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越王府出來,遇上了朝歌之後,蘇牧便沒有太多言語,彷彿調查的主動權都交給了雅綰兒和朝歌。
可事實上,關鍵時刻還得靠蘇牧出馬,連他們能夠進入到赤眉營,也都是蘇牧扛下了方傑的刁難。
然而方傑並未將雅綰兒和朝歌放在眼中,蘇牧在他心裡也只不過是將死之人,遲早要除之而後快。
他在跟聖公賭氣,他從不掩飾自己對太子之位的覬覦,因爲他自認自己的戰功就是說話的底氣。
永樂朝纔剛剛建立不久,不似大焱朝那般規矩森嚴,連官職都弄得亂七八糟,更沒有太多的皇家傳承禮法。
他們雖然穿上了明黃色或者紫朱之服,但說到底,還是沒有任何底蘊,爭奪太子之位也不會掩飾什麼。
所以他方傑霸道也就霸道了,這些匠人抓了也就抓了,不是方七佛親自來求,他是不可能會放的。
但蘇牧需要老叔,因爲老叔是他們之中唯一一個能夠派的上用場,能夠通過爆炸現場,推斷出爆炸點的關鍵人物!
張副將能夠允許蘇牧等人來探望這些匠人,已經是極大的讓步,聽說蘇牧要提走那個大管事,臉頓時便拉了下來。
“這事兒俺做不得主,還得請示大將軍...”
朝歌聽得小小副將也敢這般託大,不將他們放在眼中,當場就要發火,可營房外卻傳來一個聲音。
“別請示了,我不準!”
話音剛落,一身戎裝的方傑便走了進來,他穿着猩紅色的武將輕甲,說實話,這套甲穿在身上有些累贅,但爲了表明自己大元帥的身份,爲了告訴蘇牧如今他大權在握,做主的是他,方傑不得不換了這身衣服。
見得這身衣服,朝歌果然閉了嘴,只是小聲嘀嘀咕咕罵着什麼。
雖然他是太子殿下最親近的人,但也沒辦法跟四大元帥之一的方傑相比,先前與方傑爭論,是因爲太子方天定與方傑幾乎撕破了臉皮,本該融融恰恰的一對堂親兄弟,就這麼反目成仇了,他哪裡還需要顧忌什麼。
朝歌沉默了之後,雅綰兒知道自己需要出面了,雖然方傑未必把她這個瞎子放在眼裡,但作爲方七佛的女兒,她又怎能丟自家父親的臉?
可她還沒開口,便已經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嗅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是衣服洗得極乾淨,被太陽曬過之後的那種清新,那是蘇牧身上的味道。
“大元帥,雖然你身居高位,把握權柄,但也沒權力關押我的人吧,事情未調查清楚之前,這些匠人與你赤眉營的黑甲軍士一般,可都是受害者。”
方傑一聽蘇牧這話,頓時樂了,冷笑着反駁道。
“大國師,你說錯了,他們不是你的人,他們跟你我一樣,都是聖公的人。”
聽得方傑如此反駁,他身邊的親衛都鬨然大笑起來,適才轅門之外,蘇牧不就是用了聖公來壓了方傑一頭,這才成功進了營?
要不怎麼說現世報來得太快呢,蘇牧剛剛搬了石頭砸方傑的腳,如今方傑又用那塊石頭來砸蘇牧的腳,真真是大快人心了!
朝歌見此,頓時白了蘇牧一眼,彷彿看一個白癡一般,雅綰兒卻心中疑惑,在她的印象之中,蘇牧素來謹小慎微,不可能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果不其然,方傑那邊還在鬨笑,卻被蘇牧的一句話給鎮住了,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哼,他們不是聖公人,他們確確實實是我的人。”
“什麼!你在說什麼!這是大逆不道的殺頭之罪!”
“一個手下敗將,憑什麼指鹿爲馬!”
方傑手底下的親衛是徹底怒了,但方傑卻瞬間明白過來,聖公會猜忌他這個侄兒,但根本就不會猜忌蘇牧,因爲蘇牧一直就從來沒被信任過,而且蘇牧又不爭太子,根本就牽扯不到核心的利益鬥爭之中!
雖然想通了這一點,但並不代表他就會任由蘇牧胡說八道,方傑頓時怒喝一聲。
“好膽的潑才,豈敢亂嚼舌根!你說他們是你的人便是你的人了?這些奴婢都是沒身份的賤人,是屬於聖公軍的牲口!”
這些匠人卻是都是奴籍,地位比那些聖公軍大兵還要低下,但方傑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當初蘇牧答應順從方七佛之後,方七佛將整個工坊都交給了蘇牧,這並不是一句場面話,而是爲了蘇牧能夠如臂使指地調用這些匠人,真的將這些匠人的奴籍,轉到了蘇牧的名下!
也就是說,這些匠人,是蘇牧的奴隸,還真真是蘇牧的人!
難怪蘇牧擁有如此底氣,更讓人可氣的是,方七佛居然真的能夠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這蘇牧真有這麼大的價值,值得大軍師如此重視和拉攏?
“你說他們是你的奴婢就是你的奴婢了嗎!再敢胡說八道,信不信我將你打出去!”
在方傑眼中,如今的蘇牧根本就是耍嘴皮子的無賴漢,胡說八道胡言亂語,根本就是爲了來激怒他的!
可蘇牧卻仍舊一副氣定神閒的姿態,他微微擡起頭來,朝張副將說道。
“張副將,你們關押這些匠人,想來早已將他們的家底都搜了個乾淨,手裡頭自然有他們的奴契,蘇某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取幾分奴契來,一看便知了。”
一聽說蘇牧要調看奴契,不止是張副將,連方傑都慌了神,他本與其他人一般,根本就不相信方七佛會把這些人真的賜給蘇牧。
雖然這些人都是牲口一般的下賤人,但蘇牧是杭州降將,地位跟這些人也差不了多少,大軍師要重用蘇牧,留下蘇牧一條狗命已經不錯了,哪裡可能會賜他百十個奴婢?
但現在一見蘇牧要玩真的,方傑等人哪有不慌之理!
雅綰兒見蘇牧老神在在的模樣,心裡也在疑惑,義父從來就沒瞞過她什麼,怎麼她就沒聽說過這一茬?
那朝歌卻是得意起來,緊握着拳頭叫囂道:“對!拿奴契來,一看便知!”
方傑哪裡看得下他小人得志的嘴臉,再說了,這是人家蘇牧的手段,跟你這小白臉有屁的關係?
張副將是方傑的心腹老人,又豈能不知自家主公的心思,當即皺着眉頭爲難道。
“這些人的奴契已經被大火燒了,國師大人就算想調看也不成了...”
反正奴契在他們的手上,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說被火燒了便是被火燒了,難不成蘇牧還有本事搜查整個赤眉營不成!
聽聞此言,蘇牧不由眉頭一皺,朝歌卻是坐不住,跳起腳來指着副將罵道。
“卑鄙無恥!睜眼說瞎話!你敢對老天起誓嗎!若奴契真在你手裡,看老天爺收不收你!”
彼時之人不一定都信鬼神,但對起誓詛咒這一套卻是深信不疑的,聽朝歌這般說,張副將臉色發白,哪裡敢起誓!
方傑勃然大怒,大聲斥責道:“混賬!我赤眉營做事,連聖公都沒半句話,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讓我等起誓!”
眼看着朝歌又要跟方傑幹上,蘇牧連忙擡了擡手,將朝歌給拉了回來。
他本就沒指望用奴契將匠人們救回,更沒想過張副將會真的去取奴契,奴契不過是他的一個跳板罷了。
“大元帥,查案子要緊,咱們也不要糾結於此事之上,我這些個奴婢暫時放在這裡也無妨,但金樞對查案至關重要,還請大元帥高擡貴手。”
蘇牧本以爲經過這麼一鬧,方傑必定選擇息事寧人,但他到底還是低估了方傑。
方傑卻是想着息事寧人,因爲雅綰兒一定會將這些事情捅到方七佛那裡去,朝歌說不定也會讓太子到聖公那裡去告黑狀,若他再鬧,就要超出聖公的底限了。
但他又不想讓蘇牧佔了上風,輕易將金樞給帶走,因爲金樞對他同樣至關重要。
想了想,他便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了。
雖然他們可以謊稱奴契已經被火燒盡,但奴契從來都是一式三份,除了一份在朝廷留底之外,蘇牧手裡肯定還有一份,若蘇牧打定主意,一個來回也不需要太久,取來了奴契一樣能夠將人帶走,到時候他就被動了。
這人肯定是要被蘇牧帶走的,但帶走之前,無論如何都要讓蘇牧吃回癟,否則他方傑如何能嚥下這口氣!
“國師想要帶他走也不是不行,這樣吧,你跟我打一場,贏了的話,別說金樞,這些個匠人,隨你一併帶走!要是輸了,本座大人大量,那金樞還給你便是。”
方傑此言一出,張副將等人轟然叫好起來。
誰不知方傑乃聖公軍中少有的猛將,一直被譽爲是第一高手石寶的接班人,蘇牧這麼個書生樣的軟蛋,落到方傑手裡,還不是任人拿捏?
只要他敢答應下來,就算讓他帶走金樞又如何,跟大元帥對打,還不是想讓他怎麼丟面子就怎麼丟面子?
雅綰兒雖然每日監視着蘇牧,但蘇牧被俘之後便再沒出過手,當初在杭州城頭與包道乙司行方大戰之時,無論是方傑還是雅綰兒,亦或是張副將和朝歌,都沒有見識過蘇牧的身手。
爲救陸青花,蘇牧大鬧天牢,一柄鍘刀大殺四方,婁敏中麾下親衛們提起“鍘刀蘇”,無不色變。
然則爲了保存自家面子,又想詆譭蘇牧,婁玄燁刻意壓下了這件事的影響,以致於“鍘刀蘇”的名頭並沒能傳播開來。
除了監視蘇牧之外,雅綰兒何嘗不是在保護蘇牧,避免方傑和厲天閏等人對他下暗手?
雖然擔憂,但雅綰兒知道,以蘇牧這樣的性格,是斷然不可能答應方傑的要求的。
可讓她無法想象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但見蘇牧凝重地沉思片刻,而後鄭重地答道:“好,既然大元帥有這等興致,蘇某舍命陪君子又如何,不過希望大元帥遵守承諾纔好。”
諸多匠人見得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宗師要答應挑戰,爲了救他們而冒生命危險,一個個淚如泉涌,紛紛跪求蘇牧不要應戰,連朝歌這樣的人,見得此情此景,都紅了眼眶。
方傑冷笑連連,心裡卻是暗喜不已。
“好,既然你如此爽快,我堂堂大元帥又豈會食言,不過本座有言在先,拳腳無眼,你我可就各安天命了。”
蘇牧表情冷峻,只是微微拱了拱手,張副將等人便出去安排場地去了。
這營房用來關押匠人,逼仄狹窄,自然沒辦法施展開來,而趁着這個空當,蘇牧卻對皺着眉頭的雅綰兒說道。
“不想看我死吧?快讓人去把我的兵器給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