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嘗有云,正不如奇,奇流而不止者也,意思大抵在說,運用正規謀略不若動用奇策,出奇而制勝,則無往而不利。
如果說石寶是今次計劃的手腳刀槍,那麼軍師喬道清必是頭腦智囊,他深知此次突襲計劃涉險非常,或許會落入官府的陷阱與埋伏之中,但機會卻着實不容錯過。
可以說這是蘇牧的陽謀,哪怕很明顯便讓你看出來這是個圈套,你也只能拼死鑽進來,因爲錯過了這一次,便再也沒有這麼好的機會。
實力不如人的時候纔會動用的,那是陰謀,而實力足以碾壓對方,便可隨勢而動,順勢而發,這便是陽謀。
這世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蘇牧也不可能整日生活在官府差人的監控當中,所以不得不動用陽謀,一勞永逸。
而喬道清明知這是陽謀,卻要往裡鑽,因爲他們在杭州城中處境堪憂,官人每日每夜都在追索搜捕,弟兄們損失慘重,若不趁着如今還有力氣,合力將蘇牧拿下,取走聖物,力量只能慢慢被官府磨掉。
他不相信官府中會有如此心機深重之人,倒不是說官人便是蠢笨的,而是官府有官府的條例規矩,哪怕這些個捕頭之流能夠想出奇策奇謀,在官場體制的桎梏之下,也很難實施開來。
在未進入蘇府之前,他便考慮到了方方面面的可能性,甚至已經做好了反埋伏的準備,而且他心裡很清楚,爲了引誘他們上當,此時房中絕對就是蘇牧本人!
而且那聖物必定不可能在蘇牧的手中!
他之所以能夠做出這樣的判斷,是因爲來杭州之前他便了解了蘇牧在訓練營之中的所作所爲,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在沒有了解對手的情況之下,他喬道清又怎會輕舉妄動。
審定有無與其虛實,隨其嗜慾以見其志意,想要知道一個人的才能與虛實,便要先知道他想要的東西以及他的意圖。
喬道清正是清楚這般道理,才篤定了蘇牧必定在房中充當誘餌,而聖器也不可能在房中。
他冒險衝入房中,便是爲了挾持蘇牧以求自保,以蘇牧作質以逃脫生天,順便從蘇牧的口中逼出聖物的下落,這纔是刀刃上跳舞,是謂富貴險中求也!
而事實證明,他的這招瞞天過海,破而後立已經起到了效果,諸多弓手和捕快果然將重點全部放在了石寶等人的身上,他喬道清則得以金蟬脫殼,直面蘇牧!
以蘇牧的年紀,能夠做到這個份上,足以讓喬道清心生佩服,若不是蘇牧盜走了睦州分舵的聖物,喬道清都有心招募他到麾下來,共謀大事了。
閒話休提,喬道清一腳被踢開房門,而後幾乎像事先排演過一般,整個人以詭異到了極點的方式躲閃到一邊,數根無尾箭矢咻咻而來,果真讓他避開了!
他既然能夠算到蘇牧以身爲餌,自然也能夠想到蘇牧房中是機關重重。
喬道清的料事如神也讓蘇牧心駭不已,因爲他以爲來的會是石寶這樣的莽漢,在訓練營之中,他並未見過半途加入的喬道清,也不認得喬道清本人。
這房中的機關耗費了他極大的精力,起初杭州總捕鄭則慎帶人來搜查,他還爲此拆掉過一次,最近才又設置下來。
沒想到這衝進來的人並非莽莽撞撞的訓練營最強者石寶,而是一身黑衣,面若蒼鬼的一個長髮老道!
蘇牧眯起雙眸,帶着淡淡的笑容,手持那管稍顯粗大的洞簫,只是泰然自若地看着房門前的喬道清,一副篤定了對方不敢進來的姿態。
喬道清是何許人也,縱橫綠林數十載,素來以機智勇武而著稱,手段變化多端,最是擅長幻術與機關,蘇牧這麼一個小輩的笑容,就是他喬道清的恥辱!
他那蒼鷹一般的雙眸往房頂和地板上下左右審視了一圈,而後從腰間拔出雙刀來,以詭異的步法衝擊過來,似遊魂老鬼,步罡踏斗,居然未卜先知一般,躲過了蘇牧設置好的機關!
蘇牧先前並未見過喬道清,此時見得這老鬼模樣的人物居然如此恐怖,也是眉頭緊皺,沉思了片刻,便主動拉扯機關繩索,石灰包噗噗激射而去,將喬道清籠罩在濃密的生石灰霧氣之中!
“雕蟲小技,豈敢在老祖面前賣弄!”
喬道清冷笑三聲,斗篷旋舞生風,將石灰粉都阻擋開來,而後突出煙霧,衝向了蘇牧!
他那斗篷連箭矢都不可入,可見乃是水火不侵的寶物,蘇牧見得這老鬼連石灰粉都不怕,咬了咬牙便衝向窗臺,沒有任何猶豫便要破窗而出!
這喬道清雖然是軍師智囊型的豪傑,但手底下功夫自是不弱,雖然比不得石寶、王寅、厲天閏或者方七佛,然則雙刀在手,尋常綠林豪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見得蘇牧黔驢技窮,喬道清也是頗爲自信地笑了出來,而後朝蘇牧猛追了過來。
蘇牧也是稍顯驚惶,畢竟如此細緻準備的機關,居然全無用處,難免心有失落。
若是石寶這樣的莽漢子,來十個八個都能夠收拾掉,可惜來的是個老鬼樣的人物,蘇牧也是失算了,只能執行第二套預備方案,此時破窗而出,只能翻越院牆,往陸家小院的方向逃跑。
喬道清直以爲蘇牧想要將他引出蘇家範圍,免得傷及無辜,也不及多想,反正他的目標便是蘇牧,追到外面去,沒有了官差捕快的援助,更遂了他的意!
蘇牧畢竟佔了熟悉地形的便宜,喬道清雖然身手了得,但到底年紀大了一些,幾次三番想要將蘇牧拿下,都讓蘇牧拼着受傷的風險躲了過去。
如此追逐了小半刻鐘,兩人終於翻過了蘇府的高大院牆,如黑夜中的靈貓一般穿過街道,蘇牧便跳入到了陸家小院之內。
喬道清見得蘇牧如此倉惶躲避,心頭不禁冷笑連連,只覺着蘇牧簡直是自欺欺人!
可當他翻入陸家小院之後,便察覺到一股濃烈的危機感,雙刀猛然舉起格擋,一條黑影便刺了過來!
“鐺!”
雙刀剛剛架起來,喬道清就被一擊飛退,左腳抵住院牆才站穩,這纔看清楚,適才攻擊自己的居然是一條扁擔!
月色之下,陸老漢面部表情地站着,手中扁擔如大槍一般架着,依稀看起來,便像獨自守着國門的絕世大將,充滿了英雄遲暮的滄桑感。
喬道清那冷火一般的雙眸陡然睜開,死死盯着陸老漢,不禁驚呼出聲道:“竟然是你!”
陸老漢聽得聲音也是微微動容,定睛一看,也是雙手顫抖了起來,沉聲喝道:“喬道清!”
蘇牧從陰影之中顯出身形來,身邊正是一身黑衣的粗鄙美人兒紅蓮!
看着陸老漢似乎認得這老鬼,蘇牧也是有些驚訝,而紅蓮作爲摩尼教睦州分舵的護法,一眼便認出了喬道清的身份來。
“老頭子,小心些,此人乃是田虎麾下軍師喬道清,最近才跳到俺們總壇...”
“丫頭,你說他...你說他是田虎麾下軍師?”陸老漢雙眼血紅地問道,紅蓮微微點頭。
紅蓮最近一段時間都在暗中保護蘇牧,殺傷了喬道清和石寶好幾個弟兄,喬道清見得紅蓮,也不會太過驚訝,此時他的目光卻全數投在了陸老漢的身上。
“陸三哥,多年不見了呢...”喬道清桀桀一笑,朝陸老漢問候道,彷彿兩個多年未見的老友。
而陸老漢卻怒火中燒,雙眸血紅地質問道:“喬道清你很好啊!吾等皆以爲你命喪黃泉,沒想到你認賊作父,當了田虎的軍師,我陸擒虎沒有你這個兄弟!”
陸老漢情緒激動起來,雙手一震,鐵鑄一般的手掌微微用力,扁擔咔嚓嚓裂開,竹片四處濺射,露出內裡一杆白蠟精鋼槍!
喬道清也只是輕嘆一聲,一副有苦難言的神色,然而面對陸老漢的攻擊,他也斷不可能坐以待斃,雙刀出袖如毒蛇似鷹隼,人說一寸長一寸強,然而他全力施爲之下,居然與陸老漢鬥了個旗鼓相當!
蘇牧倒不是假正經之人,也不怕喬道清說他以多欺少,只是除了手中洞簫,別無長物,他也沒辦法上前去助陣。
好在紅蓮已經傷愈,作爲訓練營之中走出來的最強者之一,她跟石寶也能鬥個你死我活,若非重傷,也不會敗在陸老漢手下,此時卻是想着伺機而動,等待喬道清露出破綻,再一舉奠定勝局。
喬道清乃智謀型的豪強,對戰場的審視絕不會弱,一早便看出優劣,此時化被動爲主動,雙刀逼退了陸老漢之後,挑軟柿子來拿捏,主動朝蘇牧攻殺了過來!
他的目標一直都是蘇牧,拖得越久對他越是不利,他也沒想到昔日老兄弟陸擒虎居然會蟄伏在此,兩人先前有過節貓膩,若繼續纏鬥下去,他也就不用再走了。
想通了此節,他雙刀揮舞如飛輪,然而紅蓮早已一步踏出,手中三尺青鋒鏘然出鞘!
紅蓮的劍招也沒有太多規矩可講,她與石寶一般無二,都是從訓練營的無數次生死搏殺之中自己領悟出來的招數,可謂亂拳打死老師傅,喬道清也是有些手忙腳亂。
眼看着陸老漢也要從後面夾擊過來,喬道清卻不驚反喜,反手一刀劈出,那刀刃居然燃起熊熊烈焰來,揮灑出大片的火芒,竟是用幻術與刀術結合在了一起!
紅蓮沒有見過傳說中的幻術,見得火刃熊熊而來,也不清楚喬道清還有沒有其他詭異後手,只能被一刀逼退開來。
喬道清似乎連對方最微小的反應都推算了出來,沒有絲毫遲疑便殺向了蘇牧!
蘇牧被逼得節節後退,然而後背卻頂在了牆上,退無可退也!
關鍵時刻,蘇牧舉起了手中的洞簫,嘴角浮現一絲不可察覺的笑容,而喬道清卻冷笑道:“哼,垂死掙扎,簡直愚昧不堪!”
可當他抓向蘇牧之時,一聲輕微的機括觸動聲卻像暗夜春雷一般直接敲擊在了他的耳膜之上!
“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