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言,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
真正有本事的人大部分都有着低調的性子,因爲他們認爲仍舊沒有自傲的資本,並不會滿足於現狀,也正是這種不滿足,使得他們不會止步不前,使得他們更加的成功。
而稍微有些成就就趾高氣揚的人,往往無法笑到最後。
在河北和京東地域的這些叛軍之中,敢熾軍很顯然是後者。
他們並不想造下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他們只是一羣渴望在亂世之中安身立命的小民,所以他們才蟄伏在小村落裡頭,他們可以任由這些叛軍抹黑自己,但絕不會看着他們藉着敢熾軍的名頭去搶,去騙!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就是敢熾軍對待敵人的信條。
相對於只有區區上千人的敢熾軍,那些動不動就號稱數十萬大軍的叛賊,其實就是前者。
且不說這樣的數字充滿了水分,單說這些叛軍的素質和作戰能力,就讓人很是懷疑。
當敢熾軍的人馬包圍了福壽縣之後,那些暴民先被蘇牧的悍不畏死震住,而後又見識了蘇牧的火銃,早已被嚇傻了一大片,當敢熾軍出現之後,他們便徹底崩潰了。
他們下意識地往四處逃散,也有人乾脆匍匐在地,有人躲入民居之中,徹底放棄了抵抗,有一些想要奮起反擊,卻被神臂弓射殺當場!
真正渴望逃離戰局的,其實還是元泰麾下這些老君館的高手們。
他們都是河北亂軍的幕後操控者,是隱宗在南朝佈下的暗棋,如果讓蘇牧在這裡一網打盡,隱宗必將元氣大傷。
元泰不是不識時務之人,蘇牧已經沒有餘力追殺他,只要他能夠帶着弟兄們衝破敢熾軍的封鎖線,自然能夠化險爲夷。
雖然他們損失慘重,但作爲隱宗的精英,作爲老君館的高手,他們也是見慣了大風大浪,並沒有被敢熾軍的威勢所嚇退。
在元泰的帶領下,他們開始嘗試尋找敢熾軍的薄弱點,以求突破重圍。
然而敢熾軍顯然有備而來,他們將裝備了神臂弓的神射手都安插在了十字街頭尾的要衝之地,死死扼住這些人的去路!
元泰帶着剩餘的數十弟兄左右衝突,浴血而戰,卻終究抵擋不住神臂弓的潑天威力。
而敢熾軍的人騎着侍衛司的乙等良駒,從十字街的街尾衝鋒而來,那鐵蹄踐踏大地的威勢,早已將這些沒見過大戰場的暴民叛軍徹底震住。
元泰心頭一橫,發下了命令,諸多老君館高手竟然驅趕這些暴民充當肉盾,進行強行突圍
!
小小的福壽縣城喊殺震天,鮮血浸透古樸的青石板老街,周遭低矮的民居幾乎被徹底撞爛,就好像破爛狹小的羊圈之中圍了數百頭髮狂的犀牛一般!
元泰絕對是個逃跑專家,畢竟帶着北漢皇族的後裔逃亡了數十年,這種絕處逢生的場景,他已經見識了不少。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將暴民和叛軍驅趕到前頭去,正是他最慣用的壯士斷腕壁虎棄尾的伎倆。
這些個暴民早就被嚇破了膽子,許多已經戰戰兢兢渾渾噩噩,只顧着趴在地上發抖求饒,而一部分還在拼命想着求出路,也有一些兇狠的想要反抗,卻會第一時間引來神臂弓的“特別關照”。
元泰從未想過趁亂逃脫會如此的艱難,在他看來數千暴民加上敢熾軍,已經足以造成亂粥一般的局面,這種局面最適合渾水摸魚。
可他如何都想不到這些暴民徹底被震懾,竟然連四處鳥獸散的勇氣都沒有,這樣一來局勢也就亂不起來了。
只是他並沒有心思去考慮,敢熾軍對於這些暴民而言,同樣是叛軍,只要是叛軍,就需要大量的人手,所以敢熾軍只會像其他叛軍一般,戰後招募他們,而不是在戰場上斬殺他們,這樣他們自然也就不會冒死逃跑,豈不見那些逃跑的都當場被射死了麼?
基於這樣的心理,局面很快就被鎮壓了下來,而元泰和老君館的諸多高手強行驅趕一部分暴民,終於殺出了重圍,卻又被敢熾軍的馬軍追擊掩殺了一番,逃到浚州城附近之時才緩過氣來,收攏了弟兄才發現,竟然只剩下三十多人!
“天殺的蘇牧!”一個林間水塘邊上,剛剛緩過氣來的元泰見得弟兄們都帶着傷勢,素來沉穩的他都暴跳如雷,舉起僅剩下的那根銅鐗,將水塘邊上一塊無名石碑擊了個粉碎!
簡單地整頓了一番,元泰才壓抑了怒氣,也不敢多留,帶着弟兄們就投浚州去了。
張迪和高託山楊天王等人的叛軍一直在攻打縣鎮,張迪的本部人馬已經圍困了浚州多日,想必如今該是拿下浚州了,只要到了浚州,他們也就能夠安心休養一番了。
剩餘的高手們縱使都是刀頭舔血的亡命徒,但一路奔波逃亡,也是夠嗆,一言不發就跟着元泰往浚州這邊來。
然而還未到浚州,他們就看到了老君館弟兄留下來的標記,疑惑之下,元泰等人便順着標記找到了一處農莊,竟然發現老君館的弟兄們,連同數百叛軍,早已將農莊給佔領了下來。
而更讓元泰吃驚的是,叛軍首領張迪,竟然也在農莊之中!
“怎麼回事!你不是在圍攻浚州麼!”見得農莊裡頭那些垂頭喪氣的叛軍,元泰已經感覺到事情不妙。
而一直高高在上的叛軍首領張迪,只是輕嘆了一聲,並沒有說話,倒是他身邊的黑衣中年人卻發話了
。
“大供奉,俺們的義軍眼看着就要攻下浚州,卻沒想到...朝廷的走狗還是從後頭殺了過來...一千多人,皆是精銳馬軍,殺了個措手不及,我義軍當場就亂了...”
這狗頭軍師模樣的,也是老君館的老人了,雖然武功不高,但卻能夠成爲老君館的參謀人物,足見其頭腦。
江湖是個用拳頭講道理的地方,一個拳頭不夠硬的人,竟然能夠在這樣的環境裡頭混得風生水起,而且還讓老君館的高手心服口服,這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而元泰之所以敢將這個軍師放在張迪的身邊,也足見此人的本事。
當然了,這也只是其中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這位軍師名喚沈青囊,乃是隱宗大長老黑白子的半個弟子,年少時一直伺候黑白子,替黑白子背劍和棋盒。
一直到沈青囊十六歲那年,黑白子卻將他丟到了江湖裡頭,並與之許諾,只要沈青囊能夠拉起一個上千人的山頭,就正式收沈青囊爲徒。
三年過去了,沈青囊並沒有拉起山頭,甚至連一個人都沒有籠絡到,他只是花了三年,走遍了大焱的每個角落。
當他回到黑白子身邊之時,只帶回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後來的隱宗宗主始可汗。
黑白子最終還是履行了諾言,將沈青囊收爲徒弟,並真的傾囊相授。
按說沈青囊得到黑白子的重視和傳授,在隱宗該是前途一片大好,但他卻做了一件事,讓黑白子決定將他逐出門牆。
他竟然設計刺殺始可汗!
誰都沒有想到,將始可汗帶給隱宗,讓隱宗飛速崛起的沈青囊,竟然會是刺殺始可汗的幕後黑手!
雖然很多人都能夠想到沈青囊的意圖和動機,也深知始可汗個性乖張,甚至有時候喪失人性,極其容易成爲脫繮的野馬,但誰都沒有沈青囊這般的決斷,不惜打碎隱宗積攢起來的家底,也要殺掉始可汗。
黑白子對此事保持了很久的沉默,但最終還是迫於壓力,將沈青囊逐出了門牆,而始可汗卻覺着沈青囊是個人物,不計前嫌,讓他到老君館來輔助元泰和馬娘姒。
馬娘姒一介女流能夠快速地掌控老君館,除了元泰的默許之外,更多的便是仰仗了沈青囊的能力。
以致於很多人感到非常的迷惑不解,即便始可汗不計前嫌,但沈青囊絕非輕易妥協之人,爲何他會誠心輔佐始可汗的女人?
甚至有人暗中猜測,沈青囊與馬娘姒之間,說不得有見不得光的齷蹉干係。
只可惜隨着馬娘姒被殺,這件事也就成了無頭的謎案,終究還是深埋時光的塵埃之中,再難追索原本的真相。
無論如何,沈青囊絕對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莫看其貌不揚,連元泰都很尊重他的意見,今次圍攻浚州,便是全權交給了沈青囊
。
便是將張迪高託山楊天王等叛軍力量整合起來,也都是沈青囊四處遊說勸服的結果。
也正是沈青囊提出了銅棺嶺對浚州局勢的重要性,才讓元泰領人前去討伐,務必要將張萬仙的敢熾軍徹底拿下,扼住銅棺嶺要塞,以免張迪的人馬被人從後面捅刀子。
誰能想到元泰的人在半路遭遇到官府力量的阻攔,只能派了先鋒去打探消息,卻被張萬仙的人徹底斬殺,等到元泰等人趕到福壽縣,便是如今這樣的局面。
只是元泰仍舊無法相信,蘇牧的侍衛司只有幾百人,都已經葬身在福壽縣城一戰之中,所剩的也只有樑師成和那名部將,以及十幾個親衛。
那麼給張迪背後捅刀子的又是誰?他們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面對元泰的疑問,沈青囊也沒有隱瞞的必要,早在叛亂之處,他就對朝廷方面做過詳細的調查,以隱宗的勢力,想要知道今次平叛軍的情報,其實並不難。
“是朝廷軍的副總管劉光世,劉延慶的兒子。”
“劉光世?”元泰作爲老君館的大供奉,當初北地戰場上的情報,大部分都是老君館來提供,他自然記得劉光世岳飛等人,只是他如何都沒想到,劉光世竟然有膽子這麼做!
孤軍深入,冒險激進,這該是岳飛韓世忠等人所幹的事情,什麼時候他劉光世也有這般的膽色了?
於是他又想起了導致他們失敗的那個罪魁禍首,蘇牧!
他本以爲火銃是蘇牧壓箱底的後手,誰知曉敢熾軍纔是蘇牧真正的後手。
他本以爲敢熾軍已經是蘇牧真正的後手,誰知道劉光世纔是蘇牧真正的後手!
而且讓他們犯疑的還有一個問題,沈青囊曾經派了一支上百人的斥候小隊,提前給元泰發了警報,但元泰並沒有見到這支小隊。
“難道被敢熾軍的人截殺了?”元泰也只能想到這個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