少傷亡,局勢彷彿又回到了被困客店之中那般。
他沒有懷疑自己的能力,他只是懷疑自己的決心。
難道這些教衆在自己面前被殺死,也無法讓自己產生一絲絲對聖教的責任感嗎?
當初自己是怎麼當上這個聖教主的?
“啊...那是很遠的事情了...”他突然想起了過往的一幕幕,想起了另一個老人,當他還是年輕人之時,遇到的那個老人。
於是,他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