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再興胯下戰馬名爲黑蛟,乃是一匹罕見的西夏龍種駿馬,連張鈺對他這匹馬都有些眼熱。
黑蛟極其高大健碩,腳力又強悍,食量都是尋常戰馬的兩倍,是楊再興最信得過的戰友。
所謂寶馬配英雄,黑蛟也只有到了楊再興的手裡,才能夠發揮出它的潛能,而楊再興得了黑蛟,更顯英雄本色!
他仗着黑蛟的驚人腳力,本以爲能夠輕易撕裂對方的盾陣,沒想到這些捲毛鬼一般的盾槍兵,竟然如銅牆鐵壁一般,好不容易撞入陣中,那詭異的三人陣型又如同泥沼一般,騎兵陷入之後,便要遭受四面的槍刺。
也虧得他一馬當先,殺出了一個破口來,本以爲身後的騎軍能夠擴大缺口,誰知道那些騎軍連突破盾陣都做不到,反而將他自己陷入了敵陣之中。
那三百騎兵全部堵在谷口處,竟然被盾槍兵死死擋住,後頭果然還是發生了踐踏,張鈺連忙讓步卒攢射,結果弓手方陣太過靠前,讓岳飛的騎兵從左側山坡衝殺下來,又折損了好大一批人。
楊再興此時才深刻體會到,他以爲岳飛和張憲最強,實在是致命的錯誤。
一支隊伍的強大,擁有一名強大悍勇的將領,是合情合理的,但並不是必須的,整支隊伍的強大,纔是真正的強大!
他沒有高估岳飛和張憲,卻低估了這支只有一百人的異族步軍!
若非他仗着黑蛟的驚人腳力以及黑蛟身上披掛的鐵甲,左右衝突,根本就等不到張鈺的人碾壓過來。
此時的張鈺終於老羞成怒,不再顧及什麼顏面,讓大部隊登上右側山坡,從側面碾壓下來,終於將這支步卒徹底壓垮,而岳飛和張憲等人只能帶着騎軍退出了峽谷。
楊再興心頭升涌起隱約的不安,在他看來,岳飛和張憲這樣的勇者,既然選擇了死守虎頭谷,斷然不可能貪生怕死,那麼他們爲何要退出虎頭谷,難不成後頭還有埋伏?
然而楊再興信誓旦旦胸有成竹地主動請纓,最終被圍困起來,差點被斬殺在陣中,身後那三百騎兵被岳飛的騎兵殺得片甲不留,早已讓張鈺不喜。
此時他提出疑問來,張鈺卻早已怒火中燒,哪裡肯聽他這個敗軍之將的建議。
於是張鈺便帶着大部隊追出了峽谷,一千多的騎軍就這麼轟隆隆不斷追擊着岳飛的數十騎兵,而他們的步卒也只能加快行軍,緊趕慢趕,生怕掉了隊。
這些步卒在虎頭谷已經吃盡了苦頭,如今又要跟在馬軍的屁股後面吃灰,累得人不人鬼不鬼,心裡倒是慶幸岳飛等人早晨的襲營了。
因爲襲營將他們的糧草和輜重都燒光了,否則他們帶着糧草輜重,又要全速追趕騎軍,即便壯碩如牛也撐不下去。
至於糧草這些嘛,幽州就在眼前了,他們是跟着張鈺來救援幽州的,難道幽州的人還敢餓着他們不成?
於是他們便放開了步子,全速行軍,可惜仍舊被張鈺的騎兵遠遠扔在了後頭。
楊再興心裡也很不好受,因爲雖然張憲在後頭壓陣,但他連卷毛異族的盾槍兵陣都衝不到盡頭,竟然沒能跟張憲交到手。
而後來張鈺不顧形象毫無章法從右坡發動碾壓,岳飛等人也領着騎軍突圍出去,他也沒能攔得住岳飛。
倒是他從未見識過那些捲毛盾槍兵的陣法,便下了禁殺令,將那些盾槍兵給保了下來。
張鈺此戰損失不少,心頭怒火滔滔熊熊,本想着殺光這些盾槍兵來泄憤的,但他也見識到了這些盾槍兵的詭異陣法,因爲他帶領着人馬從右坡衝擊下來,竟然差點沒能衝破盾槍陣,若能夠得到這種陣法,今後他的步卒可就要無往不利了!
所以在這一點上,他與楊再興也算是不謀而合,只是讓底下的步卒將生還下來的七八十個盾槍兵給綁了起來。
當他們追出峽谷之後,地勢一下就變得開闊起來,被堵截在虎頭谷這麼久的騎兵們,終於豁然開朗,心情也爲之開闊,彷彿被活埋了十天半月又被放出來了一般。
在這樣的情勢之下,連楊再興都忘記了當初心裡那種不安和警惕,加速前進,不斷追殺着岳飛等人。
還有什麼比在一馬平川的平原上掩殺敗軍還要更能讓騎兵們歡喜?
他本以爲張憲會留下來殿後,沒想到留下來的竟然是岳飛,這一路上他與岳飛交手不下二十次,雖然岳飛稍顯稚嫩,並沒有張憲那般老辣,但他的韌性極其出衆,身上已經背了五六支羽箭,腿上也被刺了一槍,肩頭也被挑破,竟然仍舊能夠保持最初的戰力!
這不得不讓楊再興感到佩服,他本就是槍術大家,在騎戰上更是鮮有敵手,早先驚豔於張憲的騎射本領,沒想到岳飛這區區小將,竟然擁有着如此勇武和堅韌,反觀張鈺這廂,可就太讓人喪氣了。
先不說戰馬上的差距,單說騎術上的高低,這些北地漢兒,在騎術上竟然會輸給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產戰馬和騎軍的大焱軍,這是何等的恥辱啊!
眼看着岳飛等人馬力不繼,即將油盡燈枯之時,楊再興的黑蛟卻仍舊有着餘力,於是他便加快了速度,打算將岳飛給截下來,如何都要扳回一些顏面。
然而正當他要動手之時,頓感一股極其恐怖的威脅,張目望去,但見前方一名騎士彎弓搭箭,射向了他的面門!
岳飛四兄弟之中,若說蠻力和步戰,當屬徐慶最厲害,而馬戰騎射,卻是張憲最優,綜合各項能力,最平衡最穩定的是岳飛,若單論箭術,卻是王貴最了得!
從虎頭谷被碾壓那一刻開始,王貴就有意識地在計算和分配自己的箭枝,在其他人的箭壺早已經射空之後,他的箭壺之中仍舊留有好幾枝箭,因爲不讓箭壺空掉,是一名神射手必須要銘記的第一要素!
他的箭精準而強勁,剛打算攔截岳飛的楊再興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偏頭躲過這一箭,那箭竟然射透後頭那騎兵的心胸,連中兩人!
楊再興心頭大驚,縱使黑蛟仍有餘力,他也下意識放緩了速度,也正是這一刻的遲緩,讓岳飛成功與他拉開了一些距離。
眼看着幽州城近在咫尺,那如血的殘陽照耀之下,前方竟然突然掀起漫天的塵頭,一支騎軍竟不知何時突然從地平線上冒了出來!
楊再興心頭一咯噔,第一個想法便是,難怪岳飛他們要退出虎口谷,原來果真有援軍埋伏!
但他轉念一想,便渾身發冷了。
這裡會出現大規模的騎軍援兵,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幽州城已經丟了!
然而岳飛等人死守虎頭谷,目的可不就是爲了堵截平州張鈺的兵馬,讓他們無法馳援幽州麼?
這樣的話,也就說明,岳飛等人在虎頭谷堵截之時,幽州根本就還沒有被大焱北伐軍攻打下來,而眼下,如此快的時間之內,北伐軍竟然就將幽州拿下了?!!!
這還是貽笑天下的大焱軍隊麼!
更讓楊再興驚駭的是,岳飛等人一直死守虎頭谷,也就是說,他並不知道友軍拿下幽州的最新消息。
可他爲何還要將他們引過來?難不成他心裡就如此篤定,幽州一定能夠拿下來?
非但如此,即便幽州能夠拿下來,北伐軍也應該第一時間鞏固城防,接收幽州地盤,清洗城內敵對勢力,追剿掩殺敗兵,又怎麼可能還有餘力來埋伏他們這些平州軍?
再者,岳飛又怎麼肯定幽州方面一定會有人來接應自己?
若他判斷失誤,在幽州即將被拿下的關鍵時刻,將張鈺的兵馬引了過來,豈非弄巧成拙,成了千古罪人?
而且幽州方面,又有誰能夠相信,就憑他們這二百人,能夠堵截住平州的五千兵馬?
其實岳飛早已做好了戰死在虎頭谷的想法,只是臨戰之前,張憲改變了注意,讓他們退出虎頭谷。
岳飛正是因爲相信張憲的謀略,纔將指揮權交給了張憲,既然指揮權在張憲的手中,他就不能帶頭違抗張憲的命令。
但對於張憲選擇後撤,他是非常不贊成的,其實他心裡的想法就跟楊再興一樣,若時機不對,他們既有可能將平州援軍引過來,會破壞北伐軍攻打幽州的大好局面。
然而張憲只對他說了一句話,便讓岳飛等人選擇了後撤。
他說:“要相信蘇牧,有他在,幽州一定會拿下,而他,也不會丟下我們不管。”
這不是張憲對蘇牧的盲目崇拜,事實上張憲對蘇牧並沒有崇拜,最多隻是有一些敬佩,更多的是嫉妒。
他自認熟讀兵書,在韜略方面不輸任何人,而蘇牧只不過是個半路出家的謀士,甚至算不上謀士,又怎能跟他張憲想比!
可這麼多次的事情,已經足以證明蘇牧的能力,張憲又答應過蘇牧,必定要保住岳飛的性命。
所以反覆推演了幽州的形勢之後,他最終還是鋌而走險地選擇了撤退。
雖然他口頭上這麼說,但其實心裡也沒底,甚至連他自己都懷疑,蘇牧是否真的會來救他們。
他明知岳飛會拒絕,可當他搬出蘇牧之名後,岳飛等人竟然果真乖乖地就跟着他撤退了,看着岳飛等人臉上那股篤信的神態,他自己才終於有些感慨。
即便自己不相信蘇牧回來救他們,就憑岳飛等人對蘇牧的信任,自己也該相信他一回。
所以當蘇牧帶領着破牙營的騎軍,以及韓世忠等近乎兩千騎軍衝鋒而來之時,最爲震驚的不是楊再興,而是張憲!
“他竟然真的來救吾等!”
∏的,張憲能夠推測出幽州的局勢,自然很清楚幽州的軍功是多麼的可貴。
然而非但是蘇牧,連韓世忠楊挺徐寧宗儲,這幫當初大焱騎軍的最主要創建者,一個不拉,竟然全都來了,這纔是真正讓他震撼的原因!
他是個悲觀主義者,他並不看好大焱的軍隊,也不看好這次的北伐,可此刻他看着那鋼鐵洪流一般衝鋒而來的大焱遊騎軍,他突然有了信心。
他的目光集中在大焱騎軍的最前頭,一名白馬白衣的年輕人,拖着一柄狹長的唐刀,奔馳在最前頭!