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上有講,吉凶悔吝者,生乎動者也,意思大抵是在說,無論是吉是兇,或者無咎(平平淡淡,無兇無吉)的狀態,都是因爲人動了。
人動了之後,便會產生一系列的影響和後果,這也跟佛家的因果有相通之處,人動了之後,便會產生業障業力,從而結出果報來。
喬道清作爲道門之中的高深前輩,對於周易也有極爲深厚的研究,然則常有人言,善於易者不卜,看得越是通透,反而越少去窺視前途的兇吉。
對於今夜之事,他雖然沒有問諸於鬼神天機,然則卻經過了通盤的籌謀與計算。
只是如同蘇牧沒有算計到喬道清的出現,只想着將石寶拿下一般,喬道清也沒有算到蘇牧的身邊居然會有陸擒虎這樣的舊識之人,這也便是人算不若天算了。
此時他朝蘇牧衝殺過來,卻見得蘇牧舉起手中洞簫,心頭的不祥預感如同怒海狂潮,不斷拍打着他的心防,幾乎是發自於本能,他便收刀擡手,張開斗篷將自己的前身給遮擋了起來!
他研究過蘇牧的行事風格,深知蘇牧是善算計、懂隱忍之人,能夠成爲訓練營中存活最長時間,卻又不是最強者的蘇牧,其心性手段,足以讓喬道清警惕。
喬道清乃是玄門中人,擅於詭道,又精通玄黃機關,幻術精妙無雙,當他聽到蘇牧那廂傳來的機括觸動聲,心頭便已經泛起猜測,蘇牧手中這洞簫,必定裝有機關!
想想蘇牧從半個月前就開始做魏晉狂士的打扮,整日洞簫不離手,讓人直以爲他附庸風雅,慢慢卻已經熟悉習慣了他這種裝扮,彷彿哪一天他手裡不拿洞簫都不算是蘇牧一般。
在這樣的麻痹狀態之下,又有誰能夠想到他的洞簫之中會有機關?
想到這裡,喬道清心頭大駭,他本以爲自己對蘇牧有了足夠的瞭解,甚至還暗自讚賞這個年輕人,然而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蘇牧比他想象的,還要沉着穩重和高深莫測!
以他的經驗來看,喬道清認爲似洞簫這一類的管竹器物,最大的可能便是暗藏毒針或者袖箭之類的暗器,所以他一邊瘋狂退走,一邊利用斗篷來遮掩自己的身形,這是在呼吸之間能夠作出的最好的應對方式了。
他的這件斗篷乃是師門傳承下來的寶物,利用金絲銀線密密織就,可謂天衣無縫,說是水火不侵刀槍不入都不以爲過,而且柔軟貼身,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適才官差們的箭矢都難以傷及他分毫,似蘇牧這等洞簫裡面的機括,觸發力道應該不會很大,就算裝載毒針,也不可能傷到喬道清。
念及此處,這位詭異道人心頭只是冷笑,雖然蘇牧算計得妙之毫巔,但可惜的是,你有張良計,我卻還有過牆梯,終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老薑彌辣罷了。
斗篷的遮擋之下,又是電光石火之間,他看不到前方的動靜,而此時的洞簫管口已然爆發出刺目的火光!
“砰!”
烈焰凝聚成巴掌長的火舌,從洞簫管口噴吐出來,鐵砂和鐵彈丸被燒得通紅滾燙,轟然射擊在了喬道清的道紋斗篷上!
“是突火槍!居然是突火槍!”喬道清心頭大駭,然而巨大的衝擊力已經將他擊飛了出去!
從發現石寶等人尋到杭州來之後,蘇牧便已經開始籌劃這件事情,在房間之中佈置機關只不過是掩人耳目隨意爲之罷了,畢竟房間是死的,若敵人不入房間,戰場不在他的房間,機關便失去所有的作用。
他的重點其實一直都放在了這管洞簫之上!
在現實之時他也只不過是個尋常普通到極點的人,雖然從書本上了解過關於槍炮的原理,但並未有什麼實質性的研究,可這樣的原理,卻已經足夠他將突火槍拿過來稍作改進。
在蘇牧現世的那個時空裡,突火槍出現在宋朝開元年間,應該說是世界上所有現代管狀噴射武器的鼻祖,射程大概在一百五十步左右,有效殺傷射程在一百米以內。
而大焱朝的突火槍出現得還算早,只是因爲製作繁複,火藥的煉製也極其不易,加上危險性太大,並未能夠在大焱軍隊之中推廣開來。
這支突火槍還是蘇牧拜託了兄長,花費了極大的人力關係才從軍方的監作手中得到的。
有鑑於竹管比較容易炸裂,蘇牧便改用了掏空的鐵木,並用鐵皮將木管全部箍緊,經過了日日夜夜的設計和嘗試,蘇牧還將最麻煩的點火引信裝置改造了一番。
因爲槍管得到了加強,蘇牧也增加了火藥的藥量,將發射的碎鐵片和鐵砂之類的填充物,改成了鐵砂和小指粗的鐵彈丸,威力比先前的突火槍不知增強了多少倍!
只是他終究還是沒有能夠進行精確的計算,火藥量還是填充得太多,這一發打出去,整個管口都被炸裂開來,火光煙霧彌散開來,整個房間都是嗆人鼻息的火藥味!
尾隨喬道清追進來,想要保護蘇牧的陸老漢和紅蓮,此刻也是被如此巨大的聲響驚動了,他們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喬道清,又看着滿臉煙熏火燎的蘇牧,一時間也不知作何反應。
他們不是軍方的人,也沒見過突火槍這等先進之物,但他們聽說過綠林之中的傳說,似喬道清這般神鬼之人,能夠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召喚水火加持。
眼下在他們的眼中,煙霧散去之後,傲然而立的蘇牧,儼然成爲了這等樣的神仙人物!
一個能夠用道術擊敗幻魔君喬道清的人!
蘇牧被嗆得咳嗽連連,但他的心中卻是後怕不已,若這火藥量再填充多一些,整個槍管被炸開的話,不能射殺喬道清也就算了,說不得弄巧成拙,把自己給炸死!
用手袖揮散了煙霧之後,蘇牧也走了過來,點亮了燈火,而後撿起了喬道清的雙刀,這才蹲下來,查看喬道清的生死。
此時的喬道清面紗和道袍都被鐵砂和槍火掃爛,若不是有斗篷保護,說不得一張臉和胸膛都被轟爛了。
畢竟突火槍的有效射程就已經有一百米,而這支改造之後的突火槍威力更加巨大。
喬道清雖然看着狼狽不已,但實際上不過是被巨大的聲響震昏,加上巨大的衝擊力,震傷了內裡,卻是沒有生命危險。
蘇牧想都不想便將那件斗篷給扯了下來,連火槍都能夠擋下的寶物,他不拿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喬道清作爲幻術達人,身上也藏了許多奇奇怪怪的道器和暗器,甚至連毒藥都藏有,蘇牧也是半點不客氣地搜刮一空,這纔將喬道清交給了陸老漢。
“好生看管起來,此人以後還有大用,我先回府看看情勢。”
陸老漢早已被蘇牧的手段給嚇到了,好在他也是綠林好漢子,很快便恢復過來,朝蘇牧點了點頭,便將喬道清扛在肩上,往柴房那邊走去。
蘇牧一米七五的個頭,在大焱朝也算是高大的,可一身黑衣的紅蓮似乎比蘇牧還要高半個頭,一雙修長緊緻的大長腿着實讓人驚豔。
她先前爲了保護蘇牧,殺傷了不少官差,又與鄭則慎餘海二人有過正面交手,眼下是不可能再露面的。
不過蘇牧也沒打算讓她出手,因爲他與餘海謀劃這一場埋伏仗,正是爲了吸引官府和摩尼教賊匪的注意力,好讓紅蓮帶着那件聖物離開杭州!
紅蓮早幾天便知道了蘇牧的計劃,她的傷勢已經痊癒,聖物放在蘇牧的身上,必定會在此招惹麻煩,也只有將聖物轉移,蘇牧才能夠繼續在杭州安居下來。
她直勾勾地看着蘇牧,腦子裡卻想起了訓練營裡那段日子。
這個看似懦弱的男人,一直躲在角落裡,好像誰都能夠欺負和虐殺的男人,看起來那麼的年輕和柔弱,可就在剛纔,他擊敗了聲名足以震懾大半綠林天下的幻魔君喬道清!
而真正讓紅蓮在意的是,在進入訓練營之前,她只不過是個命如草芥的女人,被丟入訓練營之後,她心如死灰,看着那些雙眼噴發邪火的男人,她連自己如何被蹂躪慘死都不敢去想象。
但是關鍵時刻,這個男人站了出來,保護了她。
從一個柔弱無助的女人,變成訓練營那一期最強者,最終成爲睦州分舵的護法,其中的艱辛和兇險,紅蓮不想再去回憶,但她永遠不會忘記,眼前的這個男人。
這也是她爲何寧願選擇背叛組織,也要從睦州趕來杭州,不惜與最強者石寶和麾下的好手周旋暗鬥,拼死保護蘇牧周全的原因。
但是現在,她必須要離開,趁着官府和賊匪還在生死爭鬥的空隙,她必須要離開杭州,離開蘇牧。
她的心中充滿了無奈,若她留在蘇牧身邊,必定會以死來保護蘇牧,但另一方面,她留在蘇牧身邊,又何嘗不是蘇牧的一個大麻煩?
她會招來官府的人,會招來摩尼教的綠林豪傑,會招來其他阻止的強者,會給蘇牧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而只要她將聖物帶走,蘇牧便能夠繼續在杭州當他的大少爺,那些人只會追殺她,而不再來找蘇牧的麻煩。
這也是蘇牧提出這個埋伏計劃的時候,她主動提出要帶走聖物的原因。
雖然口頭上她對蘇牧說,會將聖物帶走,將聖物帶回到總壇,也算是物歸原主,但真正的原因,她並沒有跟蘇牧提起。
這聖物本就屬於摩尼教,蘇牧又必須在杭州繼續生活,他便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對他最好的保護,便是離開他,這是讓人多麼無奈的一種選擇?
蘇牧將紅蓮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卻久久說不出話來,聰明似他,又何嘗想不通其中的關節?
只是他不能讓蘇瑜等人每日處在危險之中,相對來說,在亂世之中生存的能力,紅蓮比蘇瑜和陸青花等人,強上太多太多。
“俺…俺要走了…”紅蓮是個潑辣的性子,雖然姿色傾人,但開口卻又粗俗不堪,這種強烈的反差,蘇牧早就習慣了。
“嗯,保重。”蘇牧淡淡地囑託了一句,而後彎腰收拾喬道清的物品,似乎對紅蓮的離開並不在意。
但他心裡很清楚,他必須要這樣去做,不能在紅蓮的心中留下任何的羈絆,否則她又如何能夠穿越摩尼教叛軍的重重封殺,成功將聖物送回到總壇?
“你個死人,就不能多說一句麼!”紅蓮咬着下脣,心裡暗罵了一句,只能跺腳氣鼓鼓地離開。
蘇牧側耳傾聽了一會,這才坐在了地上,其實他並沒有什麼好收拾的…
“這樣的御姐,怎麼就放過了呢…”蘇牧自嘲地苦笑了一番,然而話音未落,一道倩影卻從房頂上落了下來,直接坐在了他的腰腹上!
“你怎麼…!”
蘇牧還未說完,脣上已經傳來溫軟溼糯的感覺,一股熱氣頓時撞入他的腦海之中,他下意識便將身上那飽滿豐腴的身軀緊緊抱住。
然而這幸福突如其來,又戛然而止,紅蓮並未留戀纏綿,一把將蘇牧推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婆婆媽媽!”黑衣女子背對着蘇牧,揮了揮手,她不敢轉身再看一眼,因爲轉身會被他看到自己熱淚盈眶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