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測風雲,蕭幹也沒想到會下起了大雨來,人有旦夕禍福,他也沒想到非但幽州丟了,連平州也遭遇到了衝擊,他更沒想到的是,自己的意圖,再一次被平州城裡頭那個小子給看透了!
上一次他來平州城,平州留守張鈺的兒子,讓他見識到漢人的智慧,當時他確實有殺掉張楚劍的心思,不過最終還是作罷了。
如今他再次來到平州,本以爲自己的行蹤足夠隱秘,沒想到還是讓平州的斥候偵察到了。
無奈之下,他只能將這些斥候給扣了下來,這一問之下,心裡卻頗不是滋味。
平州也是遼國的領土,平州留守也是遼國的官員,他沒有任何要殺這些斥候的意思。
但這些斥候的話,卻讓他心裡頭感到異常的挫敗。
“俺們大公子讓俺們給六軍蕭大王捎句話...”
“你們大公子是哪位?”
“平州留守張鈺將軍的大公子,張楚劍...”
“他想說些什麼?”
“大公子說...大公子說讓大王不要南下,要...要大王撤回上京...”
蕭幹本就是玩陰謀詭計的宗師,聞言當即冷笑,心裡頭對這個張楚劍既佩服又鄙夷。
佩服的是他再一次洞察了他蕭乾的意圖,鄙夷的是這小子竟然敢瞧不起他六軍大王的膽色!
在他看來,張楚劍建議他北上,無疑是用了激將法,生怕他不敢來解平州之圍,殊不知蕭幹此次帶領大軍前來,目標可不僅僅只是一個小小的平州!
雖然張楚劍有些小眼光,但終究是比不上他蕭乾的,於是這位遼國的六軍大王,便率領着五千先鋒騎軍,轟然離營,在大雨的掩護下,來到了平州城外。
果不其然,在他的面前,那兩千餘的南朝騎兵,正在絞殺張楚劍的一千多騎軍!
他倒是有些佩服張楚劍,雖然用了激將法,但他明知道蕭幹會前來救援,卻不願意留守在城中,爲了拖住南朝的騎兵,他竟然以身爲餌,甚至不惜以平州唯一的騎軍家底,這一千多騎來拖住南朝的騎兵!
蕭幹本來就是個成大事而不拘小節的人,若說先前因爲激將法,而有些看不上張楚劍,那麼現在,他終於是認可了張楚劍。
因爲一個敢於犧牲自己性命的人,是值得尊敬的,但一個敢於犧牲成百上千性命來獲取勝利的人,卻是值得畏懼的!
受限於地理環境和產出,遼國的弓弦主要以羊腸、皮革、牛筋等物製成,而南朝的弓弦則以蠶絲、棉麻之類的東西製成,大雨浸泡之下,羊腸和皮革等會發泡發脹而失去彈性,對於擅長騎射的遼人騎兵而言,戰鬥力會因此而大打折扣
。
但同樣因爲有大雨的掩護,又有張楚劍在拖延和轉移注意力,他們根本不需要遠程騎射,就能夠突然殺到南朝軍隊的身後來!
他蕭幹今次南下連遼國朝廷的百官都大吃一驚,南朝之中又有誰會料到他會突然出現在平州城外!
“全軍出擊!”
蕭幹不再猶豫,因爲他實在不想讓張楚劍就這麼死了,他分明能夠感受到這看似無能紈絝的漢人身上,有着一股遼人才擁有的狠辣和果決,而這種人,是他蕭乾急需的人才!
五千騎兵紛紛抽出兵刃來,在雨幕的掩蓋之下,殺向了混戰之中的南朝騎兵!
他們的數量佔據絕對優勢,而且南朝騎軍猝不及防,這場戰鬥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懸念!
南朝的斥候很快就發現了他們,正要示警,卻被蕭幹投出的短戟射落馬下,其他斥候也紛紛被投槍和長矛當場射殺!
沒有任何的遲疑和停滯,他們就這麼殺向了南朝的軍隊!
蘇牧也萬萬沒想到,蕭乾的騎軍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因爲他一直潛伏在幽州城中,老君館的人將幽州徹底關閉,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收到燕青的密信了。
不過在他與燕青的計劃裡,難道不是讓遼國把刀尖都對準大金國的女真人麼,蕭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信息傳遞的延遲,終究讓蘇牧錯失了判斷,蕭乾的突然出現,卻是將蘇牧等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韓世忠和宗儲都是沙場老將,知曉何時該撒手,當即命令騎兵團的弟兄們撤出戰局!
楊再興這一次沒敢再戀戰,即便張楚劍就在他前方五丈開外,由十幾名平州死士保護着。
他終究還是帶着破牙營的弟兄們,追隨着韓世忠的營團,撤出了平州城的戰場。
他們的撤退,讓平州城的守軍山呼海嘯,見得遼人的騎軍現身突襲,平州城的守軍也是鬆了一口氣。
張楚劍死死摁住肩頭,仍舊止不住汩汩流出來的鮮血,那是被楊再興的無頭槍桿子捅穿的!
當遼人騎軍呼嘯而過之時,他才緩緩站直了腰桿,抹了一把臉,便看到蕭幹在親衛的簇擁下,來到了他的面前。
“聽聞張留守已殉職,你們漢人都說子承父業,這平州以後便是你的了。”
蕭乾沒有下馬,居高臨下,有些睥睨地朝張楚劍說道。
“大王還是另尋高人吧,小人志不在此,只想手刃仇敵,爲父親報仇而已。”
面對張楚劍的回答,蕭幹並不意外,他冷笑一聲道:“就憑你?你們漢人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沙場廝殺或許連明日的太陽都不一定能夠見到,誰敢保證十年不晚?誰又敢保證你的仇人明日不會死在別人的手裡?”
見得張楚劍皺眉,蕭幹繼續說道:“你的仇人就在前頭,今日我幫你把仇給報了,你幫我拿下幽州,如何?”
張楚劍非但沒有高興,反而有些不屑地答道:“恕我直言,大王心繫北方,要幽州何用?”
蕭幹臉色頓時一變,下意識按住了刀柄
!
因爲他從張楚劍的目光之中,感受到了一股洞若觀火的深邃,彷彿自己心底那些小秘密,就這般被眼前這個年輕人給看穿了!
是的,他的志向從來就不在幽州,也不在燕雲,他要到遙遠的北方去,建立奚族人自己的王國,他不想當遼國的守護者,他要當奚族王國的創始太祖!
他能夠感受得到,張楚劍口中所言的北方,指的並非遼國的上京,也不是遼國的地界,而是他心中一直嚮往着的那片王國!
他忍耐了許久,才驅散了心中想要當場殺死張楚劍的念頭,因爲這個漢人的心機和城府實在太深,他的眼光實在太毒,若無法爲他所用,流落到哪裡,只怕都是個不小的隱患!
這樣的人物並非池中錦鯉,而是龍困淺灘,若不能爲己所用,便要殺之以絕後患!
似乎感受到了蕭乾的殺機,張楚劍咬了咬牙,猛然跪在了蕭乾的馬蹄前!
“小人斗膽,只要大王能將楊再興生擒到小人面前,小人甘願爲大王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蕭幹終於哈哈一笑,跳下馬來,將張楚劍一把扶起,而後親暱地拍了拍戰馬的頭,將馬繮塞到了張楚劍的手裡。
“你們漢人總說禮賢下士,不知本王這樣算不算禮賢下士,楚劍且上馬,與本王一同報仇去也!”
若換了別人,自不敢真要了蕭乾的戰馬,推脫一番,感恩戴德說一番好話,也就作罷了。
可張楚劍卻大方方跨上了戰馬,因爲他知道,蕭幹並不需要阿諛奉承的人,他需要一個真正有用,能夠爲他展望未來的人,爲了這樣的人,不要一匹馬和自己些許面子,又有何關係?
他要表現出有所求,蕭幹才敢真正去用他,否則一個毫無所求的人,誰敢放心大膽去用?
果不其然,見張楚劍如此乾脆利索,蕭幹灑然大笑,接過親衛遞過來的馬繮,上了馬,便與張楚劍一同策馬而出!
而另一方面,蘇牧和韓世忠岳飛等人,已經撤離了戰場。
當然了,他們之所以撤離,只是爲了整頓陣型,並沒有要逃走的意思。
不是蘇牧對韓世忠等人的騎軍盲目自信,雖然有大雨,雙方弓矢無法使用,但蘇牧還不至於自信到自認爲二千餘的騎軍能夠在混亂之中,應對五千多的遼人騎軍,並取得最終的勝利。
他之所以沒有逃跑,是因爲根本就跑不了!
是的,蕭幹是個會打仗,也敢打仗的人,一旦讓他抓住機會,就很難再逃脫。
且不說蘇牧這邊戰馬的腳力和體能已經消耗太大,單說他們在平州城下拼了一場,損傷已經不小,若再四處逃散,怕是整個營團都要全軍覆沒
。
所以眼下的策略只能是拉開距離,整頓好陣型,與蕭幹進行死戰!
這是無法避免的一種結果,如果他們逃走,即便能逃出去大部分人,最終要逃到哪裡?
答案是幽州。
而幽州此刻是什麼狀況?
是北伐軍的弟兄們正在歡天喜地的爭搶軍功,在他們看來,於仲文已經徹底失敗,幽州已經握在他們的手中。
連蘇牧都沒想到蕭幹會出現在這裡,幽州城內的弟兄們,又怎會想到蕭幹會這麼快就南下了?
一旦將蕭乾的五千騎兵引到幽州,損失的可就不是他們這些騎兵營團了,而是極有可能連幽州都要重新易主!
他們既然選擇離開幽州,來攻佔平州,即便平州無法拿下,但也不能退縮到後方,使得剛到手還沒捂熱的幽州,也丟在了他們的手中!
只能說蕭幹選擇的時機太過關鍵,而且他竟然主動躲避蘇牧等人的斥候團,以此來掩藏大軍的蹤跡,達到突然襲擊的效果,不得不承認,蕭幹確實是個會打仗的將才。
無論是破牙營還是韓世忠楊挺等人的騎兵團,都是從北伐伊始就精心操練,由經過了無數次打草谷的實戰磨礪,戰鬥力與其他北伐軍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在經歷了短暫的慌亂之後,袍澤們也鎮定了下來,很快就整頓好了陣型,蘇牧和韓世忠等人立馬于軍前,緊握着兵刃,相互看了一眼,而後緊抿着嘴脣,迸出兩個字來。
“死戰!”
大雨澆在鐵甲上,洗刷着鐵甲的血跡,也浸潤到鐵甲之中,使得鐵甲格外的沉重,也使得弟兄們渾身發冷。
但聽到蘇牧這一句,所有人的血液彷彿都在燃燒,他們高舉着自己的兵刃,呼喊聲震撼天地。
“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